第1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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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月娘道:“除了跟着你我也不晓得跟着谁好了,实在不成了,咱们就卖机子,难道会一文钱回不来?!” 绍娘子听了直笑。齐翠儿已经在自己找人打算一块儿做绵兜子了。陶丽芬跟绍娘子说了自己的情形,绍娘子叫她还在这里呆着看看,说到时候没准还要缫丝络线的,再说手糙了难道不能养回来?都不是个事儿。 倒是姜秋萍叫人挺意外,不晓得怎么同家里人说的,愣是拿了十几两银子出来,也说要入伙。 陈月娘说她:“你不是说就来干干活儿的?怎么改主意了!” 姜秋萍笑道:“我还打算跟着绍jiejie好好学学怎么做买卖呢。这不出钱不做东家哪里能学得到?”惹得陈月娘直夸她想得长远。 这隔壁的热闹也传过来了,刘玉兰听了告诉的灵素,灵素问道:“那到底谁做的是对的?” 刘玉兰听了直乐:“你当小孩子算数呢?还准定有个对的!不过各人选各人的路罢了。有钱的愿意一块儿做的就一块儿做,有钱又不乐意一块儿做的就另外想辙,没钱的就趁早洗洗睡吧,惦记那么些也没用。” 见灵素不说话,刘玉兰又道:“倒是我有个事儿同你商议。上回不是说了熟食的事情么。我那卤锅就得日日开着才好,当菜也卖不了几盘,这边窗口你之前卖吃食的,咱们还接着卖。我寻边上那家商量了,他们愿意把门口那块地让给咱们搭棚子,一年给点钱就行,就在那边摆几张散桌,窗口就开在西边,南边那口子也开着但前头就不起搁板了,门脸不能给占上,你说呢?不过这就得有个合适的人在窗口招呼,我想问问丽芬看,你看呢?” 灵素一听这个,想了想道:“那就问问她看吧,还有绍娘子那里,别跟人冲上了。” 刘玉兰一乐:“行,我就跟你提一句儿,待会儿我问问她。” 又看看灵素,“你又瞎琢磨什么呢。还看那几个铺子呢?嗐!这各人过日子都是各凭本事,咱们开咱们的,他们的日子得自己想办法去。要照你想的,高楼街上还不得天天打架?再说了,你瞧瞧如今他们做的买卖,多少都是跟你学的?这就得了你的好了!难不成咱们都什么也别干,就都踏实了安生了?咱们的买卖好,那是咱们的本事啊,咱们又没使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这世上跑得慢的耗子还得饿死呢,咱们有能耐还错了?!” 灵素这阵子脑子里整天琢磨这个呢,这会儿忽然听到刘玉兰说了“跟你学的”和“能耐”,忽然想到了关窍。不错不错,若是自己做成事情的能耐是旁人能学到的能耐,那自己就算东西卖得便宜又做得好吃,人家至少也有个能学的机会。可自己若用的神识灵境,这凡人得怎么费劲才能赶上啊。 看来往后不能把靠神识和灵境得的东西随便往凡间招呼了,一不小心就容易伤着人。再想想遇仙湖畔神殿里面各种求发财求高中的祈愿牌子,啧,你们还是靠自己吧。助你发财倒容易,边上的人怎么办?!还是叫你们都发财算了,那也有个多少吧,不还得来求?嗐! 第222章 重新做人 灵素下凡,可不是做人来的。下凡令也没有这个安排,虽有前辈有入凡亦可修炼的说法,可不是主流,恰恰相反,有这样的说法,正是因为一直以来,这下凡就没有跟凡人一块儿混的。 凡人能有什么好琢磨好细究的?就跟她哥哥说的似的,这些人一辈子就几十年活头,前头十年懵懂,后头十年糊涂,中间还得花一半时间睡觉吃饭,能琢磨明白什么天地法则?你一修界的跟这些人能学到什么来?! 可灵素就是修界里的异类。头一个,她神识不成。所以那些前辈、大前辈们一看即明的东西,到她这里就迷糊了。因为这个“不明”她才觉着“有趣”。 尤其还落下个贪恋人间烟火的毛病。这是真毛病。修界没有违心的做法,——“我馋我想吃,但是我是神仙,所以我不能吃烟火食。”没有这个。不感兴趣就是修行使然,对这些东西不会有兴趣。灵素这根儿不晓得打哪里得的,或者是当日还没成形的时候谁给浇过一勺米浆rou汤?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下凡就下凡吧,她是来玩儿的。前辈大前辈们看不上眼的红尘凡俗,在她看来十分有趣。为着能吃出更多的花样更多的滋味,她还打算混到凡人堆里好好过一把“人”瘾。 可她毕竟不是人。她不吃也不会死,馋肯定馋,可馋也馋不死。她能在这里待三百年,完了她还回上头接着修行去了,所以她是晓得自己从哪儿来,也知道自己会回哪里去的。凡人可知道这个?所以打根上她就懂不了凡人的“凡”。再者她只是想扮一个人,别叫旁人看穿了,可她没打算骗过自己去。 便是生养了娃儿,——真是十分像人了,她的想头也还是同人不同的。寻常女子生儿育女,觉着孩子是自己“生出来”的,同自己关系紧密,又是自己的延续。可到她这儿,首先,她活得比她的娃儿长,延续不延续的她想都没想过。而且她看到的娃儿是月上来的两个新灵,有灵之后才用rou身种子塑的身。她自己这rou身都是凡门里得的,那俩灵又是月上来的,所以她看来自己顶多算俩娃儿来这世上的“引荐人”。虽然也是爹娘儿女的名分,可这能一样? 从前想到小娃儿要受苦,她就觉着十分不忍。她在上头从来没见过这样不能自保的“同类”,——只能干受着,没有选择和反抗的能力,她觉着自己想要也有能力保护他们。至于大人,在她看来就是对人世比自己熟悉得多的人了,行事总有他们的道理的,她看不明白都很正常,哪里敢说帮?顶多有好吃的分他们一口。 这些年,她多数时候都在忙着同“物”打交道,因为她唯一担心的就是会挨饿,尤其想到如果因为自己无能,生个娃儿出来跟着挨饿的话,那真是太惨了,太造孽了。她倒没想别的,别的她没体会啊。 如今成家立业,也有了好友长辈,又生儿育女,忽然这同人的干系就多起来了。而自从跟人打交道多了,她就迷糊了。偏偏自己还肩负着要教导儿女的大任,可迷糊不得啊!毕竟是自己要死要活引来的灵,结果给带到一个自己也不很懂的地方,这不是坑人嚒。 所以她得学,得深入学学怎么做人的事儿了。 就像最开始往官行里卖干果和冬至时候献宝会上的冬日鲜花和夏瓜似的,这些东西在她都容易得很啊。可她不能跟着玩儿,因为她要玩儿太过了,就坏了人家的买卖了。毕竟凡人用小小的能耐,要想多少法子费多少劲儿才能在这大冬天里种出王瓜玫瑰来,在她那里都是往灵境里一收一放的事儿。 这回弄个杂货铺开着,只当东西少没有什么大妨碍,后来又顺着时气和喜好做起饮食买卖来,得了不少人的夸赞,自觉这“人”做得挺好。结果后来闹得里外不是人。 总算如今她琢磨过来了,为什么她不能好好同人家玩儿?因为她能耐太大了!就跟掼跤手非要跟小娃儿们一块儿玩顶牛一样,完了他还不肯收力气。这能招人待见?肯定没人想跟他玩儿啊。 所以往后,她记住了,自己的能耐,万不能再拿出来同人玩这个了。要想玩,就得凭本事,一手一脚做出来的才算。 还有一个,瞧瞧那刚刚教飞的麻雀,还有领着小鸡仔们各处走来走去刨食吃的母鸡们。这娃儿们的本事,都得跟爹娘学啊。自己要是老这么着,往后能教娃儿们什么呢?自己倒是能管他们一辈子,连孙子辈都能管了,且要说这世上的钱财富贵,她都能给自家娃儿们拿来,可前头不是有个乔圣儿么?可见这么着做人也不太成啊! 灵素这回反省得挺认真,看来往后自己得把自己分分明白了。这神仙的一边同凡人的一边得分清楚,不能再这么混着来了。玩儿归玩儿,该“做人”的时候还得踏实“做人”。 于是第二天,就见她抱了一桶衣裳往公井那边跟大娘婶子们一块儿洗衣裳去了。想想本来都是往灵境里一扔的事儿,这放到外头可就费了功夫了。再看看周围这些人,一辈子不晓得花了多少时候在这敲啊洗啊搓啊上。这样洗出来的衣裳,在看到娃儿们把什么给泼上头了,能不急?灵素若有所思。 连着几日,她真是“脚踏实地”地忙起来。感觉这一天立马变得不经用了,没几件事儿就把一天占没了。不说别的,光从自家到饭庄,再从饭庄到三凤楼,从三凤楼回来,这一趟就能花去半个多时辰。自己的rou身还算好用的,就算这样,也觉着笨重得很了。做事情都是拖着木壳子似的,想快也快不到哪里去。 她这会儿觉着她哥说的还不全,除了要花一半的时间睡觉吃饭,还有洗衣裳洗碗收拾屋子哄娃儿东走来西走去……这一天都忙忙叨叨的,天地法则是个什么东西?! 可就这么受了一阵子的“苦”,这日她晚上络月修炼神识,却发现神识大涨了一段,心悟也上了一层。 怎么个意思?合着我之前是过得太舒坦了?!早知道我就用耙子耙土了,怕不早就融灵圆满了呢?! 要知道她那神识自从管那废水废渣之后,就没再有过什么动静了。凭怎么去山里种地,去群仙岭里头捡菌子拾粪,这神识就是不怎么见涨了。叫她心里直发虚,心道果然这好日子到头了。借凡间修炼也就这样了。毕竟磨米磨面都挺厉害,可不是能耐到头了! 没想到还有今天! 自然更坚定了她“好好做人”的决心。 绍娘子的织坊已经开起来了,齐翠儿不打算掺和,就想接着踏实挣她的丝绵钱,这会儿正忙着找人寻地方。陈月娘和姜秋萍都拿了银子出来跟绍娘子合伙,等东西都布置好了一算,这拢共得投进去了一百多两。两人一人出了三十两,另一个出了不到二十两,绍娘子还占了大头。 刘玉兰去找陶丽芬的时候,陶丽芬正为难。绍娘子还愿意带她一处做营生,可她这手哪里说养就养回来了。看她们几个在那里学,她都不敢伸手。只好在一边瞧着。可若是推拒了绍娘子的好意,自己另外寻活计去,又去哪儿找合适的?且也对不住人家一番为自己考量的好意。 刚好刘玉兰说叫她过去帮着卖吃食,陶丽芬当时就答应了。这卖东西顶多累点儿,算钱这个她会,仔细点儿错不了。要紧是她能跟绍娘子说了,绍娘子也能放心,也省得为了带着她再想主意费神,她在那里受着人情又帮不上大忙心里更不好受。 果然绍娘子一听便同意了,还笑道:“你也是运气来了。” 刘玉兰待人向来大方,陶丽芬干这个活儿挣的比之前还要多,何况饭庄子还怕伙计吃?自然连他们娘儿俩一日三餐都管了。且家就在里头,转过一门的事儿,她卖完了窗口的东西,还能帮着打扫打扫,擦抹个桌子什么的。晚上晚一点也不怕。 更巧的是正儿一直说不要读书要学武艺,叫刘玉兰听见了。刘玉兰身上有功夫啊,便笑着对他道:“若是你能熬过我的三场考校,我就教你如何?”说了还当时就给正儿露了一手,把个小正儿镇住了,立时就要拜师。从这往后,他听这师父的话比听娘的还多。 陶丽芬自己就不是个活泼的性子,加上遭了这么一场事儿,更不爱言语了。她眼看着自家儿子性子也越来越怪,还渐渐不爱同人打交道了,心里有些着急,只也没个旁的办法。这回拜了这么个师父,刘玉兰是极爽利的性子,这练武也提精气神,连着娃儿的性子也开朗起来,真是一好万好。 这时候她都有些信绍娘子说的话了,或者真是运道来了。 事事都挺顺遂的时候,这日两个人跑饭庄上来说要找灵素。瞧着都是陌生面孔,只刘玉兰一看却认出来了。这不是方有财同他媳妇杨氏么,又来打什么鬼主意。 她不愿意叫这俩人当众嚷嚷出灵素他们的家事来,便同陶丽芬说了一声,把俩人让到了后头陶丽芬的屋子的,又叫人去叫灵素,另外寻个机灵的伙计吩咐他赶紧去衙门里寻方伯丰。 灵素就在后厨,一会儿就过来了,刘玉兰先拉着她把来的是谁告诉她了,又道:“这两个是最没皮没脸黑心肠的,那杨氏就是个笑面虎,嘴上甜心里毒,你可千万别被坑了。这回能来这里找你,不晓得打听了多少事情,指不定想算计什么。我已经叫人去衙门里通知你男人了,你就装傻,什么都别答应,跟他们混着,等你男人来了再说,记住没?” 灵素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 果然她一进去,杨氏就赶紧过来拉着她道:“弟妹!你们赶紧回去看看吧!出大事了!” 灵素心说这话太熟了,戏台上一换幕就老是这两句。 照理她这会儿得问一句:“出什么事儿了?”可刘玉兰吩咐了她装傻,那她就不能跟着戏本走了,她看看杨氏,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杨氏只好自己往下说:“咱们翁爹叫人给打死了!” 灵素一愣:“你是说二叔?” 杨氏面上一僵,边上方有财站起来道:“这名分是名分,血脉是血脉!伯丰可是爹的亲儿子,这时候可不能不管啊!” 灵素皱着眉头道:“当日分家的时候不是二叔么,怎么这会儿又成亲爹了……是说分家产就按二叔论,这要管的时候就算亲爹?” 杨氏看着灵素一脸迷惑,这是论这些的时候?这都死了人了啊!!这人知不知道轻重啊!! 可在灵素看来,那位的死同她没什么干系,她也不晓得这时候要怎么表现才比较像人啊,唉! 第223章 狼狈同亡 装傻和真傻有时候不是那么好分,反正这会儿杨氏看着灵素是又气又急,真想给她开了瓢好好瞧瞧里头都装了什么玩意儿! 幸好方伯丰很快就到了,他是担心灵素性子单纯会叫这俩人给设计了去。哪里知道这位如今一心要做世间学问,偏偏底子就跟人不同,没个心根难除的七情六欲,就剩下一个琢磨。谁惹得起她?! 杨氏同方有财一看方伯丰来了,赶紧迎了上去,这回杨氏没开口,方有财上去抓住方伯丰的胳膊道:“伯丰,赶紧跟我们走!爹叫人打死了!那帮畜生!你一定要把他们都抓牢里去,叫他们吃一辈子牢饭!” 方伯丰还当这回又要说什么田地家产的话,没想到却是人命,还是自己那个亲爹二叔。 忙问道:“怎么回事儿?” 杨氏便开口带着哭腔道:“还不是那个挨千刀的柴稞佬!不晓得怎么弄的,把翁爹给诓去铁网庄了,那边都是野人样的人物,晓得什么好歹是非!不知道出了什么口角,争执起来牵连了翁爹。如今尸首也不叫我们领,还说我们谁敢去闹就一块儿揍。我们没个法子,只好过来找你。你好歹叫些官差过去,叫他们晓得晓得厉害!” 方伯丰狐疑:“口角?因什么起的口角?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没报衙门来?” 这一县里头,寻常有上衙门告状的,按着事务,或者各司衙里就出面给调解了。真要闹到公堂上了,那都极大的事情。是以这开堂断案,在县衙里都算件新鲜事。若真的照杨氏所说,都有争执致人死命的事情了,哪有不听着点风声的?才有此一问。 杨氏连眨了几下眼睛道:“那什么,那里的人凶得紧,咱们也不敢上公堂喊冤去,这不才来找你的嘛!” 方伯丰听了越发不解,正待再问,一旁方有财怒道:“这爹都叫人活活打死了,你还在这里问东问西的,还是不是个人了?!我倒要叫人评评理,难道你们县城里都是这样没心肝连亲老子死活都只管推脱不管的?!” 外头刘玉兰一听见这话就皱眉,就晓得这俩不是好货,总想把事情往大了闹,要脸的一碰上他们这样敢撒泼的,多半得吃亏。 杨氏却拉了拉方有财,灵素眼尖,看她还俩指头用力掐了方有财胳膊一把,方有财一愣,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这里杨氏擦着眼睛对灵素同方伯丰道:“翁爹自从听了柴稞佬的话,去埠头镇住了,寻常也不往家里来。这回还是跟着去的人回来给我们报的信……我们赶紧跑去了铁网庄,只、只看到了翁爹的尸首,说柴稞佬不晓得逃哪里去了。可恨那些人连尸首都不肯给我们,也不肯认罪过,还说了许多遭天打的话。我们实在没法子了,才来找的你……” 方伯丰道:“既是如此,走,这就去衙门报官。” 杨氏也顾不得忌讳一把拉住方伯丰袖子,嘴里急着道:“不能报官,不能报官啊!” 方伯丰皱起了眉头,杨氏赶紧松了手,吭哧着道:“这、这到底因着什么事儿还没闹明白,报官只怕不好。” 灵素听不过去了:“到底谁没理?不是他们没理打死了人么,又仗着人多不给个明白话还连个尸身都不让领走,这时候不正该叫衙门的时候?难道不是他们没理,原是你们没理?” 杨氏嘴动了动,没吱声。方伯丰心里就疑惑起来。 忽然外头有人喊道:“方懋在吗?衙门里找他呢!” 杨氏同方有财一听衙门二字,就是一抽,方伯丰拉了灵素的手推门出去道:“我就是。” 来的是个刑狱司的差役,同方伯丰认识的,见了忙道:“铁网庄那边抓了个老头来,好似同你们族里的什么人有瓜葛,叫你过去问问,好通知他们家里人。” 方伯丰便回头对方有财与杨氏道:“走吧,说不定就是你们要问的事儿。” 那差役探头往里头一瞧,乐道:“还挺巧!” 一行人往衙门里去,杨氏同方有财中间却两回停了步子,杨氏还指了个什么事儿想走,被那差役叫住了道:“若真跟你们有干系,你这会儿脱走了,回头也得传你们去。还不如索性去听明白,该怎么办怎么办,大家省一手功夫!”他们见惯这样的事,里头什么人大概什么心思简直了如指掌。果然杨氏叫他说了便xiele气,也不琢磨什么主意了,老老实实跟着进了县衙。 到了那里一瞧,柴稞佬一身宝蓝缎袍撕得稀烂,脸上胡子头发也不知道叫什么东西给糊住了,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寻常总是一副乐呵呵富家翁的样子,这会儿倒像掉茅坑里捞出来的赖皮狗儿。且周围几个汉子妇人都是立着的,就他同另一个人跪在当间,眼见着是有罪在身。 方伯丰一行人到了,往里头一报,都让进去了,在外围站着。灵素眼尖,扯一下方伯丰袖子,叫他看那个跪在柴稞佬边上的,正是之前籍户司里几回难为他们、后来又偷改了方伯丰履历的那位。方伯丰心里越发疑惑起来。 没过一会儿,里头又出来一个衙役,把方有财和杨氏叫进去了。杨氏回头看看方伯丰和灵素,一个劲儿跟那衙役不晓得说着什么,衙役皱了眉摇摇头,拉了方有财一把,杨氏面上就有些起急,只是这地方可没什么她的用武之地了。 里头县官断案,几个人轮番上前细说,方伯丰听着听着,面色渐渐铁青。 原来这柴稞佬当日仗着同县衙里籍户司的管事沾亲,给人下了不少套儿迫买人家田地。这边籍户司的帮他办手续又极为利索,等那边回过神来,事情已经难以转圜了。 人有所好,他便投其所好,好酒就一块儿吃喝,爱财就以小利引其入彀,要是好赌喜色的,那更容易得手了。总能叫人或心甘情愿或迫不得已地把自家良田低价便宜了他去。 方赟是他一早就盯上的,只是方赟行事向来古板,瞧着没什么好下手的地方。他几回寻了事情接近试探,最后发现方赟这面上一层皮,里头全不是如此。守着偌大家产还俭素得不成,实则是心里怕自家那名正言顺要继承大房家业的儿子。 他便给出了许多主意,助方赟除了这心头之患,又带着他花钱见世面。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方赟这几十年可真是憋坏了,一朝得自主,简直是色虎财狼,——入色如虎花钱如狼啊。叫柴稞佬见着都自叹不如。 这钱要花起来是没个头的,有五两银子能买着的丫鬟,也有五百两五千两也未必能买到的,这自然不是一样滋味。一餐饭,两人对酌,三凉四热也很过得去了,一顿花不了一两银子。起个戏台叫几个陪着喝的,再请两个有点名气的厨子,山珍海味轮着上,一顿去个百八十两也不难。 方赟从前受了几十年的憋屈,如今好容易一朝翻身当家做主,加上自觉年纪已大,大有时不我待之感,在各样寻欢作乐上那是奋勇精进分毫不敢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