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从白月湖边的凉亭,回到阅微馆,统共也没多少路。 先前陆锦惜带着白鹭青雀离开的时候,还是热热闹闹,这一会儿又不少第一轮落榜的人都去游玩了,所以人少了不少,终于有了点独立山水间的安然。 陈饭引着她,径直步入了大堂。 “前面贴着的就是之前过了第一轮进入第二轮的名单,不过小的没看。他们考试都在内堂,估计现在才考到第二轮,还不到出来的时候呢。” 阅微馆的装潢,自然雅致。 陆锦惜走进来,便打量了一圈,同时看见了陈饭说的那屏风,于是不由得在其下驻足了片刻,仔细看起来。 目光,从一个个名字上面划过。 到了最后,才停了下来,看见了“薛迟”二字,心底一时惊愕极了,险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只有薛迟? 顾觉非一早就跟陆锦惜暗示过要收这小子为学生,所以有薛迟的名字不奇怪。但只有薛迟的名字,却让她实在没想到。 今日考试的,可不止薛迟一个。 她对薛廷之的了解虽然不深,但只观他房内那些书,再联想一下他平时的谈吐仪态,便可知道这庶子的学问必不会差。 更不用说,今朝是他自己“请命”来的,按理该对眼前这一场考试全力以赴才是。 是她不大了解这时代人的学问,所以高估了薛廷之吗? 陆锦惜心底,一时有些怀疑,微微拧眉。 “现在我们家公子就在楼上,正等着您呢,您这边请……”陈饭还在说着话,没料想一侧头,却见陆锦惜停步在那屏风前,表情隐约凝重,不由问道,“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 陆锦惜摇了摇头,只是眼底那一层隐忧并未散去。 陈饭引路的方向便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但在将上去的当口,她忽然有些不放心起来,只回头吩咐白鹭青雀:“大公子没进第二轮,这会儿说不准在外头走动。他身边虽有香芝跟着,可到底不很方便。你们俩分头去寻一寻,别把人丢了。待找到了,便回这里等我。” 白鹭青雀都是一怔。 但两人皆算是心思玲珑之人,一下就知道陆锦惜怕是担心薛廷之出什么事:这年头落榜后跳河的士子多了,大公子虽好像不至于如此,但…… 万一呢? 一念及此,两人便都应了下来。 陆锦惜这才点了点头,照旧让陈饭引路,往阅微馆二楼去,走过雅间一间、两间、三间…… 最后停在了西南角一雅间前。 并不是兰字间。 门旁悬的是一块刻着“竹”字的小木牌,在走廊的尽头处,比前头的兰字间所处的位置要更僻静一些。 门虚掩着,但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陈饭便上前轻轻叩了叩:“大公子,大将军夫人到了。” 里面传来一道不怎么听得出情绪起伏的声音,只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退、退下? 陈饭顿时错愕了一下,只看了一眼那虚掩的房门,又看了看身边的陆锦惜。 片刻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竟立时通红的一片,连再看陆锦惜一眼的胆子都没有了。 磕磕绊绊地应了一声“是”之后,便跟逃命似的,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儿! “……” 这孩子,跑那么快干什么? 还脸红了? 明明她跟顾觉非现在什么都没有呢,给他这一跑,倒好像不有点什么都不行了。 陆锦惜人在原地,无奈之余,却是立刻就想起了自己上次在翰墨轩那悄然抽回的手,一个小把戏。 怎么觉得…… 此时此刻,顾觉非也是故意把陈饭支走,把“本来没有什么”变成了“好像有点什么”呢? 看着眼前这一扇虚掩的门,陆锦惜心底莫名生出一种警惕之感,脑子里闪过了许许多多的念头。 但最终还没等她考虑出个所以然来,便听得“吱呀”一声响。 门竟开了! 一声浅淡的轻笑,就在她身前不远处响起:“都到门口了,夫人还不进来,可是嫌觉非礼数不周?” 是顾觉非。 他两手轻轻搭在门上,依旧没有披着素日常有的鹤氅;一身浅青长袍简单,有一点浮云隐鹤的味道;一条银丝革带束腰,偏有越见丰朗。 长眉墨画,眸若漆点。 一派的清隽从容,渊渟岳峙。 已经是那样赏心悦目,令人如沐春风。 在瞧见陆锦惜的那一刹那,他一潭浓墨似平静的眼底,忽然掠过了一层淡淡的光华,却又好似凝聚着不散的浓雾。 分明望着她,倒映着她的身影。 可这一刻,陆锦惜不知怎么,竟觉得很模糊,隐约藏着点什么,分辨不清。 她怔了一下。 可还不等她看清,顾觉非便好似已察觉到了她的探究,于是淡淡一垂眸,浓长的眼睫垂下,阻挡了她的视线。 他侧身一让:“夫人请进。” 好像,的确有点不对劲。 陆锦惜的心跳,无端端有些加快,老觉得有些不安。但这一棵老草都把道让开了,她没理由不进去啊。 毕竟…… 她先前还在想,要让顾觉非这自寻死路的,知道知道感情的“美好”与“残酷”。 即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是她吃亏。 心底这么个念头闪过,那片刻的迟疑,便这样轻而易举地打消了。 陆锦惜唇边挂上三分暖风晴雪似的笑意,但道一声“大公子客气”,便迈过了门,向里头一打量。 屋子不大,但确合门口挂着的“竹”字。 紫檀木仿竹长方桌上,摆着一套烧制成竹节模样的青瓷茶具,后头排着几张竹制六角扶手椅,开着窗前垂着一卷湘妃竹帘。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琴台,上头搁着一架五弦琴。 一支苍蓝的竹节形玉笛,就随意地斜放在琴旁,压在一张折起来的、隐约看得见翰墨痕迹的宣纸上。 陆锦惜的目光,自然在那一页纸上,多停留了片刻。 她不由得想起先前陈饭说的话来,听见背后顾觉非正在合门,于是问道:“大公子此番让我前来,说是第二轮题试答卷的结果已经出来。可我家迟哥儿是什么模样,我再清楚不过的。第一轮他必定交的白卷。大公子这样做,便不怕太过引人非议吗?” 非议? 顾觉非才刚刚将门合上,听见这一句,那搭在门扇微凉竹节雕刻上的手指,却是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他没忍住,回眸看她。 陆锦惜站得很近,就在门内两步远的地方,并不乱走,只等着他这个“东道主”来引路。 明明只是这样简单的站在那里,周身却似笼着十里风华。 如瀑青丝,尽挽成妩媚的倾髻,安了枚缀满珍珠的玲珑草头虫簪,越发有种珠玉般莹润之感;其眉若远山之黛,唇似含朱之丹;雪肌盈透,身姿婀娜。 与他说话后,便这么一侧身,一回眸。 一身顾湘裙,裙裾翩跹,渺渺如孤鸿在烟,却是艳出浦之轻莲,丽穿波之半月。 “大公子?” 她久久未听顾觉非回话,一时有些诧异,不由望他。 但没料想,这一望,便恰好撞进了那一双正望着自己的眼眸里。 倏尔间,视线相触。 她的淡淡,似烟笼月;可他的,却叫她莫名生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心惊。 先前缭绕在他眼底的那一片浓雾,不知何时竟已消散干净。一双墨黑的眼眸,竟明亮极了,好似那天上的寒星,空中的孤月。 分明冰沁沁地,却隐隐然又一团光焰在里灼烧。 这眼神…… 怎么有点不大对劲? 陆锦惜那笼在袖中的手指,忽地颤动了一下,隐约竟嗅出一种不大妙的味道,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朝着门边退了一步。 这动作,透着一点没来由的忌惮和小心。 顾觉非却是忽然看笑了,脚步似漫不经心一般逼近,眸光微暗,声音低哑:“觉非又不吃人,夫人怕什么?” “……” 若说先才只是一种不大妙的预感,那么此时此刻,这预感无疑成了真。 陆锦惜觉得,自己明明不应该怕的,可在触到顾觉非这眼神的刹那,她又实在忍不住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难道不该是她来啃草的吗? 可对方这眼神…… 他喵的不大对啊。 身子紧绷了起来,陆锦惜微微皱了眉头,暗叫一声“要冷静”,也没再退,只谨慎开了口:“大公子这架势,不像是要与我论此次拜师之事。” 她倒很聪明。 顾觉非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她,像是要透过她双眼,看清她那一颗裹在重重血rou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