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若是娘亲没费苦心,以他的本事,怎么也不可能被先生们相中啊。 所以,说到底就是浪费些时间,不能出去玩罢了。 这么想着,薛迟就硬着头皮,应了一声:“那、那我去吧。” 孟济心中的怜悯与默哀,顿时又深一层。 但他同时也注意到了方才说话的薛廷之。因为之前薛廷之站得稍远,所以他刚下来的时候没注意,此刻瞧见了,竟有一种难得的“惊为天人”的感觉。 若非气质还不够成熟,这人才都快能赶上当初的顾觉非了。 端看这站姿,孟济猜出了他身份,心里顿时有些微妙起来。 他上前见礼:“薛大公子有礼了,方才都没注意看旁边,无礼之处,还望您见谅。” “不妨事,大先生客气了。” 薛廷之当然不会介意,只是也知道陶庵书生孟济乃是顾觉非的人,到底与太师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他喜欢不起来,态度也不热络。 这倒是让孟济高看了一眼。 但同时,心底的微妙又深一层:白卷。除了小公子薛迟之外,这一位大公子廷之,交的可也是白卷哪! 大将军府这两位公子,也不知是干什么来了。 孟济心里是有些好奇的。但他毕竟与薛廷之不熟,兼之手中还有第二轮考试的事情要张罗,所以没聊太多,就告了失陪之罪。 不一会儿,内堂里就张罗妥当。 书童们出来,请名单上包括薛迟在内的二十八人进去。 至于那些“落榜”的,有的选择在馆内会友闲聊,也有的趁着这时间,下去游山玩水,准备等挨着要出结果的时候,再回来看。 薛廷之自然没有留在这里干等的道理。 他带着香芝,并未下去找陆锦惜,只是揣着满怀不大能琢磨透的心思,出了馆,顺着白月湖的湖堤走。 阅微馆的影子,就倒映在平湖上,有点轩峻的味道。 但此刻处于馆内的薛迟,却觉得熬煎极了,像是被被串起来烤的鱼,那叫一个熬煎啊。 阅微馆的内堂,放着一排排的书案,上头铺开了笔墨纸砚,整体看起来很整齐。 第一轮一共也就通过了二十八人。薛迟就坐在第四排第四张书案上,放眼朝周围一看—— 二十几岁的,三十几岁的,四十几岁的,还有个老头儿……可就是没有他这样的小豆丁! 而且这些人都用很异样的眼神,时不时打量他。 想也知道,他们是觉得他这么个顶多跟桌子一样高的小孩儿出现在这里,十分不可思议。 此时此刻,薛迟才算是知道了“芒刺在背”是什么感觉。 他恨不得直接就跑了。 但薛廷之之前说的话,又让他觉得自己现在不能走,走了就是辜负娘亲。所以即便感觉坐蜡,他竟也硬生生咬牙挺住了。 孟济在前面看见,已忍不住暗赞了一声。 他叫人将试题贴了出来,只道:“这一轮的时间,会比前面稍长一些,统共三道题,由七位先生商议着出,各有侧重。为了在今日出结果,所以都是每半个时辰公布一题,同时收回上一题的答卷,先交给先生们阅看。诸位皆才思敏捷之能人,孟某便不多言,还请诸位先看第一张题卷。” 已经准备好的书童,便捧着写有试题的纸笺,走了下去,一张一张地放到每个人的书案前。 众人都过了第一轮,可以说,除了古古怪怪不知怎么就过了的薛迟,他们的确都如孟济所说,是难得的才思敏捷。 这一次,更有半个时辰答题,他们都是信心满满。 可是…… 在拿到试题,打开来一看之后,几乎个个色变,更有甚者竟没忍住,“啊”一声,小小地惊叫了出来。 内堂中,顿时面面相觑,气氛诡异。 坐得靠后的人,还没拿到试题,但都在偷眼看前面的人。这情况的变化,几乎立刻就引起了他们的关注。 薛迟当然也在此列。 他只觉得不对劲极了:奇怪,这些人一看了试题,怎么都跟见鬼了一样? 变得犹豫忐忑都是轻的,坐在他前面斜前方那个瘦竹竿似的青年,都在举袖擦汗了。 可这才是几月份,哪里有那么热? 试题出了问题? 薛迟心里立刻就好奇极了。 正好书童已经来到了他面前,将试题递上,他赶紧就接了过来,翻了一看,竟然只有短短的两行字—— “匈奴战祸,六载疮痍;今朝议和,使团将至。” “试问诸君,视之何如?” 第一遍看过去,薛迟都没反应过来。 可待看第二遍,看明白意思,又看见上面“议和”两个字,薛迟就愣住了,竟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前段日子,他听说这件事,是满心的愤怒。 毕竟他爹爹乃是朝廷大将军,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跟匈奴乃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他们这些人,说议和就议和,凭什么? 可这几天…… 薛迟脑海中,一下冒出了他娘亲之前那温温软软的嗓音,还有那个下午,在书房里对他说的一番话。 他心里其实难受极了。 可这难受,并不再是以前的愤怒。 薛迟说不清心底的感觉,呆呆看着这一页纸,差点就没撑住小男子汉的气概,只觉得眼眶里潮潮的,有些想哭。 场中众人面面相觑,是因为“不谈国是”。 为着议和这件事,朝野上下掐了有好几年,在文武官集团的基础上,又分出了好多个派别,相互倾轧,人头打成狗头。 如今议和事虽定,但这些派别却保留了下来。 朝中没什么依附的小官,都不敢就此事多言,生怕引来横祸。 今日阅微馆这一拨人,都指望将来在仕途上一展抱负,只是如今还没入官场,对这些事情要格外小心,格外忌讳。 所有,能不说,就不说。 但他们千算万算,算不到今天来这边拜师,七位先生出的第一题,竟然就是“议和”! 还问他们怎么看? 对他们来说,这题简直就是送命!所以他们如坐针毡。 但在薛迟这边,却只因为他是大将军薛况那个迟来的“遗腹子”。 也有不少人能猜到薛迟的身份。毕竟京城这个年纪,还叫“薛迟”的小公子哥儿,根本找不出第二个来。 顿时也有不少人怀着别样的目光看了过去。 孟济就站在最前面。 他看过所有的试题,自然也知道顾觉非与计老出的这一题,对这些浸yin科举数载的学子来说,有多惊世骇俗。 但他最关注的,也是薛迟。 只是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虽然很不平静,可薛迟的脸上竟然没有特别明显的愤怒。相反,更多是无言的沉默,还有一种似乎与他这个年纪不大符合的迷惘…… 于是,孟济一下想起了昔日见过的薛况。 是在外城的城楼上。 那时他被顾觉非使唤着,去捎句话给顾太师。但不赶巧,去的时候人回他:薛将军来了,跟太师大人上了城楼正说话。 于是只把他引了过去,先在旁边不远处等了一会儿。 因隔得不远,对这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孟济看得还算清楚。 一身戎装已经卸去,换上了深黑的劲装。 人站在城楼边缘,笔直得像是一杆挺立的长i枪,足足要比他身边的顾太师高出大半个头。 满身峥嵘刀光洗,铁血且刚毅。 只是那一天的天气并不很好。 乌云密布,狂风卷着城楼上的旗帜翻飞不已。光线不够,他只知道薛况跟顾太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却并不能很清晰地看见他的神态表情。 记住的,也只有那一双紧皱的眉。 孟济并不知道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但如今站在阅微馆,看着薛迟有点与薛况神似的眉眼,竟难得恍惚了一下。 他平日其实不大关心旁人。 到底还是薛况当年风采太盛吧?即便惊鸿一瞥,也令人记忆犹新。更别说他后来殒身沙场,就彻底成为了大夏人心中一抹磨不掉的印记。 啧。 顾觉非到底还是看不惯薛况,也看不惯他儿子啊。不然今日出什么题不好,偏偏要跟议和这件事挂钩。 这心,安的可是个“坏”字! 心里头犯着嘀咕,可孟济也没说出来。 他就在前头,也不说话,更不提醒,就观察着下面的情况,等着回头到了时间把答卷给收起来。 内堂里,试题早已经发了下去,不少人看了之后,都倍感为难。 薛迟也是盯着那空白的答卷,发了好久的呆。笔就搁在笔山上,但他直到时间过半了,也还没去碰。 答,还是不答? 作者有话要说: * 下午一点断断续续写到凌晨三点,大概写了九千字,但还没写到细纲的情节上,撑不住了,先切了个断点发了,后半截等下章。 ☆、第65章 情随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