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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安应榉抓着脑袋只觉得事情棘手,几乎不想管了,但转过头还是只能把周世泽叫来:“事情是这样,人家顾太太不乐意,我和我家奶奶也没法子了——说句实话,也是可怜人家父母心。人家只有一个女儿,却让远嫁,这不是把心给你割了。”

    周世泽听了抿着嘴,不是生气的样子,但是心绪也不会好。他的人生一直是顺风顺水惯了,这一点倒是和祯娘一样。而且他还是一个男孩子,这就更少了一些女子的桎梏,让他更不知收敛,更没得防备。

    他自然知道有时候不是人力所能强求,正如每回在战场上他也会想胜败乃兵家常事,做好打败仗的准备。但是他就是一次败仗都还没有,这个准备也就是一个心思罢了,只怕他自己都不知真到山穷水尽只能认输的时候该是怎样。

    这时候猝不及防到他身上告诉他只能这样了,他张口就要说他自己再来一回。但是到底没说,经过这几日他也知道这是想得太美了,到时候不是人家觉得他是结亲的,只怕想他是砸场子的了,心里头恨还来不及。

    忽然来的无力感,人家无力是会耷拉着精神,周世泽却是更加气闷,忍不住砸了一个茶碗。安应榉冷眼看着不说,周世泽只能虎着脸气鼓鼓地坐在一溜儿太师椅的下首。坐也坐不好,只撑住手臂,看了一会儿房梁。

    到底不是小孩子了,安应榉忍不住感叹。他还怕周世泽自个儿不顾大家体面硬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区提亲呢,没想到只是脸色冷了一会儿,就连茶碗也只砸了了一个,完全没有要大发脾气的意思。

    安应榉不由得责备自己实在是把周世泽想的太孩子气了一些,要知周世泽也是能讲道理的。这时候也是老怀甚慰,安慰他道:“也别心里难过,你和顾家小姐不过见过两回,这有什么可惜的。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九边有多少等着招你做女婿的人家?到时候我给你保媒,一定比这顾小姐更好!”

    只是他要失望了。周世泽仰着头半日,一边顶着心里巨大的失落,一边却一点也没有想过就此放弃。虽然旁人看来他脑子里想的都是死缠烂打的事儿,但他不是一味用强——他这时候找到了一点战场上自己的样子。

    这大概也是一场不能输的仗,他低着头忽然想到。这时候他神色里的急躁和不甘收敛起来了,安应榉大概还觉得十分欣慰,倒是错过他如今像是要上战场一般——不然他也不会这样安然了,周世泽正是要干大事了。这样的周世泽安应榉应该是熟悉的,千万别惹这时候的他,他总能得到他想要的。

    周世泽确实是得天独厚的一个,世间许多人许多事,有时候和努力没有什么关系。多得是拼尽全力而一无所获的,诗里还说‘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呢,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但是周世泽只要抖擞起精神,真要做成一件事的时候,奇异的总是能成。

    不知道正有这样一个难缠的正在打自己的主意,祯娘只是略微打了一个喷嚏——旁边的丫鬟都来嘘寒问暖,祯娘自然不是害了风寒。果然之后不再有喷嚏,旁边的人才放下心来,红豆凑趣道:“一想二骂三念叨,说不得是太太在想着小姐呢。”

    祯娘扬了扬手里的册子道:“我看完这个就要与母亲共同商议生意上的一些事情了,况且日日见到的,怎会想。这些都是一些俚俗话,再没得准的——我还听说过别的说法,这也是自相矛盾了,信哪一个?”

    这样的话儿本就是凑趣了说的,大家都没当真。祯娘追究起来语气也是格外轻松,大家不过是齐齐笑了一回。没有人知道,这还是巧合地中了一回,真是有人在想祯娘念祯娘——眼下祯娘还能安生几日,再过几日周世泽真有了法子就要行动起来了。

    周世泽当然不会往上硬冲——真弄成一个人家厌恶他,又妨碍祯娘声誉的格局。似乎没有什么办法的样子,但是周世泽还是琢磨出了办法。

    这个法子还是受人启发想到可行的主意,他立刻让小顺儿带人去买礼物,并且是见长辈的齐全礼物。然后一板一眼地往顾家递名刺,顾周氏接到名帖的时候还是满脸古怪——这名帖可是好生古怪!

    第53章

    顾周氏端端正正地坐在正厅正座上, 周世泽进来的时候也是端着的,倒是没露出其他意思。周世泽今日着了宝蓝缎子箭袖, 只在领口翻出一层羊绒, 没得红衣膏粱子弟的样子, 显得稳重许多。只是他少年意气太重, 无论如何也是老成不起来的。

    他一进来,之间厅里能坐着的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便知道这就是顾太太了。便深深一揖, 朗声道:“侄儿拜见姑妈!之前日子新到金陵,也不知道有姑妈这门亲在这儿, 是怠慢了。前些日子听安将军提起才知姑妈,这就上门拜访了。”

    周世泽送来的名刺拜帖上用的就是这个侄子身份, 这也是顾周氏觉得古怪的原因了——她自小被卖出家乡就罢了,这九边太原离着老家可远,如何能攀扯上亲戚?

    听到这一番说辞, 顾周氏既是觉得荒谬, 又觉得该是问一问。便道:“周小将军哪里的话?周姓也算是大姓了, 自古以来支派繁盛人丁不少, 各省都是有的。我是不清楚各家是怎么逐细考查, 小将今日认亲只怕草率。”

    周世泽却是镇定地很,早有准备般地道:“我只从安将军那里知晓了姑妈祖地在黄州,是与我家一般。虽说如今谱已经散失, 但是同出黄州,即使不是同宗, 认一句姑妈也是应该的。”

    这算是有一半道理,天底下既有同乡不同宗的,也有同宗不同乡的,但是更多是同宗亦同乡。既然同时黄州祖地,那么两人或者真有一点子同宗情谊。自古以来同宗情谊就被世人看重,哪怕原来是不相干的人,晓得是同宗后就亲近相交起来也是寻常。

    但凡同宗有难,帮把手也是常常。同宗何等重要,要是不重要,也不会有那许多攀附权贵的总想着与人连亲了。

    这时候周世泽这般样子,顾周氏晓得有些生硬,但也不算毫无道理——那些攀附的人家,比这不要脸的时候多了去了。虽然知道这是别有用心的,顾周氏也只能肃着脸道:“周小将军多礼了,论起来周小将军是家传正五品武官出身,我家不过白身,又是商户,只怕玷辱将军门楣。”

    周世泽这时候已经是眉眼带笑了,笑道:“世间认亲戚的道理又不是这样了——再说武官又算什么,世人眼里也不是正经出身。况且姑妈也是自谦,姑父原是什么人是知道的,如今姑妈也是大商。我来还心里疑虑,姑妈该不会嫌弃穷亲戚,只以为是来打秋风的。”

    顾周氏一时没得话,再不认下这门亲戚,倒是显得她真是嫌贫爱富,自己富了就不认穷亲戚了。天知道周世泽是怎么能这样面不改色地说自己是‘穷亲戚’,不说顾周氏知道眼前这个是有个善于经营的父辈的,只说九边将门里千户已经算是有钱了,就该知道这绝不是‘穷亲戚’。

    顾周氏只得给下头人使眼色,让捧上东西来,一板一眼道:“今日来的突然了,实在是没有准备,区区表礼实在寒薄,侄儿千万不要嫌弃。”

    有丫鬟捧来一个托盘,上头整整齐齐地放着八个金锞子、八个银锞子,一部新书,一套笔墨纸砚。这样的表礼以顾家和周世泽的身份来说是有些寒薄,但实在又挑不出错来。这正是顾周氏的冷淡了,只是周世泽哪里知道这些人情,看不出那样暗示。

    周世泽很聪明,虽然不晓得这样的人情,但是来时就知道人家肯定不乐意见他,更不乐意与他有牵扯。这是结亲没结成,又要牵扯算什么。

    这样情形,一般人只怕要觉得难堪,就是鼓足勇气来说项也是束手束脚的。偏偏周世泽没得那个样子,反而自如道:“这就算是与姑妈家接上头了——话说我家只我一个,没得父母管束,倒是没有其他人要相见了。只是听说姑妈家还一个表妹,何妨出来相见。自家亲戚,也不要外头见了连表妹都认不出。”

    顾周氏听了这话先前还咬牙切齿——这也太不收敛了,才说过几句话就到了祯娘上头,倒真是一点也不掩饰。不过很快就变成了又好气又好笑,这样一点心机也没有倒是显得不那样可恶了。况且难为他这样耿直的武人,却是说出这一番扭捏的言语,也是为了这事儿有心了。

    顾周氏到底是做祯娘母亲的,有这样一个优秀青年就是打自己女儿的意思,饶是没有招他做女婿的意思,也要缓和许多。不过见面依旧是不行的,理由也是现成的:“今日只怕不成了,你表妹日日都是要上学的,只有在旬末才在家。”

    周世泽却没有一点失落的意思,眼前一亮,生怕顾周氏反悔似的立刻道:“这样也不打紧,说来外后日就是旬末,到时候我再来拜访姑妈就是了,也好同表妹相见。我在金陵好容易认了姑妈,正该多多走动。”

    前头一句话说的又急又快,是不假思索。中间顿了一下才有后头一句,显然是觉得直说相见表妹什么的太孟浪——不是他觉得孟浪,而是顾周氏觉得太孟浪。只是这样有什么用,顾周氏看在眼里,还是觉得:实在是太孟浪了。

    但是这样的话怎么接,也只能勉强抬了抬嘴角,含糊几句道:“侄儿倒是空闲,只是我家那个丫头每回旬休都有安排,只怕她早就同公府里几位小姐约好了,倒是这时候陡然变卦怕是不好。”

    其实这也是借口,见亲戚难道不比玩儿重要,虽然这‘亲戚’不见得多真就是了。一般人也该知道这就是委婉说明:你还是不要来了,来了也不愿见你。

    但周世泽是甚样的人,当即就道:“不打紧,这算什么。到时候表妹有空就见表妹,表妹不在就多和姑妈说话,也是我的孝心。”

    顾周氏能说什么,顾周氏什么都说不出来。也没个人说这些事情,最后还是在小王氏那里提起来:“这个周小将军也不知怎么想的,都这样说了还是不管不顾,也不知是真不懂得,还是装作不懂得了。”

    小王氏听过前后也是笑得打跌,拿帕子摁了摁笑出眼泪的眼角,道:“我之间只见过一两回这位周小将军,一句话都是没说过的,倒不知他是这样的奇人。不过说到不管不顾,也怪不得人家这样上心,如今祯娘生的一朵花儿似的,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先人就说过的。”

    说到这里顾周氏就更加纳闷了,不解道:“这就更加不懂了,周小将军又没见过祯娘,就是听人说过祯娘——但是老话说的好,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也不该就这样上赶着了,已经拒了还上门来。按着他的身世,在九边少有娶不到的女子罢!”

    小王氏倒是听宋氏说过事情原委,这时候便于顾周氏道:“周jiejie是不知,我听我妯娌说过了,这周小将军可不是和祯娘素未谋面。人家正是见过祯娘两回,还满金陵找过祯娘了,这便是诗词里说的那样‘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罢。”

    顾周氏不懂得这些诗句,但是诗里的意思如此直白,听过就明白了。她来不及多想这诗句,只是抓住了话里更重要的意思:“原来与祯娘见过——这是什么时候?我竟然从来不知!”

    顾周氏想的是祯娘身边跟着的mama竟然没提起祯娘与男子见过面,小王氏却觉得顾周氏是想的太多了,解释道:“你从哪里知道?就是祯娘自个儿也怕是不知的。第一回是祯娘在东风园看戏的时候被周小将军觑着了,这才上了心。”

    “这才是见了一面,就满金陵打听是谁家女子。只是金陵偌大地方,多少人口,如何能大海捞针。最后还是巧地不能再巧,在园子里遇见祯娘去上学,这才循着这一条晓得了身份。说起来这可真是有缘分,若是没得这个遇见,等些日子开春他也是要回九边的,总是有意,奈何无缘。”

    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感叹,一个女子总是容易有些感性。说完才觉得如今也不是有缘分的样子——人家顾周氏不就是那个不答应嫁女儿的。在这位面前说什么有缘无缘的,难道不是自讨没趣?

    顾周氏却是心里有些古怪,问道:“所以周小将军是极钟意祯娘的?”

    小王氏不知她为什么这么问,都是打定主意不把女儿远嫁了,那么周世泽怎样又有什么不同。不过不等多想,她就自然答道:“事情就是这样,不然原先怎会与你说这一门亲,说不知道远嫁不好,你又只有祯娘一个女儿。正是周小将军请应榉帮忙,应榉有他家奶奶想主意,这才说动了我和太太。”

    顾周氏点点头,不再说起这个话了。只是后头说话她都是心不在焉的,显然是心神都留在了这件事上。

    当日回去后就与文mama道:“原本都没什么意思了,这时候却不知道说什么,竟是动摇了。文jiejie,你只说这夫妻到底怎样最可贵,要知道这世上做夫妻的男女多着,能够相敬如宾就不坏了。真有那夫唱妇随,郎有情妾有意的实在是少数。”

    文mama自然晓得顾周氏的意思,淡淡道:“都说夫妻少年情谊最难得——少年人心思单纯又是血热,倘若一人真有真情,也大多是这时候流露的。在原配妻子,少年相处日久生情,这是极好的,只是这其中讲究缘分。”

    文mama顿了顿才慢吞吞道:“像太太和先大人那样的就是有缘分了,有没有这样的缘分可不好说,这时候就最好择那些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这样情分毕竟不同。实在这也没有,那就要找那主动上门提亲的,已经心生仰慕的。谁也不知这样仰慕能有多久,但这样中意已经是难得了。”

    顾周氏摇摇头,道:“他见过祯娘的样子——不是我自夸,祯娘的容貌就是做王妃娘娘又有什么使不得的。少年人见了她哪个不喜欢?只要小心挑选人家,祯娘过去自然是受人喜爱的。”

    文mama却是少见地笑了:“就是慕少艾青春颜色,那也有不同。那种色鬼之流,自然是不成的。除此之外再看深浅,也有不同。浅一些的,不过是心理羡慕,却不会想到亲事上头,更不会与父母说了。至于深一些的,倒是考虑到婚事了,但深到让人托上司关系,走人情,最后被拒了还不死心的有多少?”

    文mama似乎隐隐约约在为周世泽说好话,其实她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她看着祯娘长大,自然希望她有个好归宿,周世泽是个好人选——除了家在九边外。

    顾周氏这时候却是像卸去了全身力气一般,软在椅子上,很是颓唐。拿帕子遮了脸,过了一会儿才道:“真不该听二奶奶说这些的,越是晓得一样好处,这心里就越觉得可惜!这样好的男儿,又难得门户合适,奈何却差了那一样!”

    文mama这时候极为安静,一句话也不说。顾周氏此时的叹息也不需旁的人说什么,其中好坏她难道不是已经很清楚了?这时候不过是一种于事无补一样的心绪,就是再合适,要远嫁就万事皆休了。

    这件事就算完了,顾周氏并不打算告诉祯娘。这样儿女情长私密事情,祯娘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怎好说。最要紧的是,周世泽与祯娘将来又不能成,知道这些做什么,又没什么用。

    然而事情还是让祯娘知道了,不是那个当时伺候在顾周氏身边的人嘴巴不严,而是周世泽自己捅破了这个消息——爽快又利落,同时还真是没什么脸皮的。

    原先说旬休这一日就要来多喜巷子顾家拜访,到了那一日还真是来了。这一回的礼品没得上一回齐全隆重,但论及价值是不差的,更何况里头还多了一些年轻女孩子用的——那粉红粉蓝的缎子,想也知道不是顾周氏能用的。

    祯娘这一日是在家的,顾周氏也说不出什么借口,周世泽说要见祯娘。讲真话,顾周氏又差些气笑了——就是当自家守礼,绝不会让场面难堪,这才能这样肆无忌惮?自家拒绝的意思已经不能更明显了,这位竟还能视之无物。

    但这个拿捏是真的拿捏住了,不说自家不是那等破皮破落户真个把事情撕破脸了。就说这位周小将军这里有着盛国公府的关系,就能让自家忍耐了,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顾周氏只得告诫自己戒骄戒躁,反正这小子老家在九边,明年年初就要回去的。

    因此顾周氏忍住不爽,端着假笑与下人道:“去宝瓶轩请小姐出来,周小将军来家了——这是家里的亲戚,倒是不用特别拘束。就说让她来见见人,免得亲戚也不认得,瞧着不像。”

    顾周氏太知道这‘亲戚’是怎么回事了,因此每说到‘亲戚’两个字都忍不住顿了一下。只是这时候她偏偏还要强调这个,这既是让祯娘知道,也是让家里下人知道,更是让周世泽知道——就是亲戚了,绝没有其他的了。

    祯娘原来已经晓得这件事了的,当时顾周氏给她说完周世泽上门的事情,就道:“我的儿,这回你还是准备会见一见这小将军罢。这人不知是看不懂眼色,还是装作看不懂眼色,以后再来说不得又要问你,到时候见一见。”

    祯娘和顾周氏这时候心意相通,完完全全明白这就是要应付一下的意思。到底是外男,也没有让待字闺中的表妹招待的道理。到时候见完了人祯娘自然是原来做什么接着做什么,然后就是挨时间。反正这人是要会九边去的,就是日日来也没得几回了,何况祯娘还要读书,能正大光明地避开。

    这一日祯娘是懒得打扮的,不过是为了不失礼没得过失罢了,一切都是规规矩矩的。身上是半旧秋香色织锦万字不到头锁边长袄儿,下面露出小半截大红石榴裙并一双鹿皮小靴。至于头上也就是家常的打扮,简简单单一个弯月髻,几朵华声和一支小凤钗就是。

    但祯娘颜色就是这样,人有诗句咏花是‘淡极始知花更艳’,祯娘这时候也是一样。披着一件大红的羽缎羽纱斗篷,带着几个下丫头聘婷而来。外头银装素裹,有白雪洋洋洒洒。祯娘身边纵使有小丫头打着伞也难免沾了些许雪花,进门来第一件事就是拿下斗篷。

    其中一朵雪花落在祯娘翠色羽睫上,一进门便化开了,这时候祯娘的睫毛便有些濡湿,越发动人了。

    有说祯娘有些清冷的,这样说来人该以为她是高洁兰花或者天山雪莲一样的品格了,就是清丽那样的长相。其实不是,她是那样清冷,这是因为气质性情如此,和容貌干系倒是不大。相反,她是容颜是精致且艳丽的,正是雪里红梅,既冷且艳。

    这时候她一进来,因着打扮淡淡的,就越发显出这个来了。轻轻看向周世泽处,似乎怔了一下,最后却还是无事一般行礼。行礼的样子规规矩矩一丝不苟,然而眉眼间却是冷淡的,开口道:“表哥有礼了。”

    周世泽一下愣住了,他不是第一回见祯娘,但依旧觉得心口烧出一丛火来,烤得心里又热又疼。见她这样冷淡的样子,周世泽心里忽然有些烦躁,但那一句‘表哥’又让他散开了心结。倒像是小时候吃过的屋檐底下的冰凌,凉凉甜甜。

    这不是第一个叫周世泽表哥的人,周世泽虽没的外祖家,但是曾祖那边的却多得是‘亲戚’,凡是不同姓的,哪个女孩子不叫他一声‘表哥’?之前跑来金陵,未尝没有被‘老祖宗’叫来的一群莺莺燕燕的‘表哥’给吓着的缘故。

    然而人与人真的不同,一句一样‘表哥’,有人是厌烦,有人却让人欢喜——他至少不是不相干的,可是表哥。这时候周世泽就忘记了这‘表哥’差不多是自己行骗来的,算什么表哥?

    周世泽回过神来不由得脸色大好,眉目疏朗,倒是显得越发飒爽了。笑着道:“顾表妹好——原来见过两回,却不知道是自家亲戚,倒是闹了笑话了。从此以后不会了。”

    祯娘目光闪了闪,她是这时候才知道那一日在园子里遇到的人就是这位‘周小将军’了。说不惊奇是假的——这时候更奇了,见了两回,竟是有一回自己不知么。不过这样的话没什么好相问的。

    祯娘只是点点头,就像是每一个规矩女孩子那样走到了顾周氏身边静静站着。然而她心里如何,这就不得而知了。但至少知道绝不是风平浪静的,不说这本就是一个‘不寻常’的男子,只说当日园子里遇见,祯娘心里已经觉得不同了——她不说不做,但是不代表有些事情就不存在了。

    祯娘站到了顾周氏那边,三人又坐下说话,大都是顾周氏说罢了——祯娘不说话,完全就是一个花瓶的意思,周世泽也不说话就是稀奇了。实际上他有些心不在焉,祯娘就坐在那里,他就神思不属心绪不定,这样别说应对得体了,就是精神也不能完全集中了。

    这的确是有些稀奇了,祯娘固然貌美,但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也就是一个花骨朵——是名花的花骨朵。但要说倾国倾城就是玩笑了,何况对周世泽这样时常出生入死的心志坚定之辈,更不该有这样大的影响。或者这就是老话所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原本十二分的容貌风情,在他眼里就是一百分一千分了。

    顾周氏眼睛也不瞎,哪里看不出来这个。本来是生气的,又想到什么,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样好的男子,又兼对祯娘痴迷,本来是个极好的女婿的,只是却差了一点啊!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去看祯娘,祯娘这时候却全然不同于平常的样子——她似乎是被周世泽看地有些羞恼了,脸上氤氲出嫣红则来,牙齿轻轻咬住一点嘴唇。这样小儿女姿态,散去冰雪,只剩下全然的艳丽和狡黠了。

    第54章

    顾周氏几乎觉得自己看错了, 别人不了解祯娘只当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被个陌生男子看的羞恼了,但是知女莫若母, 顾周氏又怎会不晓得祯娘的性子!祯娘速来对这些事情冷淡, 更是极少出现羞恼——又不是第一回有人这样了。这时候祯娘偏偏像个寻常小姑娘, 本来就是最大的不寻常了。

    顾周氏不自知地抚住心口, 再去看周世泽——这厮更加大胆了,原先还是偷眼看,现在几乎就是光明正大的。他神色也不同了, 原来只是神思不属而是,这会儿祯娘就像是花朵开放, 他除了眼睛外,其余的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顾周氏忍不住咳了一声, 周世泽是十分坦然,祯娘却是惊醒了一样,立刻转过头去, 这简直就是两人的反应反过来了。祯娘才改是不动如山的性子, 儿周世泽明显跳脱地多——这会儿祯娘避开周世泽的目光, 总算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脸色也渐渐转成淡淡的粉色。

    ‘青春年少, 小儿女情意’,顾周氏忍不住在心里叹息。沉默了半晌,就连心思乱了的祯娘也察觉到了不同。之后顾周氏只听见自己用若无其事的声音道:“祯娘, 你表哥难得来金陵一回,家里做客就更少了。我记得园子里梅花亭那边花开正好, 你带你表哥去看看罢!”

    这一刻祯娘是实实在在诧异的。这和之前说的可不同。说好的应付敷衍一番,说过几句话自己就能功成身退回宝瓶轩的。这会儿却是要带着逛园子,这不是天差地别么!然而只是逛园子不算什么,让人不能深思的是其中含义——她做什么要带一个‘表哥’逛园子!

    与祯娘的诧异不同,周世泽就是喜形于色眉飞色舞了。这个意思对他不啻于喜从天降——也不只是让祯娘带着他逛园子的意思。就是周世泽再不通其中微妙,也该知道顾周氏对自己有不同了,原先多是敷衍,这会儿却让顾小姐带自己逛园子。想的多些,立刻就觉得事情显然是往好处去了。

    这时候周世泽自然是立刻起身,笑着道:“那就有劳表妹了!”

    说着就立刻起身,先到门口站着了。他步子宽阔,脊梁挺直,倒是风风火火的样子。直到门口才意识到祯娘还没起身跟过来,这才回头看向祯娘。

    祯娘深吸一口气,没有看周世泽,而是看着自家娘亲。母女两个没有说一句话,然而眼睛里已经把什么都说出来了。祯娘有心问一问缘故,却有周世泽在不能发问。只能按下眼中种种疑惑,之间站起身——要走的时候还看了母亲一眼,顾周氏却只是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旁边有丫鬟上来,把祯娘来时穿的羽缎羽纱斗篷从熏笼上取来披上。被熏笼烘地暖暖的斗篷上身,又带上塞了小手炉的暖手筒。女孩子这样精心被照顾,周世泽则是简简单单披上一领秋香色斗篷。

    三下两下便完了,周世泽就只看祯娘——送上暖手筒后,顾周氏又和身边一个丫头耳语了几句,那丫头便让旁边站着的另一个丫鬟到里屋取出几样东西。这些东西也是为了保暖的,一个观音兜、一个狐狸毛围脖。

    祯娘来的时候觉得是家里走动,几步路的事情,不耐烦戴许多东西。这会儿却是带着人逛园子了,顾周氏自然看得见她穿戴怎样,立刻让人拿了这些东西。

    周世泽当然知道女子和男子不同。除非本身就是体弱多病的,一般男子都比女子身体健壮。譬如这冬日,男子火力壮,从来没见过用这许多东西的。至于女子,特别是那些千金小姐,这些东西还嫌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