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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住在隔壁,兴许是近来搬入芙蓉镇暂住,想做些生意的。可既然是做生意,为什么去上赶着摊上一桩命案?

    这种案子在芙蓉镇能捅破了天去,霍蘩祁这几日偶尔出门,也听说府衙门口无端停放了一具尸体,谁都赶不走,侯县令从外地赶回来,对那帮强硬的护卫也没辙,加之仵作不肯验尸被打了好几十大板子,要不是位高权贵,倒真干不出这事儿。

    何况命案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侯县令迫于无奈只得升堂亲审。

    这尸首烂得发出了恶臭,仵作托着一副险些被打残的躯体,狗爬似的回来验尸,自打嘴巴似的,一边哭一边验完了,最后将消息报给阿三,“脖子上有勒痕,胸口有刀伤,但刀伤才是致命伤,勒痕是人死之后用布匹缠上去拉扯出来的。”

    消息传回步微行耳中,他神色自若地放下了茶盏。

    与他所料分毫不差。

    人是先被匕首刺死了,又被人用布帛在脖子上造出勒死的假象。

    仵作验完之后,当即有人困惑地问道:“这不是不久前才失踪的赵六子么!”

    芙蓉镇小,倒还真有不少认识赵六子的人,一听这么说,有熟识的人立马辨认出来,“倒真像,死了多少天了,脸发紫,又被水泡坏了,差点没认出来,这不就是赵六么!”

    “对对对,是他!”

    一群人七嘴八舌聚在府衙门口,指手画脚地争论,赵六失踪这么多天,赵家没个消息,他们还真以为赵六出门做生意去了,他那个美娇娘媳妇儿少不得又得遭人窥伺记着了。

    “顾坤。”

    白衣少年风雅微笑,折扇在手中展开一幅浓墨山水,顾坤佝偻着腰从人群后头挤过来,凝神听着,“犯事儿的人家中倒有几桩闲事传了出来。”

    顾坤傻了眼,“公子,老夫人特意交代过,这些事不让您掺和的。”

    “我不会参与,可你没看到,已经有人想做主了么。”少年斗笠下的唇微微漾起,“不知道他想不想得到,这有可能是情杀。”

    顾坤愣住,“公子您说的是谁?”

    少年低垂眼眸,直至与顾坤走出人群,才低低回了几个字:“当朝太子。”

    “这……”顾坤吓了一跳。

    但这一惊一乍之后,顾坤还是捧场地问:“您怎么知道?”

    顾翊均淡淡道:“银陵离此地不远,两月前,太子在朝堂之上公然与陛下翻脸,随后出走,一月前,湟中有信,太子身边的亲信亮出了身份,惩治了一帮贪官污吏,刑罚手法,也像极了太子手笔,据他的路线,这一站正好是芙蓉镇。想必没来两日发觉了一桩案子要查罢,他倒是很喜欢这些东西。”

    顾翊均自幼也对刑侦一事有兴致,他知道步微行并不热衷于破案,而是对韩非之道痴迷若狂,不过这并不妨碍顾翊均将之引为知己,可惜他母亲却不怎么通达,将他这份心思和爱好一股脑扼杀在了萌芽时候。

    顾坤舔了舔嘴唇,讷讷道:“公子,小的已经让人将丝绸布匹都采买妥当了,您……要不咱们先回秀宛?芙蓉镇咱们下回再来。”

    在顾老夫人眼中,这位风头鼎盛的太子殿下绝对是带坏他们公子的一颗毒瘤!

    要是让顾老夫人知晓了,自家公子在芙蓉镇与太子有了什么交集,不说公子得到什么处罚,顾坤自个儿那几十板子是讨不了饶的。

    顾翊均的折扇打在顾坤肩头,笑言:“坤叔不必紧张,我没说要见太子。”

    顾坤一颗心方放下来,只听他们公子微带促狭的声音:“最多明日开堂时做个观众。”

    “这……”

    顾坤两眼一瞪,他们公子已经飘然走远了。

    有人认出来死者是赵六,侯县令后头便收到了一包袱银两,师爷贪婪得两眼冒狼光,只道:“爷,要是您把这事糊弄过去,事成之后,他还有重谢。”

    侯县令的官帽被回来的一场疾风吹歪了,看着满桌如雪的银锭子,心里头也有贪恋作祟,但一转眼,他便又愁眉不展道:“可惜这事似乎有一股势力在撑腰,这个人将尸体摆在门口好几天了也不见人轰得走,想必来者不善……”

    “没有钱使不动的磨,大人,您要这么想,那个人也未必不能用银子摆平啊。”师爷见钱眼开,更是一鼓作气地扇阴风,“大人,这芙蓉镇十来年没出过命案,怎么单您上任没多久,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问谁交代?您看这……”

    侯县令一惊,悚然变色。

    于是傍晚时分,步微行的休憩小檀木几上,被人恭恭敬敬地摆了一堆碎银,也是称:放他一马,必有重谢。

    言诤在一旁嬉笑道:“殿下,他们当咱们什么人呢,区区五十两就想收买您。”

    确实是有点滑稽,阿二阿三收到银子时也是一脸困惑,和忍不住的嘲笑。

    步微行的竹简落在银锭子上,目光冰冷,“很好,回他一句,我知道了。”

    “嗯?”这是什么意思,步微行真答应了?言诤错愕了一瞬。

    步微行不可置否,许久后,薄唇微抿,“银子照拿,案照审。”

    阿大阿二虎躯一震。

    我的亲娘,殿下你变了。

    第9章 示好

    侯县令还打心底里以为向阳巷那尊大佛答应了这事,用五十两银子摆平了,升堂时特别理直气壮,一路高枕无忧状。

    杨氏见白氏与霍蘩祁一道去了人家家中吃茶,虽不怀疑她们母女与人家有什么私情,但总觉得不对,因而着莺儿随霍茵在上府衙看看发生了何事。

    霍蘩祁被言诤叫上,一路另乘一车,到了府衙才见到步微行,他正襟危然,气势如峥嵘遒健的绝壁青松,霍蘩祁低着头,直至被唤到名字,才敛衽行礼,“大人,小女在。”

    侯县令挥了挥手,让人将尸首抬上来。

    尸首被绸布盖着,只露出一张爬满尸斑的脸,已经有了朽坏的症状,仵作等人不愿搭理这桩案子,自然不肯下手处理尸体,由着它这么腐烂坏下去了。

    绸布一揭,满堂都飘着一股恶臭味。

    霍茵还以为霍蘩祁勾搭上了银陵来的富贵公子,谁知竟惹上了一桩命案,若她一个人牵连在内当然是意外之喜,但霍茵担忧她迟早将自家拉下水,因而脸色不大好看。

    顾翊均戴着一顶垂着皂纱的帷帽,笑容不羁地倚门而立。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放旷桀骜的太子殿下,听说他为人冷酷,不近人情,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不近人情法,听说两年前他生了一场大病,要是搁以前,恐怕大辟和梳洗之刑才是他的拿手好戏。

    顾翊均抱胸等着,下人顾坤则一脸茫然。

    侯县令道:“你说说在哪发现的赵六!”

    霍蘩祁“诺”一声,跪在公堂上,她是第一次上堂,有点儿紧张,但瞅了一眼身旁的步微行,莫名地就很有安全感了,他承诺过杀人案与她无关的罢,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女帮人赶鸭子,路过白水溪,在、在河沟里发现的尸体,当时他就已经死了很久了,手上握着一枝红瑚草,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藏蓝长衫,还有,他的眼睛睁得很大。”

    人死不能瞑目,想必是冤屈而亡。

    侯县令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他有点吃不准步微行,照理说他收了银子也应承了,正该让一步海阔天空,侯县令才一想,这尊大佛忽然开了金口:“死者是城西赵六,家中有田产四亩,树桑十二,丝绸布匹出货并不少,家境殷实,侯县令此时应请赵家人来,案子结了之后将尸体领回去。”

    县官大人愣了一会儿,不是说好的拿了银子放他一马的么!

    如此不讲信用,侯县令登时也怒了。

    敌方身份未明,万一真是尊大佛,自己惹不起还媚上欺下,乌纱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只得先出言试探一番,“这个,兴许是他赵六不慎一脚踩空,栽到河沟里淹死了也说不准。”

    步微行修眉微攒,哂道:“死者胸口有一处致命伤口。”

    侯县令继续试探,“那兴许是坠下去正好胸口被尖锐物刺中了……”

    步微行侧眸,“动手。”

    “诺。”阿二上前,拉下了死者的衣裳,露出赵六胸口那紫黑的伤口,一股更浓的恶臭飘出来,堂下一帮人恨不得掩住口鼻逃窜而去。

    就连拄着木杖的府衙差役也忍不住暗暗蹙眉,弯腰作呕。

    这死尸在污泥水沟里泡了几天几夜,肌肤腐烂不说,伤口处更是血rou模糊。

    步微行垂眸,身畔跪着的小女人连眉毛都没竖一下,反而一声不吭,跪得笔挺得很。

    她是有点怕他的,步微行知道,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在她眼中,原来他比死人可怕。

    步微行道:“仵作已验,伤口处薄而长,是利刃所伤,普通树枝石块,不可能造成如此伤痕,还有脖颈处有明显勒痕,都是仵作所验。侯县令不妨让赵家人来认领尸首,看他们是何说法。”

    “这……”被逼上绝路,这会儿侯县令是再不相信步微行真能息事宁人了,挥了挥黼黻纹的挽袖,“带人上来。”

    赵六的妻室是芙蓉镇有名的美人,名声仅逊于当年名噪一时的白氏,同样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虽然白氏嫁的霍老二除了一身肌rou外似乎也没有别的本事,这位赵阴氏嫁过去后,这一波一波的艳遇便没停过,隔三差五便被赵老夫人训斥不贞不洁,要不是赵六子护着,兴许早休了妻。

    阴氏随同赵老夫人一同赶来,见到横尸府衙的丈夫,噙着热泪就扑了上来,也不管那尸首腐烂得如何厉害,便开始声泪俱下地痛哭。

    女人哭最让人心烦意乱,步微行眉峰如川,有点不耐。

    跟着老妇人上来又哭,一面哭,一面求侯县令主持公道,说他家赵六为人憨厚耿直,从未得罪过谁,这必是冤案,指望着他彻查,找出真凶还赵家公道。

    老妇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得肝肠寸断令人动容。

    顾翊均从帷帽下吐出几个字,“坤叔,将这个交给太子殿下。”

    顾坤低了低眼帘,一张字条被塞入顾坤手中,顾坤诧异,劝阻道:“公子,你答应了不掺和这事的。”

    顾翊均微笑,“借人之手,我的确没有上堂啊。”

    查案这事,太子一向不屑为之,顾翊均心细如发,他一直想和这位大名鼎鼎的太子殿下合作一次,不过就是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机会。

    顾坤老实巴交地走入公堂,忐忑地将纸团递给了步微行。

    步微行接过手,见顾坤容貌陌生,顾坤顺手指了指外头,他回眸一眼,只见顾翊均风雅地颔首,帷帽下不知是怎样一番光景,他抿了抿薄唇,一言不发地展开纸团。

    侯县令更是惴惴不安地等着。

    不知道步微行手中拿了张什么,总之侯县令很清晰地察觉到,步微行的脸色不大好看,而且是越来越不好看。

    侯县令只得紧张不安地等着。

    步微行微微俯下身,“起来罢。”

    这话是对霍蘩祁说的,霍蘩祁也耸了耸肩,他还记得自己一直跪着呢,心说这人还是有良心的,跪得太久了,霍蘩祁搭了把手,正好扯住了他的手腕,言诤一瞅,倒抽了口凉气背过身,表示什么都没瞅见。

    步微行轩眉微扬。

    霍蘩祁没留意这主仆二人的面色,见他手里攥着一张字条,有点惊奇,正要瞅一眼,步微行已经拿到了一旁,霍蘩祁努了努嘴,听到他低沉的嗓音传来,“不是不愿牵连进来么。”

    “哦。”霍蘩祁有点意外,“多谢你记得。”

    其实,他还算是细心的罢。

    还有,一点点风度。

    步微行捏住纸团,耳中都是赵氏婆媳的哭声,暂时没细思纸上内容,倒觉得送信人不是芙蓉镇上人,也是一个外来客,有几分意思。

    不过他提醒的一点,倒是发人深思。

    纸条上只有八个字:解题关键,在于阴氏。

    步微行唤言诤过来,言诤依言凑近两步,听公子爷问道:“赵六之妻是阴氏?”

    “正是。”

    也就是现在趴在尸首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娇弱美人。

    步微行似有意会,漆黑如墨的眸微微沉下来,宛如漫天迷障之外璀璨的星河,一缕光从墨黑深处透出,瞬间有电光火石划过。

    言诤还有话说,步微行颔首,让霍蘩祁退到一旁,她知道步微行是彻底将她划在事外了,乖巧地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