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心脏被捏痛了。前方是绿光。一点一点,浮现出来,逐渐密密麻麻,像一张蜘蛛的巨网,要包裹她、要吞没她、要吃掉……吃掉她的灵魂。 那又有什么所谓呢? “白……龙。” 人类在梦中痛哭,玛利多诺多尔将她拉起。她沉睡着,克制不住地流了满脸的泪,她发抖、呻吟,沉在梦中,不愿醒来。玛利多诺多尔戳着她直到她睁开眼睛。“醒过来。”他要求她。“醒来,人类。” 深海。 贝莉儿蜷缩在白龙怀里,脸色很苍白,而眼下是乌黑。她一半好像在颤抖着,意识叫出了“白龙”,在求救。另一半在坠着……坠着、坠着、坠下去,直到深海。 躺在深海的海底,海床上,扬起的泥沙。缓缓往上……泡沫,多么柔软啊。 好困。 白龙低下头,用额头贴着她的。银眸在黑暗中和她对视,贝莉儿眨眨眼,又眨眨眼,他的睫毛好长,她一点都没有意识。她稍微醒了一些:“越来越近了……”她呢喃地说着,突然一抖。“那些绿光越来越清楚了。” “因为你要离开了。”玛利多诺多尔平静地安抚她。“它们焦躁了,想抓住你。” 他将额头从她额上抬起,银发也如水般抬起,荡漾着笼罩她全身。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从额上到下巴,从颊到眼角。他拭去她的汗水和眼泪,想看清她的神情,确认她的灵魂是否完全地被扯离那个世界。 “不要留恋,知道吗?”他教导她。“那些诅咒不能打败你,它们不过是可悲的臭虫,吃不到你,就只好尖叫着凄惨地死去。” 人类慢慢地笑了,还哭着笑,玛利多诺多尔觉得她这么笑真丑。“我知道的。”她打了个呵欠。擦擦眼泪轻声的说:“我知道……就记住这句话就好了,对不对,白龙?还有……两天就……” 话音一落,她睡着了。 玛利多诺多尔抿了抿唇,无情地把她戳醒。“呜……”人类拼命睁开眼睛,他又戳了两下,冷酷地告诫她。“快醒,不能睡。”一捧水凭空出现在人类脸上,把她淋个透心凉。人类阿嚏一声,醒了。 玛利多诺多尔继续纠正她:“两天或是三天,我不知道。” “好吧……”人类愣了好半天才想起上一句话。她打了个呵欠。“没……没关系,”她的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关系。“差一天……我还等得起。” 她低着头,脸色不豫,眼下的阴影重得吓人。玛利多诺多尔放开她,将水盆推到她手边。 好困。贝莉儿揉着眼睛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玛利多诺多尔听得出她声音里的满怀期望,他还是只能回答:“月亮刚开始沉下。” 这才刚过半夜。从最初的黎明前到半夜,醒得越来越早了,这是好事,她在一点一点坚定地摆脱诅咒。贝莉儿一点也不开心。“是啊,真好。”她连坐在白龙怀里都没有反应。 好困。她捂着眼睛,思绪不住地沉入深海。早醒当然好,不好的是她没得睡。诅咒被神奇溪水压制,只在梦中起效,贝莉儿不能睡着,至少不能在一天内睡着两次,短时间内每进入一次梦魇,诅咒的力量就更强一些。 好困。时间渐渐变成一种酷刑,熬得她要油尽灯枯。贝莉儿摸索着洗了把脸,让冰冷的水激醒自己。可眼皮还是沉的,屋内没有火,就连窗外的星星月亮也黯淡,安静、漆黑、温暖而安全……和特别催眠。 大约是自从第一次白龙深夜来到她床边,他熄灭了火,遮蔽了星光和月光。室内黑得什么也看不见。贝莉儿被告知诅咒在黑暗中比较活跃,容易铲除,但她其实不信——或者说不全信。白龙明显另有所图,因为他白天时候从不出现。 他曾经说的“留下来”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除了晚上瞬移过来当个看护,其余时候他就完全不见龙影。或许这就是他表达“我要和你划清界限”的方式,和从前失踪一样,他不想让她看见他。 到现在她都没见过他的脸。她可以理解,因为当她第一次被白龙这么贴着额头,近在咫尺对着眼睛醒来,她也坚决不想看见白龙的脸。虽然事情的第七天后,她一切都不在乎了。 好困。贝莉儿闭着眼,洗了脸也没用,她只想睡觉。她太累了,每晚做着噩梦,从凌晨吓醒进化到半夜吓醒。接下来的流程是不睡着。白天她坐在水里,溺水会给她一些帮助,而晚上白龙会帮助她,她要睡着就给她一戳。贝莉儿则负责找话题絮絮叨叨,坚持熬夜。 长期的精神折磨和睡眠不足让贝莉儿很痛苦。白龙平静的建议从远处高高低低地传来。“……站着吧,和昨天一样。” ……对,昨天她是站着熬夜的。天亮时白龙消失,而她用最大的毅力出门去溺水。白龙说:“你还可以说说话。”贝莉儿觉得死掉了一样。说话?所有话题第五天的时候就干涸了,她默默爬起来站在白龙身边,唯一的惯例每天询问:“白龙……铁锅?” 噩梦第二天时她向白龙要了铁锅。她找不到铁矿,找到了也不会冶炼。于是向白龙提议用食物换一具盔甲。真是胆大包天,人类竟然妄想同巨龙交换财物。贝莉儿被白龙嘲讽了一头一脸,但最后他还是给了她。自此之后每天她都要问一遍,他是不是愿意帮忙把盔甲做成锅。 一切都死了,激不起一点涟漪。回答永远是一样的……“……人类?”她闭着眼睛,含在嘴里跟着:“人类,不要得寸进尺。” ……好困。时间沉了下去。肩膀上一痛,她条件反射惊了开始说:“我今天泡了小溪……” 深海。 ……痛……“我今天挤了点羊奶试图做奶油,不过好像劳动强度太大了,我做不出来。” 痛。痛。“蛋糕、冰淇淋、披萨、烤鸭、汤包……” 痛。痛。痛。痛。贝莉儿猛然炸了,要窒息了,呕吐的痛苦!……她一把抓住sao扰她睡觉的那个东西用头撞墙发脾气:“我想睡觉!……” 白龙朦胧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像隔着一层世界,听不真切。“……诅咒……不能。” “我知道……”贝莉儿混混沌沌地想,诅咒,该死的诅咒……恶性循环,就看什么时候能忍耐到头。要死了。她好累,再这样下去宁可诅咒发作也要先睡着再说……她试图做最后一次努力,偷偷掐了一把大腿,不小心太用力了,结果龇牙咧嘴的哭出来。 “呜哇——”她崩溃了,抓住他的手就咬!用力咬!用力咬!用力咬死!“你为什么不用睡觉!” 那个东西想收回去。贝莉儿死命抓着不放,拼命地咬。玛利多诺多尔无言地看着她,他应该生气的,可不知为何他生不起气。胆大包天的人类,凄惨又可恶。……她应该也是忍到极限了,他捏开她的牙关,把自己的手拿出来。 “……巨龙也是会睡觉的。” “你为什么不用睡觉!”人类听不见,哭得很伤心。 “巨龙的睡眠不为休养。”玛利多诺多尔说:“我们不像你们,要依靠定期闭上眼睛回复体力。” 人类已经听不见了。甜美的黑暗,细细鼾声响起来,她什么也不知道了。玛利多诺多尔接住了人类倒下的身体,她仰着头靠在他臂弯里,脸上还带着泪痕,就这么香甜地睡着了。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半晌,他不知道是不是要接着再叫醒她。他戳了戳,再戳了戳,戳肩膀也醒不了,他又戳她的脸。软软的脸蛋戳下去一个坑,而她打他的手,把头钻入他怀中,抱紧腰,蹭了蹭,更幸福地睡过去。 ……玛利多诺多尔终于放弃了。或许是他太苛求她,那诅咒来源于巨龙,孱弱的人类怎么负担得起?巨龙可以一星期不睡,而她不行。龙轻轻将额头靠上了人类的额头。她的灵魂虚弱又无力,她的心跳终于因酣眠而平静了,熬了七天,她太累了。 “再睡下去,诅咒会抓住你。”他轻声说。就像回到自己的梦里,最深最深的噩梦,坍塌的法师塔,红龙怒吼咆哮。可是一切都没有用,重复再重复,噩梦无穷无尽,永远不会醒来。 或许还是应该由他来收尾。人类的灵魂那么弱小,滋养出的诅咒……只吃掉这一点点,提前做好准备,或许也无妨。玛利多诺多尔从亚空间中拿出一面镜子,月光照进了窗口,镜子上映出一张爬满黑气的脸。 他重新低头看了看她,想了想,这才接着说下去。“我们沉睡只为遗忘。” 重伤被迫休眠的巨龙很少,大部分主动沉眠的巨龙只是为了遗忘。时间太漫长了,谁知道巨龙们会失去什么呢?朋友、宝藏、快乐,或只是因生命太漫长而无聊,想要遗忘自己。 可是真的忘得了吗?当千万年后重新苏醒,时间继续流动,到那个时候,失去的东西也永远不会再回来。玛利多诺多尔摸了摸人类的脸低声说:“但我不会遗忘。” “你会帮我的,对吧,人类?” 贝莉儿一睡到了大下午。夕阳西下,照射她的脸颊。她睡得那么深,醒来时甚至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花了很久她才清醒,还是很累,怎样都睡不够,但是疲累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奇怪,怎么没有做噩梦呢?或许诅咒过了?她一睡睡了两天?贝莉儿胡思乱想,那当然最好。她翻了个身把脸埋在床里,幸福地叹口气。 叹……口气。 触目所及的是一片血红。贝莉儿睁大眼睛,她完全醒了。她撑起身,从干草床一路看到地面,大片的血迹,红得像杀人现场,红得恐怖。她的身上也一片褐红,干涸了,站起身的时候裂开了,簌簌地往下掉。 杀人现场上放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锁子甲。锁子甲还是锁子甲,一点也没变,只是衣领和衣摆被揪起来,金箔垫底,宝石束起两端,就这样固定了形状,勉强做成一个朝上弯的小船样子,一口上衣一样大的……锁子甲船。 ……白龙的手工真是让人痛哭流涕。贝莉儿哈哈哈地笑了,她觉得她能拿这个嘲笑白龙一辈子。明明有那么多的范本在那儿,他还能做成这个样子。可是想想也不应该苛刻白龙了,还是要给他做好吃的。她就要离开了,他之前喂了她一肚子血,她原本想用铁锅炒几斤内脏给他补补血。 地上的血鬼知道是白龙搞的什么鬼。算了,事后再收拾吧,没有铁锅,用石锅也行,铁板内脏也不坏。贝莉儿想着,伸了个懒腰,欢快地跑出门去捉鸡。 然后她的脚步就在门口停下来。她愣住,呆在原地,张大了嘴。 夕阳西下,一个巨大的头颅在她面前静卧。那个头颅上遍布光滑的耀眼鳞片,锋利流畅的形状,杏圆的长眼闭上了,尖锐的角向后舒张。美丽优雅的头颅之后后是山峦起伏,巨大身躯和收拢的膜翼,长满膜刺的尾巴从根部一路向下蜿蜒,如云如川,最后一个小旋,打着卷儿搭在她的平台上。 它长长的脖子微屈着盘了起来,巨龙在人类的家门前睡着了。 而它的身躯上,所有鳞片,遍布着斑驳的黑色。 第38章 贝莉儿今天也睡得很舒服。 窗外还在下雨, 淅淅沥沥, 叮叮当当, 淅淅沥沥是草地上的歌, 贝莉儿听得见水流从她新挖的排水沟中向下流,一直流到溪水里。叮叮当当是白龙的歌, 他睡在她门前,雨点打在在鳞片上, 叮叮当从来没有这么近过, 清脆地响,给贝莉儿安心的依靠。 贝莉儿喜欢这声音, 闭着眼睛带笑听。她也喜欢下雨天, 尽管下雨天风大,房子的缝隙还没有封好,但夏天很热,她睡在藤床里, 用干草和干叶子垫床, 几块大石头压在身边可以抱抱降温,出一身汗也还能适应,肚子上盖着草毯子,脖子底下枕着羽毛枕。 真舒服, 木钉在窗框上钉了几片大叶子权当窗帘, 窗帘间投过来朦胧的光线投在褐色的木头地板上, 雾气氤氲而美丽。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她睁开眼, 视线尽头是高高的屋顶。小木屋的墙面扩高到了三米,贝莉儿比着白龙原来的身高增加了屋顶高度,这拖延了她的抢修进度。预计一个月的工程在一个半月后建好,昨天下雨的时候,她冒雨铺设屋顶,把最后一束干草扎在小木屋的屋顶上。 这是重建新家完成后入住的第一个晚上。睡眠比甜美中更加增加了满足和自豪。她在床里扭了扭,小黄睡在外面的地板上,见她醒了就跳进来,在她的肚子上扫扫尾巴,抬起头来“吱吱”地叫。夏天太热,小黄就没有进窝里睡,但它的新窝也没有被贝莉儿无情地拿去晒蘑菇干,而是好好地铺着干叶子漂亮地垫着摆在角落里。贝莉儿摸了摸它的头,微笑着说:“小黄,早安。”再对着门外喊:“白龙,早安!” 白龙静静地睡着,没有回应。而小黄爬过来舔她的脸,她笑起来把它举着摇来摇去,和它在床里闹。自从七天诅咒后贝莉儿大睡几天,之后她就更喜欢赖床了。她摸了摸额头,还有一点小烧,昨天的大雨淋得她透心凉,一开始下雨她就冲进屋里准备洗澡水,然后事情完工她就直接脱衣服钻进澡桶里。石头烧烫的水热得叫人叹息,贝莉儿坦然地踩在石头上,以前她都要弄个小凳子坐在那儿翘起脚,要不脚心就有可能被烫伤。 喝了龙血后,贝莉儿一点一点地发现,她现在的确在很多方面都更加……吃苦耐劳。她的眼睛看得更远了,跳得也更高,力气更大,跑得更快,最好的是不再容易被弄伤。柔嫩的肌肤摸起来倒还是柔嫩,但她去树林里一趟回来,不再有以前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伤口和出血点了。 口有点渴,床边摆着的木罐里还有水,但为身体起见还是喝热水吧。她踢开草毯子,爬起来烧水喝。灶火已经熄了,余灰静静地堆积。灶边摆着小扫帚和火钳,她翻翻捡捡,把看上去可以的木炭翻出来,再把草木灰扫出来,屋角专门分配了一个角落堆着一小堆柴,她搬过来生火。 火很快地烧起来,贝莉儿直接把木罐里的水倒进锅中重新烧热。然后跑到另一边屋角。白龙原来抓过的地板被她重新翻修过了,还算完好的地方就磨磨平,不完好的地方就切掉重新铺上木头。她还专门留出一个自己能通过的空间盖了块木板上去,木板上有提手可以提起来,门通向屋子下,被她铺上石头、石头上撒草木灰和烧完的木炭吸潮,然后再铺上干草,虽然最开始建房子没有想到以至于高度不够,需要她半蹲着干活,干完以后简直腰酸背痛到死,但完工后这就是一个完美的堆放杂物的小仓库。 所有非rou类的食材都放在这里。辛勤劳动后享受成果的满足让准备食物的过程更美好。贝莉儿哼着歌挑挑拣拣,拿出几个鸡蛋、蘑菇和野菜,混着昨晚吃剩的炖鸡汤煮了一锅蛋花rou汤。撒一点蘑菇精,撒一点盐,鸡汤鲜得能把舌头吞下去。鸡rou是事先从汤里拿出来放好的,过了一晚上凉了,撕成鸡丝放在罐子里加根茎块块一起煮粥。这就是预备的中午的午饭。 吃完饭,喝一肚子热水,看看外面的雨,渐渐停了,很好。爬起来开始清理屋子,把怕沾脏东西的杂物和床拖出去,再从屋外把树油搬进来,拿着浆硬的羊毛刷子开始刷。湖边的木栏被她开了一道门,似乎那些牛羊鹿都还记得当初被巨龙爪子支配的恐惧,喝了龙血后的贝莉儿进去干嘛它们都乖乖听话,只要不拿龙鳞割喉,剃点羊毛小菜一碟。 那不知道是什么羊,毛短短卷卷的,不很长,剃秃了也足够搜集一小桶,可以做一支羊毛刷——基本上是羊毛毡的实验品,拿出一小团铺平了打,又打又压,压成一片扁平了拿木针戳戳,戳实了就完成了一小片毡。再拿淀粉浸出来的汤泡一泡晾干,塞在刻出空的木柄里,这就是一个勉强能用的羊毛刷啦。其实贝莉儿后来怀疑不需要浆硬,整支刷子都硬邦邦地跟木板差不多,这种刷墙的效果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是如果不浆的话那又太软了,很容易弄得到处都是,那也没办法用。 她想将来还是要深入森林里试试找一头野猪,搞点毛来做刷子,不过现在也不急。往头上带上草帽,挥舞着刷子忙到中午,放下手中的活吃点鸡丝粥。小木屋里的气味好重,带着小黄去外面草地上野炊。兔子皮边缘用龙鳞戳个洞,再用木针和细草绳缝起来,这么拼了一块毯子,也一起带出去,铺在地上,隔绝泥土里的潮气。 就这么对着小溪山色美美地吃一顿饭,吃完饭,看看兔栏,看看鸡笼,没饲料的添点饲料——骨粉虾壳磨磨煮成粒粒小团子,捏碎了和草混在一起喂。有屎的捏着鼻子铲屎——全都一股脑埋在粪坑里,她还是下不了拿大粪肥菜田的决心。带着小鸡的鸡mama冲她叫,打开放出来。第一只野鸡几乎拔秃了翅膀才找到飞羽——其实就是翅膀最外缘那片突出的最大的羽毛,从前都是只闻其名不知其羽,后来的第二第三第四只拔起来就干脆利落。 小鸡们黄嫩嫩跟在鸡mama后头颠颠儿地啄食饲料,自打两只母鸡有了小孩后看起来就不太想跑了,剩下几只抓回来当储备食物的就没这么好待遇,还拴着脚锁在木栏周围不让跑远,再派小黄去看守。托着下巴想一下野鸡到底吃什么,无果,放弃,还是不能扩大圈养量,到了冬天养它们就是负担很重了。 于是继续带上草帽,拿起羊毛刷去刷房子。刷到一半油用完了,记下刷到哪里,改天再去采树油,再爬上房顶检查一番,把草扒开晾晾让它们干得更快。屋顶的木头是第一批被树油油漆的部位,刚漆好就遭遇大雨只好紧急铺草,现在油干了还把草黏在木头上,那倒也没什么关系。草放回去,摸一摸抚平,愉快地爬下木屋想着做什么。 对了,确实有事没做,每天都要做的事。从白龙的下巴旁推出一个巨大的木桶,拉到小溪边去装水。木瓢舀了满满一桶再推回来,喊小黄:“小黄,过来!”小黄晃着大尾巴颠颠儿地跑过来。每天的日常开始啦。木桶停在白龙下巴旁,抱起小黄咚地一声丢进去,小黄抹布淋着水爬出来,旁边就是白龙的下巴。扒着爬上去,在背上打滚甩水。贝莉儿自己拎了个小腿高的小桶,拿着布给白龙洗鳞片。先是把水拧在鳞片上,水渗进白龙的身体里,半桶水后这块鳞片就比周围的白了一个色度,一桶水用完了就去大桶里舀,两桶水就会全白。 她耐心地一天擦五片鳞片,从自己够得到的地方一路向外洗。下巴洗完换爪子,爪子洗完换肚子。卷在她平台上的尾巴每天晚上睡前有额外福利,不止洗洗还给擦一擦,亮得最快最漂亮。 洗完五片鳞片,大桶里的水也没了,再去溪边裝一桶,专门灌给白龙喝。这个就比较麻烦,白龙的嘴是闭紧的,要爬上爪子,站在它的嘴边,拿着小飘沿着那一点微张的缝隙往里面倒。也不知道它喝了没有,食道是横的怎么在睡着时往下吞水呢?不过既然水没有倒灌出来,姑且就认为喝了吧。一桶灌完累得腰酸手酸,浑身冒汗,这时夕阳开始落下了,贝莉儿跳下来,招呼小黄过来擦擦毛,摸摸额头,出了一身汗烧早退了,再就着罐子里的热水擦擦身,然后一起回去吃饭。 嗯……屋子也不能进去,一股刺鼻的树油味儿。把小黄留在外面,捂着鼻子冲进去找储存食物,拿一块熏rou,拿两颗野菜,从屋后的菜田里拔一颗小洋葱,锅搬出来,切切洗洗,在原来小溪边的石灶生起火,炒一碗rou,煮一碗汤。和小黄分着吃完,再洗洗碗,天也全黑了,夜幕笼罩下来,星月光辉,草地上总算吹起微凉的风,小黄的毛还半干,已经困得跳到摇椅上打了个呵欠,另一边的摇椅它从来不敢去,因为上面摆着一块龙鳞。贝莉儿把床拖到白龙的下巴旁,啊,但是太热了。 “恩,小黄,今天我们去老地方睡吧?”她对小黄说,小黄“吱”地叫了一声,甩甩尾巴,贝莉儿说:“那就来吧。”她卷起草毯子捆在身上,小黄看见就知道了,软软地叫一声,率先往前跑。平台上卷着龙尾巴,贝莉儿就从这往上爬。 尾巴上一根一根的膜刺正好给她提供着力点,一段一段固定的距离,膜刺从伏倒到斜伸,小小的指头长到比贝莉儿还高,最棒的是抱着它往前走不会受伤。开始走的时候还要小心鳞片割伤脚,等她爬到白龙屁股上,巨大的鳞片容她坐在上面还有余。小黄的爪子天生勾在白龙身上跑得飞快,来来回回走一段又停下来等贝莉儿,“吱吱吱”催促她快走。贝莉儿继续往前走,从这里是下坡,白龙的脊背流畅地向下滑,直到翅膀根部,流畅停下,一边一块斜平的地方就是贝莉儿每晚纳凉睡觉的床,旁边的翅膀收拢起来向上一倾的弧度很完美,不会让她睡着睡着滚下去,而且还挡风。 就是这里还是不大白,小黄爬的地方不像贝莉儿那么一本正经一片片擦,它挺随心所欲的,鳞片东一块西一块深深浅浅,把原本斑驳的银白夹黑鳞片弄得更像印象派。贝莉儿靠着翅膀坐下来摸一摸,把草毯抖开盖在膝下,身下的龙鳞凉凉的,小黄钻进草毯,尾巴圈起身体,它把小头放在她的肚子上。 月色洒下来,光辉如玉。贝莉儿想起白龙的头发,想着想着,她头一歪就睡着了。梦里似乎还滑下去一下,小黄踩着她的肚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她也没有醒来。 然后又是半夜,贝莉儿被什么东西撞醒了。一撞,两撞,三撞,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巨龙的头颅刚刚从她身上一掠而回,带起凉凉的风,它的鼻子微凉,擦过她的脸,然后远离,再低下来,朝她身上撞。再一次撞下来的时候贝莉儿伸手抱住了那个下巴,下巴微微一顿,把她再往后一撞,贝莉儿松开了手,于是杏长的银色眼眸低下来。 月光下的巨龙回过脖子,静静望着自己背上那个小小的人类,它的头颅还是黑黑银银的,上半部半黑半灰,下半部贝莉儿洗过的地方,银亮的鳞片上光华如水,荡漾出一片温柔的波澜。 贝莉儿坐了起来,草毯从身上滑下来,身后的翅膀一动,把她的背顶住了。她不知道怎么每次都是半夜被白龙戳醒呢?白龙是不是和自己有仇?这么想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龙,你醒得真不巧。”这是白龙睡去第四十八天醒来后,她对他欢迎的第一句话。“最近我们没房子住,得露宿野外啦。” 第39章 大晚上没有一点睡意了。贝莉儿兴奋地看着白龙, 嘴巴不由自主地越咧越开。要是他是人形她真想冲上去抱抱他, 欢迎他, 或者说点什么都好, 好开心好开心。好像整个身体的快乐膨胀成一个泡泡托着她站起来,银龙平静地微微低着头望着她, 背着光看起来他头上的黑色也不那么引人注目,而更令人心折的是神话生物优雅而震撼的姿态。 多么巨大而美丽啊, 贝莉儿看着他, 当差异如此悬殊的巨兽在她面前停驻,他注视着她, 就好像所有梦中的童话都活过来。力量与静谧如此完美地结合, 月光下他的长角向后华丽地舒展,竖瞳银得耀眼。贝莉儿踮起脚笑眯眯地朝他招手:“来呀,白龙,头伸过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