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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节

    “哪里来早了?那谢府的马车都在外头停了多久了,我们还算是晚了的呢!”

    “哎?也不知道是不是谢将军的车,我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夜大人进宫,要是撞个正着可就有戏看了,嘻嘻……”

    听到这,陆明蕊瞬间脸色惨白。

    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给他惹了麻烦。

    她已经不敢想象此时此刻谢怀远会是什么表情,鼓足勇气抬起头来,却只见到一片清湛的光芒,她的影子就这么倒映在他眼中,纯净透明,不含一丝杂质。

    “有为夫在,不必理会。”

    谢怀远沉声说完,旋即牵着陆明蕊从假山后方阔步而出,目不斜视,坦坦荡荡,那些贵女认清他们之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挨个屈下身子行礼,他看也未看,径直拉着陆明蕊从中穿过,潇洒远去。

    接下来的宴席自然是吃得食不知味。

    原先陆明蕊还能对夜言修坦然相待,今天见了面却连招呼都没打,在席上待了片刻就匆匆告退了,回家之后就自己关进了屋子里,谢怀远几次敲门都不应,只得震断了木闩,进去就看见她抱膝坐在月光下,怔怔地望着拱檐上的那一只孤雀,谢怀远叹了口气,无声搂她入怀,这才发现她一身冰凉。

    “蕊蕊,吃点东西好不好?”

    谢怀远柔声相劝,就像是哄孩子一样,陆明蕊却固执地摇了摇脑袋。

    “我吃不下。”

    他又是一叹,圈着她的双臂也有些发紧,最后蓦然一松,探上来揉了揉她乌黑顺滑的发丝,喃喃道:“你这个样子,教我怎么放心去前线?”

    话音刚落,怀中柔软的身体顿时一僵。

    “你要去前线?”

    谢怀远将将点了下头,一股惊涛巨浪就向他席卷而来。

    “你的腿还没好,跑不动也蹦不了,怎么能去那种危险的地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爹娘怎么办,让我怎么办?我说陛下今天宣你进殿做什么,搞半天是为了这件事,不行!我要进宫去找陛下,请他收回旨意!”

    陆明蕊急昏了头,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趿着拖鞋就往外冲,谁知一阵眩晕袭来,她骤然软下了身子,谢怀远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再一低眸,发现她已经不省人事。

    “蕊蕊?蕊蕊!”

    谢怀远轻拍着那张苍白的小脸,又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扭头就唤来了仆人。

    “快!去陆府请陆院首过来!”

    第148章 誓约

    暖风入夜,潮热蔓延,平时用来纳凉的地方来了不少人,却都撇开了藤椅和摇扇,一个个像木桩似地杵在那里,似乎甚是紧张,目光汇集处依然灯火通明,偶有人影闪过也不见露面,显然诊治还没有结束。

    谢邈和夫人都是睡下了又赶过来的,各自披着一件深色外衫,站在不远处静候着结果,谢夫人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又特别疼爱陆明蕊,心里难受便小声念叨了起来。

    “蕊蕊这几天食欲都不是很好,我担心是中了暑气,想让家里的大夫给她瞧瞧,她嘻嘻哈哈的也没放在心上,还说自己就是大夫,有什么不舒服会自行解决的,我想想也是,便由着她去了,谁知今天却——唉,都怪我,一早压着她看了大夫也就没事了。”

    说完,谢夫人自责得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你这是做什么?孩子还没出什么事呢,你倒先哭起来了!儿子也在外头等着呢,你就别惹他心烦了。”

    谢邈说了她几句,她立刻收了声,继而抬头看向门前的谢怀远,只见他依旧站得笔直,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只是有种无法形容的紧绷与僵硬,就像峭壁上那些风化的岩石,轻轻一击,就会化作齑粉四散而飞。

    见此情形,谢夫人的心越发沉重了起来。

    儿子喜欢蕊蕊她是早就知道的,偏偏不让她与谢芸通气,她想着孩子或许有自己的主意,再加上两个哥哥都已成亲生子,便也不着急了。这一拖就是好几年,儿子远赴关中任职,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次面,她原以为这两小无猜的感情也该淡了,谁知两人毫无预兆地好了,她不知有多开心,二话不说就同意了,然后欢欢喜喜地办了婚事。

    蕊蕊也确实是个好孩子,请安问好从不落下,她有个什么小病小灾都是亲侍于前,比闺女还亲,她疼她也甚过其他两个儿媳妇,眼瞧着日子越过越甜,儿子也渐渐从伤残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不想却出了这种事。

    两人新婚燕尔,若蕊蕊真有个三长两短,儿子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谢夫人越想越觉得焦虑不安,不由得转身坐到了廊下,刚缓了口气,一抹素影就落座在身旁,她扭头一看,差点又要溢泪。

    “小妹,我对不起你……”

    闻言,谢芸轻轻地摇了摇头。

    “嫂嫂,你莫要自责,蕊蕊这孩子虽然皮了些但处事还是有分寸的,她既然是大夫就肯定能照顾好自己,这一点我做娘的很清楚,况且还有阿珩在里面看着,你且放心吧,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话音刚落,谢怀远缓缓地转过了身体,哑声道:“姑姑,是我没有照顾好蕊蕊。”

    谢芸拍了拍他的手,浅声道:“远儿,你对蕊蕊的好姑姑都看在眼里,这不是你的错,别再说这种话。”

    谢怀远一阵默然,又把视线挪回了纱窗上。

    在远离紧张与担忧的房内,父女俩正面相对,一个无声凝视,神色沉稳而冷静,一个拥着丝被靠在床头,虽然身体还有些绵软无力,精神却已恢复如常,偏偏不愿意直面自个儿亲爹,故意把头撇向了一边。

    瞒了这么大的事,她倒还有理了。

    陆珩欲板起脸训人,考虑到夫人耳提面命过不得凶女儿,又把责备的话通通咽了回去,只抓着陆明蕊的手放到另一边的手腕上,道:“你自己摸。”

    “我知道。”陆明蕊恹恹地回了一句,又不做声了。

    “知道为什么不早说?大半夜弄得两家鸡飞狗跳的,是要存心急死你娘和舅母吗?”陆珩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幸好这孩子没事,若是有个万一你准备怎么面对远儿?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先前还很强硬的某人彻底不吭气了。

    她确实不想告诉谢怀远,也没有想过瞒着他的后果。

    成亲是为了感谢他这么多年的付出,亦是成全他的一番念想,然而时间太短了,她还在努力适应妻子的角色,却要提前迈入母亲的范畴了,这个跨度让她心乱如麻,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排解复杂的情绪。

    她甚至没有想过,若是知道有了孩子他会多开心。

    陆珩看着女儿从倔强到心虚再到失落,不禁轻叹一声,旋即抚上了她柔弱的双肩。

    “蕊蕊,爹知道你还没有准备好去迎接一个新生命,可他已经在你肚子里生根发芽了,你慢慢就会感受到他的存在,到那时又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出现,它会抚平你所有的不安和焦虑。”他抿了抿唇,又接着说道,“爹不是在糊弄你,也并非站在远儿那边,只是不希望你走上我们的老路,当初你娘流产后有多辛苦才怀上你,你是清楚的。”

    陆明蕊沉默须臾,忽然低低出声:“爹,我没有想打掉他。”

    “那就好。”陆珩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又仔细叮嘱了几句,“回头远儿进来了跟他好好商量,不要害怕,爹就在外面。”

    陆明蕊垂下眼睫嗯了一声,任他离开了卧房。

    外头的人已经等待多时,尤其是谢怀远,在茜纱窗下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圈,似要望穿秋水,好不容易盼到陆珩出来了,连忙上前询问陆明蕊的情况,陆珩看了他一眼,老神在在地扔出两个字。

    “无碍。”

    这就没了?

    谢夫人迟迟没等来下文,顿时有些着急,只觉得仿佛有簇小火苗在心尖上扫来扫去,灼烧难忍,一张嘴,所有问题就像是倒豆子似地倒了出来。

    “蕊蕊到底是什么病,怎么会突然昏倒?现在人醒了吗?需要用什么药吗?”

    陆珩交手立于正中央,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一圈,然后在数道焦急的目光下缓缓吐出一句话:“蕊蕊怀孕了。”

    几人愣了愣,继而转忧为喜。

    这俩孩子动作还真快!

    谢芸一时也没转过弯来,发现自个儿夫君有卖关子的嫌疑之后忍不住捶了他一下,随后便柔柔地笑开了,想起曾经像rou丸子一样窝在自己怀里的女儿也即将拥有自己的小rou丸子,既感慨又欣慰,不过作为娘亲,她再相信夫君的医术还是免不了要多问几句。

    “蕊蕊反应大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珩搂着她的腰,淡笑道:“放心吧,她皮实着呢,先前昏倒多半是饿的,我已经说过她了,有了孩子日后不可再如此胡闹。”

    谢芸霎时横眉竖目,似在怪他不该训女儿,转念一想又怕她胃口不好至今还饿着,于是也懒得同他计较了,挽起衣摆就要打道回府,准备做些开胃的小食送过来给女儿吃,走出几米远之后才想起要叮嘱谢怀远一些事,再回过头去,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房内。

    一盏船灯摇曳床头,半帘青纱浮若烟波,静默之中,谢怀远撩起袍摆在鸳鸯架子床边坐下,看了眼那个有些发蔫的人,伸出双臂缓慢而小心地圈住了她。

    “饿不饿?”

    闻言,陆明蕊顿时一脸错愕。

    就在这短短的一刻钟内,她幻想过许多种他知情之后的反应,或狂喜,或欢呼,或抱着她原地转圈,全都是激昂澎湃的,谁知道他居然来了这么一句话,淡定得就像是寻常问好一样,若是下人看见了,怕是要以为她肚子里揣的是别人的孩子。

    可是很快她的眼角就开始发酸。

    他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她之前在隐瞒,也应该能猜得到其中的原因,可他只字未提,心里记挂着的还是晚上她没好好吃饭的事。

    她忽然就凶了起来,抓过他的手覆在肚子上气呼呼地说:“跟你儿子打个招呼!”

    谢怀远慌忙道:“女儿我也喜欢的。”

    态度倒是表得快!

    陆明蕊又气又好笑,差点破功,再一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索性借着凶他把话说了个明白:“既然如此,抚育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谢怀远点头如捣蒜:“应该的,夫人好好调整,不急,不急。”

    陆明蕊忍不住又开始瞪他。

    “答应得倒是快,过两天大军出发你拍拍屁股就走人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在家,还谈什么抚育孩子?”

    谢怀远少见地沉默了。

    她对于他出征的事反应这么大是他前所未料的,之前在外面等的时候他也考虑过,与其让她担心得夜不能寐,倒不如带上她一块去前线,横竖她也当过军医,随行名正言顺,在他的看顾之下也不会出什么危险,还有助于培养彼此之间的感情,可谓一举多得。如今这个孩子突然到来,算是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可有一点不会变——北境之战,他必会披甲上阵。

    陆明蕊深知他所背负的东西不仅仅是一个家这么简单,更多的是关东军的未来以及楚、夷两地百姓的永久和平,用孩子去牵绊他,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思及此,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抬头看进他温润宽厚一如无边海洋的眸子里。

    “在他出生前回来,好么?”

    谢怀远微微一震,旋即俯身抱紧了她。

    “一定。”

    第149章 微服(上)

    七月流火转瞬即逝,许多人都还没尝一尝东市贩卖的各色冰果,也不曾去西山观赏星夜流瀑、鲤跃龙门,夏天的尾声就已经悄悄到来了。

    连日的阴雨过后终于转晴,久违的阳光洒遍了王都的每一个角落,年轻的小娘子们撑着花伞结伴而行,在街市里逛来逛去,偶尔用粉帕扇扇风已觉十分清爽,最后索性收了伞,挽着蝴蝶裙一路嬉笑而去。

    天气到底是要凉下来了。

    如此一来,人们外出游玩的兴致更加高涨,恰逢太学开典休沐三日,街上人潮涌动,有猜谜、舞龙、赛诗以及大型傀儡戏,锣鼓喧天,比立夏那夜的庙会还要热闹,络绎不绝的车流中,一辆不起眼的骈车悄然避开了拥挤的区域,顺着偏巷朝城南驶去。

    沿途的风景也很美,楼台玉立,泉水叮咚,都因染上了细碎的金芒而变得柔软起来,车轮停止转动的那一刻,水色天光尽收于眼底,让人心底都亮堂了起来。

    岳凌兮推开车门,看见那一池咕咚冒泡的泉眼不禁有些诧异,遂转过头问道:“我们不是去天阙楼吗?”

    楚襄浅声道:“等下会有西域的杂耍团经过,最后一场了,我们看完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