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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此乃阿父随身佩剑,如今怕是渴人血了吧。”

    魏帝一笑,把剑放在一旁,上下审视了陈昌一会儿,道:“阿昌,朕小看了你。”

    这话说的别有意味,陈昌却不惧,他道:“阿父说笑,阿父目光如炬,怎么可能出错呢?”

    魏帝的目光看向外面的大雨,他声音虽轻,却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黑暗,“阿昌,朕手上的人被人一一清洗,想来都是你的手段。”

    魏帝起身,他手中握剑,仿佛一只困兽,在屋内逡巡,步伐沉重而老迈,终于他走了过来,道:“阿照的事,是不是你?”

    陈昌面上冷静,他慢条斯理道:“阿兄的事,是意外。”

    魏帝的剑朝着陈昌当面劈来,陈昌将那把剑握住,手中流血,他面无表情将剑夺过来,魏帝被他带倒在榻上,陈昌将那柄剑随手一丢,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黑暗中尤为清晰。

    梁琥一抖,瘫软在地上。

    陈昌上前,道:“此事乃是阿父的交代,我不过是按照阿父的意思行事,我知阿父心中最重阿兄,可是阿兄已经死了。”

    魏帝怔怔然,这个二儿子现在看来这样陌生,他忽然苦笑,是啊,为了江山权柄,他杀了太多人,做了太多错事,也许这就是惩罚。

    他像是一头老狼王,看着新狼王挑战他的地位。

    陈昌将那柄剑捡了起来,他道:“阿父既然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用遮掩了,来人。”

    梁琥浑身一凛,在一旁道:“奴婢在。”

    陈昌道:“今夜,我要陈旻,暴毙于豹苑。”

    魏帝看向陈昌,道:“不错啊,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都是朕教你的。”

    “多谢阿父教诲。”

    魏帝整理衣衫,端坐于榻上,他道:“朕老了,做了许多错事,阿昌,你也会有这样一天的。”

    陈昌持剑而出,身姿挺拔,步伐坚定,他并未将魏帝的话放在心上,只听魏帝幽幽道:“现在想来,真是何苦呢?呵呵。”

    “后来呢?”陈姝问道,只见一旁陈熠也看向梁琥,满娘则是已经叫梁琥所说的话吸引了,她也出神地看着梁琥。

    “后来,小世子已经叫人送出豹苑了,是我表叔带着乳娘一起送出去的,他们带走了先太.祖的一方私印,作为小世子的身份信物。那夜后先太.祖被先帝幽禁于豹苑,病得厉害,却在有一日无故消失,先帝封锁洛阳,遍寻豹苑不得。”梁琥顿了顿,又道:“豹苑中伺候的宫人被一一押入暴室,严刑拷打,我自请去审问李季,李季受遍酷刑咬死不说,最后受刑而亡,我着人将他的尸身扔在了悬崖下。”

    “那如今躺在皇陵里的是?”陈姝道。

    梁琥道:“不过是先帝寻得替身。”

    陈姝道:“先帝的招数的确毒辣,既然不能大张旗鼓地找,手上已经又掌握了朝堂,不如一举发丧,若是他出来,明面上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可以以假冒皇帝谋逆之罪论处。”

    陈熠看向了陈姝,陈姝无辜道:“阿兄,难道我说错了。”

    陈熠面无表情移开了目光,他道:“是以先帝登位初期,对朝堂大肆清洗,不说亲秦氏的家族,便是很多跟着先太.祖打天下的功臣也叫先帝一一清洗,原来是怕太祖联合旧臣,对他行废立之事。”

    梁琥苦笑,“那时候只觉得表叔和李季都是我的晋身之资,做下了这样的事,也害了太多人。”

    陈姝起身,道:“好了,旧事已矣,看来先太.祖驾崩前也不是没有留下底牌,眼下就要看陈旻该怎么做了。”

    陈姝等三人出来,夜色浓如墨,周陆站在廊下,躬身道:“恭送二位殿下。”

    陈姝道:“明日接着给他换地方。”

    周陆看着这笼罩在黑暗中的宫殿,道:“这样多的宫室,只怕是要换一辈子了。”

    陈姝笑了,看向了身后的陈熠和满娘,“是啊,一辈子。”

    第98章 抵京

    六月十五,蜀王行辕抵达洛阳。

    蜀王的车驾缓缓前行,洛阳主道被人清理干净,百姓皆站在道旁,只见那车驾华贵精美,前面的马匹皆为同色,神骏异常。两旁随扈高大魁梧,骑在高头大马上,俯视洛阳百姓。

    洛阳城谁人不知,蜀王带来三千精锐,现在就驻扎在洛阳城郊,这么多年,哪位藩王入京敢摆出这样的阵势,哪位藩王敢将自己的部曲驻扎在洛阳。

    虽然只有三千人,却还是让洛阳百姓隐隐不安,只因蜀王之不驯,昭然若揭。

    茶楼上,陈姝坐在那里目送蜀王的车队,这次是满娘跟着她出来,满娘在一旁道:“好大的威风啊,我记得之前几位藩王入城可没有封路这一说。”

    满娘没说出口的是,这条洛阳城的主道只有皇帝出宫的时候才能封禁使用,平日便是有人在上面纵马奔驰也会被洛阳令抓进大牢。

    陈姝将手上的茶盏放下,施施然走到窗前,蜀王此次要回到他从前的府邸,那是他曾在洛阳做皇子的时候先□□赏赐下来的,她道:“这人真是没意思,在郊外住了一阵子,然后又随着车队进来,欲盖弥彰。”

    满娘道:“你的意思是他已经到了洛阳一阵子了?”

    陈姝点头,道:“不过是怕被刺杀罢了。”说着陈姝笑了笑,道:“可笑阿父此次还真的没有派人刺杀他,早知杀不了他何必要派人去填命。不过据说蜀王在西南边地对山中夷族手段很是毒辣,那些夷族恨他入骨,此次他出了锦官城怕是有不少夷族刺杀于他。”

    满娘道:“嗯,这可真是麻烦,不过阿姝,你觉得就凭他带的那三千人马,真的可以么?”

    陈姝笑了,她看着满娘道:“阿满啊,三千人又如何,若真是好好运作一番,未必不能成大事,你要记住,权势斗争在乱世兵力强弱的确是决胜关键,但是在太平的世道上了刀枪才是下乘。”

    满娘自然能看出陈姝又在取笑她,她有些不太高兴,道:“好了,这些我都不懂的,不如你和我说说什么叫上乘?”

    陈姝刚想说话,守在外面的护卫进来,陈姝放下茶盏,正色看他,那人下拜道:“殿下,他离开了靖宁公主府,看方向怕是要去蜀王府上。”

    护卫迟疑道:“我们的人正跟着他,殿下,你看,我们要不要。”

    护卫言下之意十分明确,一旁满娘打了个寒战,陈姝道:“不用,让他去。”

    护卫出门,陈姝道:“占据大义,颠倒黑白,名正言顺,才是上乘。”

    ————

    蜀王府中,陈旲已经等在那里,蜀王入府,陈旲站在众人之首,道:“拜见阿父,阿父舟车劳顿,先稍事休息。”

    蜀王不冷不热道:“起来吧。”

    陈旲看向了蜀王身旁带着帷帽的李夫人,咬咬牙道:“拜见李夫人。”

    李夫人上前扶住陈旲,温声道:“此次阿冕也吵着要来,不过不好让他耽误了功课是以没有来,临走的时候阿冕还念叨着你这个阿兄呢。”

    陈旲等人随着蜀王往屋内走,陈旲心道陈冕不来不过是因为蜀王和李夫人拿不准京中形势,不好让陈冕贸然涉险,倒是他陈旲作为蜀王嫡长子可怜兮兮地叫人扔来了洛阳作为质子,陈旲想到了自己离开时母亲的悲泣,难免心绪不平。

    他笑了笑,道:“阿冕勤勉于功课是好的。”

    一行人入了屋中,蜀王坐下,李夫人摘下帷帽又替蜀王更衣,忙了一会儿,蜀王见陈旲还站在堂中,有些嫌弃道:“怎么还杵在那里,你也知道为父舟车劳顿,需要休息。”

    陈旲的母亲蜀王妃姿容不美,性子木讷沉闷,若非是先□□所指,蜀王根本就看不上,陈旲呢,长相平凡,半点陈氏子孙的好样貌都没有,蜀王不喜,是以冷淡相对。李夫人来了以后,各种玲珑手段一使,他更是觉得这母子二人碍眼,从来没有好脸色。

    陈旲见蜀王发怒,连连作揖,叫蜀王赶了出来。他面上隐隐带着些怒色,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中已经有一个中年文士等着他,那文士一身黑袍,陈旲见了,忙上前行礼道:“拜见舅父。”

    文士将陈旲扶起来,细细看了陈旲的面色,道:“公子为何这样清瘦,王妃见了要心痛的。”

    陈旲道:“洛阳这段日子如在炼狱,水深火热坐立难安,阿父不在的时候,是我自己承受这一切,阿父如今来了,倒将我弃之一侧。”说着陈旲惨笑一声,道:“哼,真是一言难尽。”

    文士面带痛色,道:“日前公子的消息传回了蜀地,王妃得知公子为了避嫌,竟是连着半月连驿馆的门都不出,公子是蜀王嫡子,当今陛下的堂弟,怎么就落到了这样的境地,殿下得知了居然痛斥公子无胆,王妃心中惊惧,我们走的时候已经卧床数日了。”

    陈旲握紧了文士的胳膊,惊怒道:“怎么回事,母亲竟然病了?”

    文士无奈地点点头,道:“王妃的病情现在还不得而知,如今京中祸事将起,殿下心中只有李夫人和小公子,公子若是再不为自己和王妃打算怕是将落入险境了。”

    陈旲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他在殿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终于他转过声,对着那文士道:“眼下,舅父,我们要回去。”

    文士有些惊讶,道:“回去?”

    陈旲点点头,道:“回去。我们在洛阳除了阿父并无根基,眼下阿父来洛阳另有所求。”说着陈旲面上隐隐带着些冷笑,他道:“阿父若是事败,我们要捆在一起死,阿父若是事成,说句难听的,怎么也轮不到我。”

    “我陈旲虽鲁钝,却有自知之明,舅父,我们只有回去才有一线生机。这些年了,这样的日子,我陈旲着实过够了。”陈旲握拳,眼中光芒更盛。

    文士愣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想说话,却又觉得陈旲说的的确在理,蜀王对陈旲母子还有陈旲的母族实在是太过刻薄寡恩,文士叹道:“想我一族,在蜀地颇有势力,这么多年族中子弟从文者尽心料理政务,习武者与山中夷族作战,英勇非常。可是你和你母亲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叫那不知从何处来的李氏母子欺凌。”

    那文士道:“不过公子,此事行至不易,怕是要从长计议啊。”

    陈旲目光坚定,道:“有人会帮我们。”

    蜀王归府修整一番,上书觐见陈昱,朝中勋贵显宦皆等待陈昱的回应,陈昱下诏,开大朝会,面见蜀王。

    这是近两月以来,病重的皇帝陈昱第一次露面。

    第99章 觐见

    天边将白,文武百官皆行走在御道两侧,早晨露重他们肩上和发上都微微濡湿,他们走到殿前站定下来,才算是松口气。

    今日将开的大朝会,蜀王这位离开洛阳近三十年的藩王会来,而那位据说已经卧床不起的帝王也会来。

    官员们都不敢说话,有的人围在卢恒身边,如今卢后掌控宫闱,膝下有皇子,朝中一些官员皆附于卢氏,孟氏如今韬光养晦,从来不与卢恒正面冲突,细细看来除了掌刑名的宋氏和一些老牌的勋贵以及从头到尾都不发声的三公,朝中卢氏的人居然占了大半。

    表面上看卢氏是局势大好,可卢恒面色却十分凝重,蜀王来了,陛下如今只怕是存了要将蜀王永远留在洛阳的心思,此事不好谋划,而现在关于先孝怀太子之子的事也愈演愈烈,坊间什么不靠谱的传言都有。

    如今就像是搅在黄河的旋涡中,情势愈发让人看不清了。

    天边的太阳露了个头,卢恒叫那阳光照着微微眯了眼睛,古来富贵险中求,如今怕是要入场厮杀了。

    “陛下驾到。”

    远远的,车驾从御道缓缓而来,那条道路是专属于大魏君王的,除了这个王朝真正的主人谁也不能踏上去,只有站在这里才能近距离体会到身为君王至高无上的权势,才能嗅到无上权柄的芬芳。

    陈昱身着衮服而出,他缓步上前,群臣跟着他走进了大殿,陈昱在身旁内侍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上了御座,他落座,众人目光隐晦地落在他脸上,不敢多看。

    只是那么几眼,殿中人皆是心中一紧,这位陛下看起来起色不错,只是眉眼间的倦色难以遮掩,而身上的衮服居然有些大了,谁能想到,不过几个月,这位还算年轻的君王瘦了这么多。

    众人跪伏,道:“拜见陛下。”

    陈昱看遍了殿中群臣,道:“起来吧。”

    群臣起身,默默不语,陈昱道:“宣蜀王觐见。”

    身旁的高景高声道:“宣蜀王觐见。”只见高坐阶上的陈昱以袖掩口,似乎是低声咳嗽了几下。

    殿中气氛肃穆,众人连动都不敢动,过了一会儿,有内侍道:“蜀王觐见。”

    在群臣目光中,蜀王上殿,他身量魁梧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正值壮年,他上殿后,拱手下拜道:“蜀王拜见陛下。”

    随行的内侍将蜀王带来的奏疏呈了上去,蜀王道:“此次朝觐陛下,备上一二礼品。”

    高景将那礼单接了过来放在陈昱面前,陈昱大概一扫,皆是蜀地风物特产还有金银若干,陈昱道:“蜀王客气了。”

    蜀王道:“蜀中乃是陛下疆土,臣忝居蜀王之位,乃是替天子守疆土,朝觐陛下乃臣之本分。”

    陈昱脸上泛起了潮红,他想说话,却咳嗽了几声,一旁高景忙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盒子,陈昱捏了一颗丸药放在口中,略微平复了呼吸,他道:“蜀王不远万里而来,蜀中之事我们押后再谈,今夜朕为叔父设宴。”

    众人虽看到了陈昱的情况,却都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陈昱这样说,明显是身体撑不住了,想要快点结束大朝会,可蜀王却拱手道:“多谢陛下体恤,不过臣自抵达洛阳,听到一些传闻。”

    陈昱用袖子掩住自己的半张脸,面上显露出了些许痛苦之色,他低声道:“洛阳坊间传闻做不得数,叔父远道而来,需要好生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