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詹台忍了又忍,胸口起伏不定,脑门上青筋爆出,咬牙切齿道:“是我道法不精,被河妖蒙蔽。那河妖化作你的样子挂在桥侧栏杆上,我远远看去以为是你遇到危险,下意识便想冲去救你。” “哪知刚刚跑了两步,便被身后巨力击中后脑。我意识不清,混沌之中以为是你想设下陷阱诱我来此谋财害命,所以后来你来的时候,我就对你出手了。” 方岚唇角一勾,轻飘飘骂:“蠢材。想要你的命,干嘛不趁着你昏睡给你一剪刀?” “我就是摸不准药的剂量下少了点,才让你提早醒来。不然借你法器一用,你睡一晚上人事不知,等我第二天早上回来还回来,不就跟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詹台被她气得笑了:“你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体贴细心给我下药?” 方岚下巴一昂,脆生生说:“不必客气,免费给你上一课。以后记得坑蒙拐骗的事少做,下次再被我发觉你使阴招偷了旁门的传教法器,可就不是睡一觉这么简单了!” 詹台扭头便走大步流星,生怕自己再留下去会忍不住出手揍她。 想到师父留下的法器又心有不甘,临到桥边又回头看了一眼。 哪知方岚亦步亦趋,一直跟在他身边。 “靠,你又想要啥?”詹台觉得自己真是想给她跪下了。 方岚举起手里的背包:“喂,你法器真不要了?” 詹台哪敢去接,心里犹豫,眼神带了试探偷瞄她。 “把法器还你可以,但你得跟我讲讲,刚刚在桥上那妖怪是什么来头?”方岚说。 詹台终于崩溃。到哪里去找这么颠三倒四前后矛盾的女人? 上一秒将法器说得头头是道如数家珍,分明是道上浸润多年的老神棍,下一秒却有摆出一副人事不知的样子,连河妖和蚣蝮都不认得。 她倒也坦白,直截了当说:“师门严谨,男活女死。我只认死的,不认活的。” 詹台恍然大悟。这才终于明白她时不时的矛盾所在,原来她一直以来都只认识法器,并不认识妖怪! 难怪她不认得鬼面蛛妖,不认得今晚的河妖和蚣蝮! 詹台轻轻松一口气,说:“黑犬牙镇河妖,这话不错。” “老白所说的山歌记录历史,也没错。” “错在了,山歌记录的并不是一段诡秘恐怖的黑暗历史,而是一个有因有果的善恶故事。” “山城的幺妹儿多呦,长长的辫子摔过了河,叫一声我的大哥哥呦,谨防背后挨砣砣。这句山歌并不能理解成情侣相会被击杀,恰恰相反,这是在讲一个作乱的河妖被龙神蚣蝮吃掉的传说。”詹台说。 “山城的幺妹儿多,叫一声大哥哥哟。是在说山城中有很多河妖,化作美丽的幺妹迷惑过路的男人。” 詹台敲着手指,说:“喏,今晚我在桥侧栏杆上看到的化做你的样子的河妖一样。” “下面一句,长长鞭子和背后挨坨坨,是龙子蚣蝮见到河妖作乱,便会使出长长的蛇尾鞭,从背后将河妖击杀。” 詹台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所以,我们在河岸边看到的黑犬牙是用来镇压作乱的河妖。你我拿走了黑犬牙之后,河妖趁夜作乱。蚣蝮为龙子,擅雷雨,镇守在千厮门大桥之下,见到河妖作乱便引雷屠杀,却被你我所扰,一怒之下就对我们甩了两鞭子。” “蚣蝮力巨,今晚对你我手下留了情。不然你跟我的两条小命,今晚都要丢在这里。”詹台叹口气,轻轻说。 第15章 照母山 “在没有摸清情况之前就贸然动手,真的很危险。” 詹台意有所指,“你我收人钱财自然要拼尽全力,但前提总是要保卫自己的安全。万一道法不精准备不足失了手,没准还要连累别人来救。” 他说的也对,方岚当然清楚。可她每每听到这样的劝诫就心烦意乱,不愿再与他过多纠缠,随手把肩上的背包拆了下来丢在詹台怀里,自顾自地往前走。 她抱着手臂,纤细白皙的手腕已经rou眼可见地红肿起来,明显是刚才替詹台挡下蛇尾鞭的时候受了伤。 詹台犹豫两秒,刚想上前问她是否无碍,却被她满脸的不耐烦给吓了回去。 真是不可爱啊,白瞎了那张脸。 詹台心里默默想着。初见的时候她的高贵冷艳是装出来的,后来为了降低他的戒心,那些若有若无的撩拨他的小动作也是装出来的。 唯有此刻寒刃一样的言语和针尖麦芒的刻薄,才是真的她。 他边想边走,动作慢了两步。待听到电瓶车的声音再抬头,刚好眼睁睁目睹方岚骑着车一骑绝尘从他面前消失。 “靠!”詹台大骂。 她又把他的电瓶车骑走了…… 一场风波算是终于告一段落,可小张的下落却依然没有消息。 詹台先回了朱红门小院,一进门就摊在了童道婆榻前的青砖上:“昨晚一晚没睡,让我歇会儿先。” 火炉一般的夏天,他身下的青砖却凉得瘆人,詹台翻成一个大字将四肢都贴了上去,通体都觉得清爽。 一觉睡到日暮,詹台起身只觉得头发沉,愣愣坐了几分钟才抬头看着童道婆说:“黑犬牙找到了,河妖也已经现身。千厮门大桥下驻了一只龙子蚣蝮,河妖估计会填了它的肚子。” 童道婆半睁着眼睛看他,一言不发。 她一贯是这个样子,他一直也都知道。 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詹台怒从心中来,忍不住发脾气:“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什么话都不说,就指望着耍我玩呢!” 话音还没落,就被一阵狂风给掀去了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童道婆砰的一声甩上房门,声音嘶哑:“早与你说了,失踪案与你无关,不要多管闲事。” “莫要吃了瘪,再来我这里发癫。” 詹台愤愤:“那你引我去找黑犬牙干嘛?白白浪费我的时间!” 童道婆沉默片刻,终于说:“河妖祭龙子,做成了,与你有大功德。” 詹台将院门一甩,难得流露出些少年的叛逆。童道婆不知道小张的下落,却算准了蚣蝮出没的雷雨天,指望着他阴差阳错做什么“河妖祭龙子”的功德。 她虽然是为了他好,詹台却怒意难消,心里知道自己是把对方岚的怒火转嫁到了童道婆身上,却拉不下脸来给她道歉,想了一圈多少有些心灰意冷,干脆直奔老白的老窝,连着几天赖在他家。 一周的时间,詹台没有听到方岚一丝半点的消息。 却在礼拜六的上午,接到了小张家属的电话。 “什么?!小张找到了?”詹台大吃一惊,“在哪里找到的?怎么找到的?” 小张的失踪,原来的的确确和詹台最开始推论的那样,和妖魔鬼怪无关。 他一丢那么多天,不是去了别处,是被传销组织控制了起来,手机身份证统统没收,压在房间里“洗脑上课”,每顿饭给俩馒头,浑身上下都被蚊子咬满了包。 “那天晚上也是巧,他散步散到了小巷子里,正好遇到了传销来接人的面包车。他好奇嘛,凑到跟前去做吃瓜群众,哪知人家抬眼一看到他,诶,这还有个目击证人!得了,一并抓去吧!” “吃瓜群众变成了别人吃的瓜,很是吃了一顿苦头。好在上天眷顾,性命无忧。” 家属如释重负,詹台也真情实感地替家属开心。 自来失踪的案件那么多,能得到一家团圆的美满结局少儿又少,实在是值得庆贺的一件喜事。 小张的家属说着说着,语气却渐渐迟涩,欲言又止两三次后,詹台立刻机警地反应过来:“小张既然是自己回来的,那之前收您的报酬自然算不得数。这段时间你们一家想必花费开销巨大,你给我个银行卡号,我把收您的钱退回去,就当给您包个红包,庆贺您一家团聚了。“ 家属连连摇头,极是不好意思:“詹大师为我们忙前忙后,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小张能够回来,还是多亏了陆道长。” 詹台敏感:“陆道长?哪个陆道长?” 家属答:“就是我们见面那天一起吃饭的陆幼卿,陆道长啊!” “我家小张能够回来,多亏她日夜在失踪地点附近蹲守。陆道长生得出众,还真引起了附近传销同伙的注意,上前来搭话。” “陆道长聪明,扮成我的身份,装成寻找失踪丈夫的焦急妻子。传销同伙心中一喜,脱口就将小张的身貌特征说得八九不离十,想一并诱惑陆道长上钩。” 詹台听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方岚还有这般胆量,敢去传销组织里面当卧底。 “后来呢?”詹台脱口问出。 家属却说得吞吞吐吐:“受了点伤。听说你们二位之前曾有合作,想请詹道长与我们一起去探望一下。” 方岚伤得并不算重,半躺在病床上,右手打了石膏,脸颊上还有些擦伤。 家属感恩戴德,恨不得一进门就给她跪下。方岚眼波一转瞥见他,滴溜溜一转。詹台立刻知机,连忙把家属扶了起来。 家属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詹台先还在旁边老老实实听着,渐渐却有些坐不住。 此时四人在座,家属将她夸赞上天,愈发显得他格外无用。 方岚倒好,又端出初见时深不可测高贵冷艳的架子,声音清冷悦耳。 装,你接着装!詹台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立刻被方岚注意到。 她也不生气,唇边噙了一抹笑,说出的话却异常刺耳,话里话外都在揽功,暗暗讽刺他无功受禄不知羞耻:“有的时候啊也感慨世道不公,做事的都躺在医院,拿钱的却在外面逍遥。” 难怪啊!难怪非要喊他来探望她! 敢情是在这里等着他! 家属渐渐听出言外之意,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半响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要开口给她报酬。 詹台哪里会让家属开口,脸上发着烫,从牙缝里挤出字来,说要把家属给自己的钱转给她。 家属还在客气说这哪里好意思,方岚却先笑得像只贼狐狸,点点小巧圆润的下巴说:“支付宝转账也可以。” 临告别前,她还拿他找到的黑犬牙做顺水人情:“詹大师也不能说是一点用都没有。喏,他好歹找到一只黑犬牙,以后给小张佩戴在身上,也好辟邪驱魔,逢凶化吉。” 说完,葱管一样的手指点点詹台,说:“詹法师,黑犬牙呢?” 第16章 坡子街 今年七月,再逢师父和哥哥的忌日,詹台郑重其事跪在灵前。 一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世界和平。 二愿师父和哥哥早日洗清罪孽重新投胎行善积德圆满一生。 三愿有生之年得上天庇佑,再也不要见到方岚这个妖女。 发愿这种事,自来心诚则灵。 所以詹台后来很是后悔,那天发愿就该把不见方岚放在第一个,怎么世界这么大,他运气却这么糟。明明已经从重庆来到了长沙,居然还能在火宫殿遇见她?! 也怪他,难得到了一个新城市,非要跑去吃些当地的名产小吃。火宫殿名冠三湘,詹台下了火车直奔坡子街上的总店,进门上了二楼,麻溜点了糖油粑粑臭豆腐姊妹团子和红烧rou。 他一时没收手点得多了些,等到一气儿吃完才觉得有些撑,干脆四周走走逛逛,顺便消消食儿。 整条坡子街人群熙熙攘攘,入夜之后更显热闹,每隔两步便是一个街边小食摊,詹台被那香味馋得不行,到底还是买了一串剥好的荸荠拿在手里边走边吃。 转过街去,入眼就是火宫殿的牌坊。詹台优哉游哉跟着人群往里挪动。正殿就是火神庙,偏殿就是观音和财神,一个求财,一个求子,老生常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