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 不管王思礼突然受到这份大礼后的心情如何,至少,对于萧燕绥来说,军械图纸全都是搭头,真正最为重要的,反而是唯一一个不是军械的烧炕加上地暖的建筑图纸,也不知道远在西北的王思礼到底会不会注意到这个。 时间如水一般过去,转眼便是隆冬。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江南的冬天,更是因为气候湿润,免不了的带上了几分刺骨的寒意。 如此一来,那个翻新重建的院子里,地暖之类的东西自然是全都又烧了起来。 在萧燕绥的建议之下,已经上了年岁、并且这段时间里一直都在鼻梁上夹着一副木框眼镜的萧嵩,索性真的就搬到了这个格外暖和的院子里。 烧着地暖的房中温暖如春,尤其是这个热度是从地面从下往上的散发出来的,本身就很容易让人感到舒适。 几天的时间过去,萧嵩每天都过得尤为惬意不说,看着自家孙女还在为说好给自己准备的暖房每天折腾,萧嵩的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忍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萧燕绥自己倒是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反正,对于她来说,无非就是在现有的条件下,尽量把更加科学有效的东西拿出来,并且,还要在工业水平约等于零的唐朝这个时代背景下,把必然会需要很多东西作为替代品的各种小玩意鼓捣出来。 若是这些东西能够在唐朝社会中自然而然的推广,那就更好了。 毕竟,萧燕绥在挑选诸多替代品的时候,也的确仔细考虑过各种她鼓捣出来的东西的实用性。虽说因为时代差距导致了巨大的观念差异的情况,有些东西可能并不会像是萧燕绥想象的那般顺利的在人群中风靡起来,不过,这种科学技术在实际应用上的产物,本来就是,只要能够渐渐的扩散,对于整个社会的科技水平,其实都是一种提升。 ——至少,萧燕绥相信,如果她能够找到塑料薄膜的替代品,并且这个替代品价格足够低廉的话,或许明年冬天,周围的村子里就会有胆子大的百姓跟着一直鼓捣蔬菜大棚了。 萧嵩在舒服的新房子里住了几天之后,院子里作为观赏的暖房也终于完工,除去房梁、框架等部分外,整个暖房的房顶、墙布全部都是用特意烧制而成的厚玻璃制成,并且,为了提高玻璃的韧性,萧燕绥还特意琢磨了许久,正好趁着冬天外面温度足够低的机会,采用钢化玻璃的基础制造工艺,示意那些工匠,在烧制玻璃的时候,将大约600650摄氏度开始微微发软的玻璃材料拿出去外面吹着冬季的北风急速冷却,以提高玻璃的韧性。 第120章 今年冬天的初雪, 来得突然。 清早,李倓刚刚从睡梦中转醒, 才睁开眼睛时, 便觉出窗外似乎比平日里更亮一些。 换了衣服,推开门,便看到, 院中的地面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漫天飘洒的雪花并不大,地面上也依稀还能露出泥土的颜色。 前几日,李文宁还说,打算今日同一起柳潭一起去长安城外的庵堂上香, 却不料,今日竟然下起了雪, 虽说看起来下得不大, 终究雪天路滑,也不知道是否还能成行…… 自从张良娣进门,她又一向言辞风趣、快人快语,颇得太子李亨喜爱, 整个东宫之中,也顿时一扫原本的萧条沉寂之态, 似乎许多人的心思都重新变得活络起来。 出了自己的院子, 李倓一路朝着李文宁的住处走去,轻柔的雪花落在脸颊上,一瞬便融化成了一丝沁凉的水雾, 顿时让人精神一振。 看到他的身影,李文宁身边的大宫女连忙迎了上来,细声禀告道:“郡主一早便急匆匆的出了门,婢子只道今日天气不好,不宜出行。郡主看了看天色,觉得无碍,只说会早去早归……” 李倓闻言,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微微蹙了下眉,看向天空。 天空也是一片灰蒙蒙的,却并无黑云压城的浓重,倒是透着一种冬日雪天特有的苍茫无垠。 虽然细小的雪花一直都在扑簌簌的落着,不过,外面风却不大,单看天色,的确不像是会有暴风雪的模样,念及此处,李倓也就微微颔首,不再多问了。 随着张良娣越发得到太子李亨的宠爱,东宫和杨贵妃之间,虽未言明,不过,隐约之间,倒是的确有一种默契所在。 因着之前的事情,太子李亨行事越发谨小慎微,平日里处处小心,唯恐行差就错哪怕半步。 倒是杨贵妃的娘家,行事肆无忌惮,东宫对此,太子李亨自然是不好多言,不过心里的不满,却是肯定的。 好在,这次主要是李文宁和柳潭之间颇有几分暧昧,杨家只不过沾了些姻亲关系,且出身自河东柳氏的柳潭行止颇为有度,并不似杨家人那般惹眼,才勉强让这么一件喜事还算靠谱、而不至于双方刚刚流露出几分结亲的意向,便搞得人尽皆知,好端端的一件喜事变成别人眼里的笑话…… 得知阿姊李文宁已经出门之后,李倓没必要久留,自然是直接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与此同时,长安城外,戴着兜帽裹了披风的李文宁正身披一角雪花踏马而来。 她正抬头张望着,寻找柳潭的踪影,却听见,路边的一架马车里,突然有人探出头来,关切的呼喊到:“郡主!” 李文宁只露出了小半张脸的面上,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讶然之色。 听出是柳潭的声音,李文宁直接策马过来,呼出的气息仿佛都带上了意思白雾,轻声道:“柳潭?” 柳潭直接从马车里跳了下来,伸手动作极为自然的将一个暖手炉塞到了李文宁的手中,“今天下雪,天气也冷,你先暖和暖和。” “……”李文宁骑在马上,一手轻轻的拉着缰绳,一手捧着暖手炉,呆了一呆,这才翻身下马。 柳潭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了一丝笑意,还有几分腼腆的开口提议道:“在马车里坐一会儿吧,城外的风雪似乎稍稍大了一些。” 李文宁点了点头。 柳潭从善如流的结果那匹马的缰绳,随手将其挂在了马车上。看到林文宁钻到了马车里面之后,站在下面开始犹疑不决。 李文宁抱着手里的暖手炉,坐稳之后,看到他迟疑的模样,反客为主一般的笑着招了招手,直接道:“坐进来说话。” 柳潭连忙点头应了下来,不过,脸上虽然带着忍不住的笑容,面对李文宁的时候,举手投足间,神态间却又忍不住露出了几分局促不安。 和李文宁坐在一起之后,为了打破车厢里安静的气氛,几乎是立时便忍不住的开口找话题道:“外面一早都在下雪,虽说雪下得不大,不过我想着,今天去庵堂见韦——韦夫人,你若是披着一身雪花,她也会忍不住担心,倒不如乘马车……” 李文宁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这点倒是我疏忽了。” 柳潭看着她的模样,眼睛里便是忍不住的笑意,可是,笑过之后,却又羞窘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反倒是李文宁,抱着手炉好奇的问他道:“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也不是很久。”柳潭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回答道。 李文宁笑笑,眼睛里却似乎有种格外复杂的情愫一闪而过。 “我们去城外的庵堂吧!”李文宁轻声说道,她伸手稍稍撩开马车车窗上的帘子,看了一眼天色,“等到我们从庵堂回来的时候,地上落的雪可能就多起来了……” · 江南一带的雪景并不多见。 这天清晨,还零零落落的掉了些雪花,不一会儿,便成了细密绵绵的模样,也分不清究竟是雪花还是细微的雨滴了。 等到中午的时候,萧燕绥一路撑着伞,走到了祖父萧嵩的新住处,在她身边跟着的几个仆从,还分别拎了庄子里烧好的木炭、最近才让人根据大概的图纸打造出来的黄铜火锅。至于厨房那边,还在忙着按照萧燕绥的吩咐,准备出各种各样切好了的生的新鲜食材。 “阿翁!”萧燕绥一进屋,便直接放下了手中的油纸伞,踩在暖和的地面上,直接凑到了萧嵩的桌案旁。 萧嵩还在对着棋谱摆棋子,看到自家宝贝孙女来了,顿时也是满面笑容,声音温和的笑道:“上午的时候,厨房的婢女过来和我说,你今天一早便递了话,说是要和阿翁一起用饭,却不让他们准备什么菜式,倒是只要了些生的食材?” “嗯!”萧燕绥干脆的淡了点头,冬天向来就是吃火锅的好时节,尤其今天还下了一场雪,她便特意让厨房准备好煮了羊汤锅底,正好适合冬天暖身驱寒。 “阿翁你先尝尝便知道了!”萧燕绥也没有解释太多,只是摊手托腮的坐在一旁,随手一指开着窗通风的外间,阿秀已经吩咐着人将火锅架好、点燃木炭,然后将各种食材、蘸料全都摆盘放好了。 第121章 知道萧燕绥的主意多, 萧嵩的心里也起了几分好奇。放下手中的棋谱之后,他从案前站起身来, 同萧燕绥一起, 走到了外间的屋子里。 因为火锅下面要烧炭加热,为了空气流通,外面的屋子直接开了窗, 屋外浸着冬日凉意的空气被寒风吹进来,好在屋子里足够暖和,这种凉意,也只是让人精神一振,倒是不至于觉出冷来。 正好等下吃火锅本身就容易吃得暖和, 开着窗户反而舒服。 萧燕绥拉开了一把椅子给祖父萧嵩,然后自己直接就坐在了旁边, 拿起各种酱料来。 火锅里的羊汤锅底熬得尤为鲜美, 稍一靠近,便有一种香浓鲜稠的味道弥漫开来,微微泛着深浓姜糖色的黄铜火锅里面,羊rou小排若隐若现的出现在浓汤里, 随着汤底被加热后咕噜咕噜的小泡微微晃动,令人食指大动。 萧燕绥伸手拿过几份蘸料, 开始询问萧嵩在这方面的口味, 然后开始逐一加在一起搅拌均匀。 “羊汤熬得比较浓,我刚刚尝过了,锅里的羊排其实都已经很入味了, 不用加蘸料就可以直接吃。”顿了顿,萧燕绥又道:“其他的食材也是,从火锅里捞出来可以直接吃,喜欢蘸料味道的话,再加一点也不错。” 听着萧燕绥的解释,萧嵩点了点头,饶有兴趣的看着黄铜火锅下面的还在烧着的木炭,不禁笑道:“阿翁当年在河西的时候,军中有将士是胡人出身,他也给我们烤过羊,整只羊一起架在火上烤,烤熟了之后,再把上面的羊rou削片下来开吃。” “啊,我知道。”萧燕绥随口应了声。 萧嵩倒是没问萧燕绥一个从小生活在长安城、最近才随他一起来到江南一代的小姑娘是怎么知道西北地区特有的烤羊这种东西的,毕竟,萧家人都知道,萧燕绥看过的闲书杂书尤其多,若是有哪个人游历到西北一代,再将自己的见闻杂记写下来,被萧燕绥肯建,一点都不稀奇。 再加上长安城本身就是个兼容并包、极为开放的城市,西域、大食等各处的商人时常前来经商,在长安城中,其实出现什么新鲜玩意都很有可能。 萧嵩用筷子夹了一块小羊排,放在了自己面前的碗碟里,因为是从guntang的羊汤里捞出来的,肯定不能直接吃,他就这么举着筷子打算凉一会儿,同时笑眯眯的说道:“那胡人的烤羊倒是也有趣,羊rou被火烤得金黄酥软,里面的油脂滴下来落在火力,‘腾’得一下,柴木堆里的火势就会骤然变大,整个将羊笼在里面。” 萧燕绥也在夹羊rou小排,她没急着拿出来往蘸料上沾,而是直接将小羊排贴在了黄铜火锅上面突出来的部分,“滋滋”两声,随着一阵白气,用guntang的金属将小羊排的汤汁烫得收去了些之后,才夹进了自己面前的碗里,一边慢慢吃着还抽空说道:“唔……这么一说的话,其实我也想吃烤羊了。” 萧嵩笑着说道:“可惜阿翁不懂这些,不过,倒是可以将当时的场景说与厨娘,让她们试试。” “就先试试呗!”萧燕绥也不着急,她烤rou的技术,仅限于后世在饭店里吃烧烤的时候,把人家店家准备好的rou片、培根、烤串一类的东西放在烧烤专用的油纸上,等到被烤得油花发出滋滋声之后,再用筷子夹出来…… 只不过,唐朝这会儿的烹饪技术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匮乏,就比如火锅,其实早在几百年前的三国时期,差不多便已经有火锅的雏形了,可是,那会儿的火锅说白了就是一群人为了暖和,围着热锅而食,对于汤底、食材和蘸料这些,是不太讲究的,不像是萧燕绥,虽然同样是火锅,她鼓捣出来的东西,口味的丰富性和新鲜感,绝对是没得说的。 祖孙二人边吃边聊,等到旁边的婢女又端来两碟格外鲜嫩、翠绿欲滴的菜叶的时候,萧嵩也不由得有些惊讶道:“这是” 萧燕绥瞥了一眼,回答道:“庄子里温室大棚里种出来的,还没长太大,我就让人拔了几株。” 说着,她还伸手指了指萧嵩窗外的院子里,那座玻璃制成看起来格外晶莹剔透的暖房,“原理和这个差不多,不过庄子里的蔬菜大棚为了保暖用的是厚厚的草甸子,也只有房顶上的部分为了光照丰富适当用了一部分玻璃。” 而且,不像是院中给萧嵩种植花草的玻璃暖房,面积有限,就算太阳光的温度不够了,还有连在一起的地暖可以尽量保持恒温状态,在面积大了许多的蔬菜大棚里,考虑到成本的问题,里面都是直接在低温通风口的位置生炉子的,而且,二氧化碳的浓度也比空气的正常状态高很多。 换言之,庄子里的蔬菜大棚环境其实十分脆弱,而且,考虑到这会儿煤炭的质量问题,往往比后世更加难以进行充分燃烧,再加上温室大棚里也比较舍得烧煤,反而更容易导致一氧化碳的中毒事件,且煤炭里面可能还含有各种有害物质,都是当前的工艺难以剔除的。 为了尽量减少危害,萧燕绥在庄子里的蔬菜大棚建好之后,便特意叮嘱过庄子上的人,蔬菜大棚里面绝对不能夜里留人睡觉,即使外面冷一点,且要一直看守着大棚防止发生着火走水的情况什么的,也要在外面专门值守的屋子里。 萧嵩听得叹为观止,甚至还暂且放下筷子往自己那玻璃搭建的暖房里张望了下。 因为温度适宜、再加上水肥充分,还有擅长养花的匠人每日搭理,这间玻璃暖房里的珍贵花草生长得尤为茂盛,仿佛完全不曾经历过万物凋零、落木寂寥的秋季。 “不过温室里的花草有一个挺大的缺点。”萧燕绥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萧嵩收回视线,立即问道。 “经不得风雨,”萧燕绥的语气倒是平淡无奇,只是简单解释了这里面的逻辑关系。 “别看温室里的花花草草长得繁茂又漂亮,可是,这样培养出来的花草,会变得对周围的环境要求格外苛刻,稍不留意,就会枯萎死去。” 萧嵩微微蹙眉,轻声纳闷道:“这我倒是从来不曾注意过。”毕竟,若是他所喜爱的花草,早就有婢女仆从和养花的匠人每日小心翼翼的盯着,若是那花花草草生了病虫,也会一直有人悉心打理。 萧燕绥侧过头来,随口说道:“毕竟少了一年四季的变换,暖房里的气候格外单一,植物本身的生长周期其实是被外界直接摧毁了的。不像是在外面顺应四季、自由生长的植物,为了水分和营养,它们的根系在地底会扎得更深,便是冬天上面都冻上了,等到来年天暖开春,自然还能恢复过来。” 后面的话语,萧燕绥倒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不过,对于暖房里的这些看起娇艳精致的花花草草,说句难听的,没准拿出去吹个冷风,就可能直接死掉了…… 萧嵩听了,面上不由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不过,转瞬之后,他却又满不在乎的笑道:“本就是用来赏花凑趣的玩意儿,便是养得娇贵些也无妨,左右都是在会精心打理它们的人手中来回变换。又不像是山林间的树木,还指望着它长成栋梁之才,好砍下来盖房子。” “……”萧燕绥抽了抽嘴角。 那些珍贵的栋梁早晚会被砍然后拿来盖房子打家具,至于脆弱的花花草草,则是被每一任主人精心养着,只为看它盛开的模样,似乎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萧嵩又夹了一块小羊排,黄铜火锅里的羊汤一直“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每一块羊排看似形状完整,实则早已经在被炖得入味的时候,便已经羊rou松软脱骨、真正夹起来尝鲜的时候,更是口感鲜嫩、嚼起来又毫不费劲。 慢慢的将热乎乎的汤rou吃下去之后,突然格外意味深长的对萧燕绥说了一句话,甚至于,他都没有再用和很多人都会重名的“六娘”这个日常称呼,而是特意念了萧燕绥的名字,慢条斯理道:“不过,燕绥,你是我萧家的女儿,你和他们全都不一样。平日里再怎么金尊玉贵的养着,都是应当的,可是,真到了遇到事情的时候,你得能扛得住,也必须得能担起来。” 萧燕绥顿了顿,干脆的点了点头,直接应了下来,“嗯。” 言至此处,萧嵩也有些感慨,对着自家唯一的一个孙女、也是他亲自教导、看着长大的孩子笑道:“其实阿翁也是如此,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那一套,我是完全不管的。” 出身兰陵萧氏,又是嫡亲嫡支的正房,萧嵩的一生,都称得上是养尊处优,唯独在他担任河西节度使、和吐蕃交战的时候,迫于战乱的环境所致,多多少少还是吃了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