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范深道:“已经查明,便是这两家开了城门。” 澎城虽小,也有高墙。城守闭了城门,据城死守,这八百丰兵原也奈何不了他们。 孰料那丰军将领十分狡猾,使兵士在城墙下叫阵,言道丰军大军已是压境,待大军带着攻城器械前来之时,便是城灭之时。澎城此时不降,待城破时便要屠城。 城中一时人心惶惶,朝城守斩了几个散布流言之人,才镇压下来。不料两家互为姻亲的大户,傍晚时给城门守兵送饭送rou,却在饭菜中下了迷药。 彼时丰军假作撤退,实则悄悄埋伏,就等这等一心逃离此处之人从里面开门。 待门开了,悄无声息的便杀了上去。这些人吓得肝胆俱裂,幸运的是这些丰军为了抢门,无暇顾及他们,他们便丢下车子,四散逃了。 过了几日,他们探头探脑,发现澎城已定,城墙上的守兵依然是熟面孔,又大着胆子摸回来了。 正巧澎城人已经从俘虏口中问出了城开的缘由,正在缉拿他们。这些人一偷偷摸回来,立即被人发现。叫众人绑了送官。 寻常百姓自不会觉得倘若城不破,丰军不分散,竹生的人来了,极可能以卵击石,全军覆没。他们只觉得若不是这些人,等竹生来了,围自可解,也就不必死人了。 恨意自然都落在了这两家人身上,叫嚷着要这两家人偿命。 竹生听罢,扫视一圈。那两家人男男女女有老有少,绳索捆成一串,瑟缩着看着她。 她目光扫过来,其中一家的家主忽然扑起,连带得跟他拴在一起的儿子们都猝不及防滚到在地。 七刀在竹生身侧,已经闪电般拔刀,架在了那人颈上,只待竹生发话。 那家主哭喊哀求道:“姑娘饶命!我等知错了!我等该死!我愿将家产奉上赎罪!求姑娘饶命啊!” 身周一时静了下来。 新城守身手惊人,许多人都见识过。但她终究是个年轻女子,性情如何,处事手段如何,澎城的人,都还不了解。 特别是城中属官,以后都要她手下做事,比百姓更想知道新城守做事是什么风格。 竹生却唤来城中掌管刑法的属官:“此人按律当如何?” 刑官道:“叛国通敌,当夷三族。” 竹生道:“自私逃生,虽致城池失守,却也非通敌。当如何?” 刑官道:“可减一等。十岁以上男子斩首,家眷财产罚没充公。” 竹生道:“既然有律可依,依律而行即可。” 她顿了顿,道:“立斩!” 七刀闻言,钢刀便毫不迟疑的挥落,那家主一颗大好头颅便滚落地上。两家人见状,都瘫倒在地。 围观百姓沉默一瞬,忽然爆发出欢呼。属官们亦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 知她武功高,就怕她有妇人之仁,没有最好。 范深微笑。 七刀已给竹生牵过马来,两人翻身上马。女子英姿飒爽,少年挺拔彪悍。 范深将这里的事交给刑官,亦上马一同离去。 百姓们交头接耳。 “看不出,年纪轻轻,不是那等耳根软的。” “那是你没见过城守杀人的样子!” “你看到了?” “嘿!我何止看到!我还冲上去帮忙了!” “……吹!接着吹!” 路上,范深问起岷山之事,七刀简略说了。 他口才原本就便给,只是在竹生跟前常被她压制着,便显得话少了。 范深听到盐场已经拿回,且无人伤亡,长舒一口气道:“那就好。” 他们现在的问题就是少人缺物。物资短缺倒也罢了,青壮兵丁死一个少一个。统共就这么几百个,死不起。 “我这里也有个好消息。”范深笑道。 “哦?”竹生看他。 范深道:“府库里有铁。” 竹生的眼睛就亮了。 范深道:“两千斤。” 两千斤不多,却很够他们打造些武器了。高家堡的堡兵,终于能摆脱竹枪、竹弩的局面了。 范深道:“还有一百套皮甲。” 他叹道:“朝兄早知天下将乱,他已经尽力了。” 待回到府中,洗漱休整过,再在议事厅碰头,再无旁人,竹生才问:“丰军所说大军逼境,是真是假?” 范深道:“已审过俘虏,丰军大军是朝着涪城去的。那里乃是边城重镇,有大军驻守。丰军若胜,邯国便等同打开了大门,只会一路向东推进。” 他展开舆图,指着两处城池道:“赫明、安州才是他们的目标。这二镇一旦拿下,邯国腹地再无屏障。” “我们呢?澎城在哪?”竹生问。 她的目光随着范深道手指划过舆图,最后停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 在两国边境,位置偏僻,而且显然不在丰国的行军路线上。 “这倒不错。”她说。 “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太少,兵太少。”范深说,“竹生,我们必须增兵。” 增兵不是一个简单的事。当一个自然人还是一个农民的时候,他从事生产,可以产出粮食。可当他被征为兵丁的时候,他就反过来成为纯消耗粮食的存在。 “先把守兵补满。堡兵维持原有人数不动。”竹生道,“建立预备役编制,农闲时必须参加训练,若无战则维持生活,若有战则上战场。” “至于人口……”她说,“不是在打仗吗?流民必定激增。把他们拐回来就是了。” “这个事情让七刀去干,他最善于此道。” 第86章 086 盐场二百守军, 死了四十多人,生俘一百三十七人, 其余逃散了。 这一百多俘虏的去处,竹生路上就想好了。 “留五十个修房子,修缮城中烧毁房屋。剩余的赶到高家堡去修寨子。给他们饭吃, 半饱即可。” “大善。”范深赞到。如此, 高家堡的青壮劳力就解放出来了。 竹生手中多了一个城,人员必定得从新调配。且澎城属官亦有死伤,需要补足。 竹生把翎娘和阿城都调了过来。让高管事总理坞堡事务,阿牛掌握堡兵, 管理俘虏。 阿城在澎城领了巡城司马之职,掌管城内治安。翎娘则跟随在范深身边协助他处理公事。这个事挂名不挂名都可,但竹生很正式的让她担了个文书的名儿。 文书无品无级,根本算不得公职, 只能算是城守府雇佣的人。但此前从未有过女文书。 属官中自然有人心中非议。但就算想反对,看看他们长刀擅杀的城守,明眸皓齿,鹅颈纤腰……竹生年纪渐长,早不是平板女童模样,身上无一处不体现出女性特征。 罢了,女城守都有了, 女文书还稀奇吗!况且女城守美貌非常,一群男子围在她身边议事,总觉得有些别扭。多一个女子陪她, 似乎还好一点。 澎城便首开了女子任职的先例。 一切既有规则的崩塌,都是从微小的妥协开始的。 竹生年轻,又是女子。范深一声“少主”,给她套了个神秘人设。时日不久,百姓便已经在谣传竹生是一位亡国公主了,还自发的给她完善了悲凉凄美的背景故事。 澎城属官原以为,以竹生的年纪,真正掌事的人会是范深,竹生不过是范深推出来的傀儡,手中的利刀罢了。 不料一段时日之后,众人却惊异发现,范深真的只是在为竹生出谋划策、拾遗补缺,并妥帖的执行既定的决策。而这些决策,真正拍板的人,竟真的是竹生这妙龄女子。 竹生决定方向,范深掌控全局。阿城兢兢业业,把一城的治安管理得不说夜不闭户,也差不多了。翎娘之慧,肖似其父,她跟在竹生、范深的身边,飞速的成长。属官们那些小心思,逃不过她的眼睛,他们在文书里玩的种种文字游戏,总是能被她轻易识破。 还有一个七刀,他年纪尚小,竹生需要时他就如影随形,竹生不需要时他就刻苦练功,未领任何实职。但他一战成名,高家堡堡兵早就怕他,澎城守军亦服他。他才是一把真正的刀,竹生的目光指向哪,他的刀锋就指向哪。 等属官们意识到这几个年轻人并非城守任人唯亲,随意安插,而是实实在在能做事的时候,夏粮已经收割入库,再度进入农闲时期,预备役已经开始训练。整个澎城,已经扎扎实实的掌握在了竹生的手里。 澎城的百姓从新过上了安稳的日子,不管头上坐的是谁,只要能给他们这种安稳,他们便认她。更重要的是,澎城握刀的人,都认竹生。 属官们就算再有什么小心思,也翻不起浪花。澎城虽小,却如铁桶一般。 有了强壮的战俘服劳役,高家堡的新寨很快立了起来。 这期间,也有几股人马经过,派了斥候前来刺探。高家堡和澎城都紧闭大门,墙上锋利的箭头闪烁着寒光。 一座小城,一个小坞堡。 衡量过攻打可能要付出的代价和可能得到的收益之间的比例,那些人都拨马而去了。 不划算。 林林总总许多事,纵然竹生把许多工作都丢给了范深,依然每天都很忙。特别是澎城守军和新拉出的一千预备役,政事她可以丢给范深,军事却不成。她只能亲自来。 范深也更属意她把军权抓得更紧。澎城不同于高家堡,高家堡人少,好管理,人心也齐。竹生最初救下的那批村民,对她最忠诚。他们原就是本地人,很多事有他们居中协调,便方便得多了。 当天气转凉的时候,竹生给了七刀两车粮食和三十个人。 “我不能给你更多了。”她说,“往打仗的地方去,不要走得太深。去让那些流离失所的人知道,澎城是个可以收容他们的地方。” 她强调:“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来。” 七刀被派予了这样的任务,兴奋得眼睛发亮。 “jiejie!”他保证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七刀已经十三岁了,身体被竹生调理、训练得非常健康。他比同龄的孩子高了足足半头,和十七岁的竹生一般高。 他也不像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猴儿似的精瘦精瘦的,他的体格比他们结实得多,蜂腰猿臂。 看着他发亮的眼睛,竹生忽然有些心软。 她是不是对他太苛刻了,她禁不住想。 她对他比对别人都要严苛的多了。 每天练完功,他的身上总是青青紫紫的,并非竹生有意虐待他,她只是手下不曾留情罢了。她会抓着阿城让他压着他读书,抓着范深让他给他讲做人的道理。她对他的态度便是仿佛不将他一天的精力消耗殆尽,他便分分钟要走上邪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