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自己已经在烂泥巴坑里了,却也看不得别人光鲜,想尽办法,总要泼别人一身的污秽才行。 上前两步,款款解了自己的头巾,露出一头叫青碧色的长簪子绾着的长发,仿如乌云堆成的发髻,几捋流海随风而款款飞着。 阳光下,淡着胭脂,轻施粉黛的少妇人,白皙优美的脖颈,明艳动人的眼眸,勾唇一笑,唇角两粒浅浅的,芝麻粒儿大的小酒窝儿。 她仰起脸来望着刘律,笑着伸出手来:“一万两的银子,罗某生来都未见过,但不知刘公子可否拿出来,叫罗某观瞻观瞻?” 刘律转身看了看黄爱莲。 黄爱莲虽说天香楼开的名声臭了大街,而她自己为了躲避百姓们的辱骂,如今连脸都不敢露,可是,身家千金万贯,金银是这辈子也花不完的。 是以,她挥了挥手,意思是让刘律把一万两的银票递给罗锦棠。 她这是准备拿着钱,狠狠儿的砸罗锦棠的脸,也让这京城里的人都看看,所谓另一个奇女子罗锦棠,也不过是个见钱眼开的货色罢了。 刘律于是递了银票过来。 一万两这种大面值的银票,因其贵重,也少,比一般十两,或者百两千两面值的银票要大很多很多。 展开来,足有一本书的大小。 而且,壹万元整四个大字,还是在加厚,过了油的夹宣上面烫过金的。 今日阳光明媚,刺人眼眸,那四个金色大字,瞬间闪的人们连眼睛都睁不开。 满京城来看热闹的老百姓又有谁,见过一万两大面值的银票? 人人都道:稀罕稀罕,却原来,一万两的银票长这么个样子。 第156章 阿芙蓉膏 便罗锦棠,虽说两座大酒坊,一年之中要产将近万坛的酒,可她手里并没有太多的金银。 她的钱一直是在流转的。 是酒,是粮糟,也是一粒粒的高梁。 生来到这样大,锦棠也没有见过一万两的真金白银。 所有的人都看着,也都想知道,锦堂香这小东家会不会见钱眼开。 又会不会接这一万两银子。 毕竟,只是让十几个乡里来的姑娘们,陪着刘律那纨绔大公子哥儿吃杯酒而已。 一杯酒就换万两银子,谁不乐意。 “罗娘子,让你这十几位踩曲的姑娘们上船,陪着刘公子吃上一盅酒,只是吃一盅而已,这满西海畔的人盯着,我保证,只是一盏酒而已,只完立即让她们下船,可否?” 黄爱莲瞧着气息极为虚弱,天太热,她又戴着幂篱,说话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中气不足。 船就泊在岸边。 锦棠于众目睽睽之下,从刘律手中接过银票来,持在手上,却是往前走了两步,径自就走到了黄爱莲的面前。 画舫高而湖岸底,所以罗锦棠非得扬起脖子来,才能看到居高临下的黄爱莲。 她闻到一股香气,极为浓郁,乍闻之下叫人作呕,但是,又惑着叫人不得不多去闻两口的香气。 这个香味,锦棠极为熟悉。 这是阿芙蓉膏的味道,上辈子她失了孩子最痛苦的时候,林钦就给她烧着吃过这阿芙蓉膏的烟气。 那东西比酒还能迷惑人,但是,不比酒能滋养人,想戒也随时可以戒,那东西会让人沉溺,上瘾,想戒也极为的难。 在上辈子,锦棠将死的时候,黄爱莲的阿芙蓉膏一小块就价值千金,满京城上下的达官贵人们都在吃,为了吃那东西,甚至滋生出一种别样的产业,就是烟杆。 锦棠开书斋的时候,左边是酒坊,右边就是一家阿芙蓉膏铺子,里面进进出出的人,全像给抽走了魂魄与阳气一般,阴气沉沉,走路轻飘飘,仿似鬼魅。 白花花的银子进了阿芙蓉膏铺,销成一缕缕的青烟,闻够了,吸够了,人们再心满意足的出来。 吸食的人多而能戒的人少,多少人因为那阿芙蓉膏而倾家荡产。 锦棠似乎是唯一一个,吸食之后还能戒之的。 之所以当初能戒,是因为仇恨和不甘,对于一切能沉瘾的东西,都会决然的切开,断开。 而这阿芙蓉膏是黄爱莲自己搞出来的,显然,这辈子她还没有把阿芙蓉膏贩卖的满京城都是,反而自己先吃上了。 吃了阿芙蓉膏的人,会渐渐儿变的格外虚弱,还有依赖之瘾。 一个人若是依赖上了那东西,就好比叫恶鬼吸食干了阳气一般,于阳气旺盛的太阳底下站着,都能给晒晕过去。 所以,再晒一会儿,锦棠估计这虚弱的黄爱莲就该要晕过去了。 她当着众人的面,故意的,慢慢儿的把那张塑过油的,烫过金的大夹宣缓缓撕开,撕作两瓣,接着,再从中撕一道,快速的撕成碎片,全部都扬到了黄爱莲的身上:“黄姑娘,您这是哄傻子了吧,这银票它是假的,假的不能再假。 你贵为前首辅之女,当今太后的侄女,就拿一张假银票来哄我这个平头老百姓?” 大热的天儿,戴着幂篱本就热,再兼吸食上阿芙蓉膏后,确实身体会变的极为虚弱。黄爱莲叫锦棠一激,一把就扯下了幂篱,指着锦棠道:“你胡说,那银票是真的。你居然给撕了,你赔我的银票。” 锦棠也看出来了,黄爱莲此时恨不能赔上命的,连脸都不顾的,就是想用大笔的银子砸,让她吐口,把那些踩曲的姑娘们送到船上去。 只要送到船上,那怕仅仅是一盅酒,可是,锦堂香踩曲的姑娘们可以陪人吃酒的流言扉语就传开了。 人山人海之中,或者从此正了名头,响响亮亮,或者跟黄爱莲一般身败名裂,成为暗娼,止在锦棠今日的一举。 但她此时不拒绝,也不答应,只是一口咬定,黄爱莲的银票是假的,而且,还把银票给撕了。 乱拳打死老师傅,黄爱莲居然不知该如何接招。 不过,随即,她又道:“便银票是假的又如何?我这船中有黄金千两,只要你肯叫姑娘们上床,陪刘公子吃一盅,千两黄金,就是你的。” 锦棠两手负在身后,仰着头,望着朱色桅杆,五彩油漆涂成的画舫之上,扶着栏杆,两只青眼圈儿熊猫似的黄爱莲,笑着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看热闹的人们说道:“瞧见了否,咱们黄相爷清贫一世,太后娘娘更是锁闭深宫,从不出世,可是咱们黄姑娘不一样啊,为了让一个纨绔公子欺负我锦堂香的姑娘们,肯掷千金,我罗锦棠今儿要问一句,你们大家想不想看黄姑娘掏出千两的黄金来,给咱们大家开开眼?” 自发的,站在百姓群里的罗锦棠,与高高在上,站在画舫之上的黄爱莲全然不同,此时也是一幅看热闹的架势。 于是,人群里发出一阵阵的轰叫来:“千两黄金,咱们要看千两黄金。” 黄爱莲这时候才明白自己是中计了,扶着船栏,有气无力的大叫:“刘律,刘律。” 刘律顿时跳上船来,吼道:“你们这帮平头老百姓,都给本公子住嘴。” 便人们再唾泣黄爱莲,再辱骂黄爱莲,毕竟她的姑母还是人人敬重的太后娘娘,而且画舫里站满了护卫着黄爱莲的侍卫们,百姓们总归不敢惹,此时全都消停了。 黄爱莲于是又道:“从古到今,女子为商,靠的全都是皮囊,有句话说的好,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好看的皮囊一夜千金,你此刻让你的姑娘们上船来,与刘律共饮一杯,我黄爱莲就愿意掷出一千两金子来,只为这些好看的皮囊。” 听了她这话,人群之中居然还有人赞同:“黄姑娘这话说的实在是妙。有趣的灵魂难寻,好看的皮囊遍地,但只可惜,人们只欣赏美丽的皮囊,却不知道真正有价值的,是有趣的灵魂。 罗东家如此辛苦的卖酒,何时能赚千金,就让姑娘们上去吃上一盅酒,又能如何,难道能少了一块rou?须知这皮囊,趁着年青鲜艳,就是该要给人看,给人摸的。” 黄爱莲因为人群中有人赞扬自己,随即就得意了起来,挑衅似的望着锦棠。 * 陈淮安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拉过锦棠,柔声道:“那不过一个跳梁小丑罢了,你要想她死,我有的是办法,何必在此撕开脸吵的不可收场。 今日你的目的达到了,咱们就收摊子走人,如何?” 锦棠自来吵架,都不准陈淮安拉着她的。 更何况,上辈子的罗锦棠,没有黄爱莲这样一张妙语如珠的嘴,也没有如她一般丰厚的身家背景,被她玩弄,被她欺负,在最落魄的时候,被她骗走了身上最后的银子,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这样的人,吵上门来,拉着你一起下泥潭,不撕破脸跟她掰扯清楚了,又怎么成? 锦棠一把搡开陈淮安,直接就上了船,伸着手道:“你既有千两黄金,此刻就拿出来,我罗锦棠没看到,就不信你有黄金。须知,当今国库,统共也不过万两黄金之数,你黄爱莲自己就有千金,我不信,这在场的所有人也不能信。” 黄爱莲还从未见过罗锦棠这个样子,就跟只发了怒的狸猫似的,两只眼睛格外的圆,小小一点下巴,红唇之中,白牙铮铮,是个随时就要伸出两只手来,打架的架势。 这转眼,就成两个泼妇之间的骂街了。 而且,因为罗锦棠这一再的逼迫,黄爱莲要不拿出真金白银来,还真就震不住她。 她既敢来,当然就是有所准备的。 黄爱莲顿时吼了一声:“刘律,把我的黄金拿出来给罗锦棠看,看罢之后,你就去抓,带着侍卫们把她那些踩曲的姑娘,都给我抓到船上来。” 刘律立刻就招呼着侍卫们,从船舱中搬出来了一千两的黄金出来。 特制的乌木箱子,砰的一声,就砸在了罗锦棠的脚下,侍卫们直接着打开箱子。 瞬时之间,黄澄澄的,一根根铸成方形的金条晃人眼眸,刺的锦棠几乎睁不开眼来。 随着俩个女子争锋相对的闹,船下已经挤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所有人都在看罗锦棠要怎么接招。 她会为了这一箱子的金条而动心吗? 会为了这些银子,就叫舞台上那些踏曲的小姑娘们,陪刘律这个纨绔公子吃酒吗? 徜若陪这小姑娘吃了酒,那达官贵人们了,是不是只要花钱,也可以让姑娘们陪着吃酒? 就在这时,围观的百姓们都沉默了,一双双的眼睛盯着。 金子啊,黄澄澄的金子,这是世间比美人还能牵动人心的东西,它有着最尊贵明亮的颜色,沉甸甸的质感,明亮而又动人。 而站在船下的陈淮安,此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毕竟他也不知道,这辈子的罗锦棠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并不爱银子,也有做生意的头脑,但她有个一生气就头昏脑胀,叫人一激便冲动的毛病。所以,他怕她要把黄爱莲这一箱子金条,全给搬起来沉进什刹海中去。 那样的话,黄爱莲恰恰就有了,叫刘律强行侮辱姑娘们的理由。 这样想着,陈淮安手摁上佩刀,便是准备着,徜若刘律敢动姑娘们,他今日就得结果了这个纨绔王八蛋。 * 罗锦棠缓走走了过去,双手掬起一捧金条来,没有扔,也没有掬为已有。 她将它们捧到围观的百姓们面前,勾起朱色的唇角,沙哑着声调道:“朱门酒rou臭,路有冻死骨。黄姑娘身在朱门,膏腴之地,锦绣朱门,为了能叫我的姑娘们陪个纨绔公子吃上一杯酒,居然肯花千两金子。 可是,徜若我罗锦棠的工人们是愿意为了金银就愿意陪人吃酒的,那我罗锦棠就酿不出锦堂香那般的美酒来,诸位可知为何?” 人群之中,一人高声问道:“为何?” 锦棠道:“因为,我娘打小儿就告诉我,每一粒高梁、麦子都有它的生命,它们生于沃土,长于最洁净的天地之间,灵魂也是干干净净儿的。 我须得交付我同样干净的,纯洁的灵魂,才能唤起它们最美妙的味感来,所以,不说千金,便皇上将国库搬到这儿来,我的姑娘们也绝对绝对,不会陪任何一个人吃酒。” 言罢,哗啦一声,锦棠将几枚金条全都砸在了黄爱莲脚下,砸的木质船板哐啷啷的响着,水葱似的一根手指,忽而就指上了黄爱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