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这是什么? 陆修泽迷惑起来,但只是瞬间,他又明白过来:这是爱情。 这样充满着独占欲与欲望,甜蜜又酸涩的情意,才是真正的爱情! 也是——来自闻景的爱。 也是直到这一刻,陆修泽才恍然明白,他之前心中涌动的情,也并非是属于他的,就像他此时感到的情意,也不是来自于他……它们都是属于闻景的情,只是被他所感受到,所以这样的情意,才会随着他们距离的缩短,而越发强烈。 闻景毫无疑问是爱着他的大师兄的。陆修泽以为这就是爱了,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不是爱情……那竟然不是爱情?! 那……他又做了什么?! ——他乔装改扮,引诱了视他为亲人兄父的小师弟。 若闻景知道,他就是他的大师兄,他会如何作想?! 陆修泽四肢冰凉,如同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凉水,即便源源不断的情意从闻景处传来,让他下意识感到欣喜,然而那些真正属于他的刺痛和懊悔,却如鲠在喉。 ——是他太过自负了!自负地对自己的猜测毫不质疑,然后误会了一切,也毁了一切! 然而此时此刻,还能怎样弥补? 陆修泽想不出来,只知道无论如何,决不能让闻景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怀着这样的念头,陆修泽心情复杂地抱住闻景。 越是感到闻景心中对他的珍重之情,陆修泽反而越是怯缩,蓦然明白了闻景之前为何会那样犹豫不前:非是不够勇敢,而是太过珍重。 珍重珍重,珍而重之。 闻景终于抛开了所有的顾虑,想要同他携手,然而陆修泽反而不敢再向前了,但要陆修泽就此放弃闻景,却也是万万不能的。 陆修泽不知道之前的他对小师弟是怎样的心情,但他现在却是真切地喜欢着阿景的。 因此,在闻景冷静下来,抬头看他时,陆修泽立即收拾了自己脸上的神色,不敢叫闻景看出半点端倪。 闻景果然什么都未曾发觉,既然已在心中做下决定,便不再动摇,握住了陆修泽的手,道:“今生今世,我定不负你。” 闻景已经决定要将陆修泽保护到底,因此说得分外温柔真挚,但这却叫陆修泽心中越发不好受,也越不想要自己同他的关系就此崩毁。 陆修泽思来想去,心中难安,在之后的谈话中找了个借口,试探闻景的意思,也在试探“陆修泽”的过往。 “我听那位小公子说,阿景还有一个大师兄?为何他没有与你前来?” 杜元化倒是真的提过“大师兄”,所以陆修泽也不怕自己的话语露馅。 闻景微微一怔,没有想到陆修泽会问起这个问题。 他神色微黯,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他……” 第53章 坦白(下) 闻景顿了顿, 又是一叹,道:“你问他做什么?” 陆修泽心中微紧, 脸上却笑着, 以退为进道:“不能问么?那我不问就是了。” 闻景摇头道,“非是不能问,只不过……”闻景话语再次停顿, 好一会儿后,他道,“大师兄他……已经因事离开了宗门。虽然他的身份依旧留在宗内,但我觉得他以后恐怕也不会再回来了,所以这次他没有同我们前来。” 闻景说的轻描淡写, 含混不已,直把系统听得咂舌:“天啦噜, 你弑师烧山的事都是‘因事离开’, 还把你身份留着……他对你果然是真爱吧?” 原本被陆修泽这些天作为打击得一直装死的系统,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活了过来。 然而这句话却听得陆修泽心中一梗,就算他明明知道闻景对之前的陆修泽绝非爱情,而是混合着憧憬和崇敬的亲情, 但现在听到系统这样的话,陆修泽还是感到很不高兴。 陆修泽心里不高兴了, 脸上却露出笑来, 道:“是吗?那阿景的大师兄是什么样的人?阿景愿意同我说说吗?” 陆修泽原本以为,以闻景对他大师兄的复杂的心态,定是又要沉默好一会儿了, 谁知闻景想也不想地说道:“他是我们宗门里最出色的天才、最聪明的人,也是我师父最喜欢的弟子。” 闻景的话语十分平静,全然不像是面对杀害了自己师父的人的态度,又不像是面对自己憧憬的人的模样,他……太过冷静,也太过冷淡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 陆修泽心中越发想要知道闻景的想法,于是他想了想,道:“但我有一日听那小公子在背地里,说阿景你对你大师兄太过心慈手软,那这是何意?当然,若是阿景觉得不方便让我知道,就不必说了,反正到时候我随阿景一同回宗后,总是会知道的。” 陆修泽的话说得严丝合缝,完全符合要随喜欢的人去夫家时患得患失的心情。 闻景自然没有起疑,但他眉头还是皱了起来,带着少年青涩的脸上,在这一刻突然显露出了些许威严来,应是在心中对杜元化有了些许思量。不过陆修泽是完全不怕他们对质的,毕竟杜元化私下里说坏话的人,可不只是“大师兄”一个。 闻景想了想,道:“也罢,我还是先同你说清楚的好,免得你到时候被人误导。” 闻景道:“我们宗门地下,曾经设有地火,用来当作试炼弟子之用,不过因年日久远,不太受控,因此在某日晚上爆发开来。我师父想要强自镇压,然而反被地火反噬,后师兄不忍师父被地火所噬,便杀了师父,自己收了那些地火。很多人觉得师兄不但是弑师的恶徒,更是毁去宗门的罪人,但是在我看来,他是没错的,所以若是有别人跟你说什么,你不去理会就是了。” 系统:“……哇哦!” 陆修泽听得眉头皱起,发觉了不对之处,道:“可若你师兄本就能收去地火的话,又怎么还会让你师父强行控制地火,最后被地火所噬?” 系统听得一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亲亲你做什么呢?那晚的情况你不是最清楚的吗?哦哦,明白了,这是要挑拨离间对吧?!这是要让天道之子跟过去的你彻底翻脸是吧?!多么恶毒的心思啊,果然不愧是boss!我喜欢!! 闻景摇头,道:“匪镜师伯说,大师兄体质特殊,原本他的确是做不到的,但在达到特定的条件后,他就可以暂时超出常理,做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 “特定条件?” 陆修泽语气有些微奇怪,但闻景只以为他是好奇,便道:“这件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匪镜师伯并没有跟我说太多。” 系统也是十分奇怪,道:“那个匪镜是不是有点问题啊?你什么体质他怎么会知道?我都不知道欸!” 系统不知道,不算是大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现在的陆修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体质。 然而陆修泽和系统都不知道的事,匪镜道人却知道了……这代表着什么? ——危机! 于是在这一刻,陆修泽心中对匪镜的警惕一下子提到了最高点:原本只以为这是个轻佻话多的道人,没想到他竟然…… 要尽快解决掉。 无论是人还是事! 此时此刻,陆修泽心中已经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匪镜真人牵走了大半的注意力,而且陆修泽也觉得今日目的达成了大半,为了不引起怀疑,他应当在这里结束这个话题,于是他随口道:“所以小公子和那些人只是不知内情,因为匪镜道人只是告诉了阿景么?” 然而闻景否定了。 “非是如此。”闻景摇头道,“宗内之人都已经明了,”不过叶灵书倒是不知内情,毕竟叶灵书再怎么亲近,也是隐云宗门下,“但他们无法释怀的,是师兄解决问题的方式:他弑师烧山,还能说情有可原,但在那之后,他还因为心中愤恨,逼迫宗主及长老,以至于……”以至于择日宗群龙无首,宗主不知所踪,三位长老二死一伤,大部分弟子逃出择日宗后不愿再回,让择日宗的实力,从正道五宗之一直跌为连丹玄宗都比不上的三流门派。 如今的择日宗还顶着正道五宗之一的名头……但也只剩这个名头了。从名门大派,跌落为一个不入流的小宗门,那些弟子如何肯依? 但这些,都是暂时不能向外说出的,于是闻景自嘲地笑了笑,略过了这些话,道:“但这就是大师兄,他总是喜欢用这种办法来解决问题。”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陆修泽已经听了这么多,但他心中依然没有对过去回想起半点来,听着这些就像是听着别人的故事,虽然心情复杂而微妙,但却没什么实感,但对于那些人的愤恨,陆修泽是很不以为然的。 ——如果不是那位大师兄,他们能不能活都两说。如今他们既然因那大师兄而得以继续活着,那付出点什么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陆修泽道:“那阿景也觉得大师兄有错吗?” 闻景平静地说道:“从师门的角度来说,他当然是有错的。师门养育教导他多年,他最后虽然救了师门,但也将师门多年心血毁于一旦,甚至对同门师兄弟大开杀戒,自然是对不住宗门,更是有负师父的理念,若是师父还活着,想来也不会有半点高兴。” 陆修泽心里有些不太高兴,但他又听出了些别的意思,道:“那阿景呢?阿景是怎么想的?” 闻景微微一怔,而后笑道:“我是怎么想的有什么要紧?”他淡淡地说,“反正他们也从来没有在意过我会怎么想。” 陆修泽呆呆地看着闻景,脑子里蓦然闪过了一个满含着笑意的眼睛,然后他听到一个活力满满的声音道:“那大师兄算是跟我约定好了?约定好以后不会随意杀人了,对不对?” 陆修泽心中一滞,脑中蓦然刺痛起来。 ——以后如果有什么事了,就让我来想办法吧! 那声音越来越大。 ——大师兄如果觉得我不够了解你,那就告诉我啊!我会一直一直听着的! ——一定会有更好的办法的! ——我们约定好了的! 蓦然,陆修泽看到一片大火中,闻景望向他的黑色眼睛里像是含着泪,又像是抱着最后的希望。 陆修泽听到自己怀着恶意的声音道:“你想要听我的答案?难道我说什么,你都会信?” “你说什么,我都会信!” 画面如同薄雾,倏尔吹散,声音淡去,最后,他听到闻景平静冷淡的声音说道:“我是怎么想的有什么要紧?” “反正他们也从来没有在意过我会怎么想。” ——我恨你。 ——好。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 纷杂的声音蓦然一清,陆修泽惊醒,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背后已经被冷汗湿透,而闻景正担忧地看着他,嘴唇张合,说着些什么。 但陆修泽此刻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完全没有听清闻景的话语,更没法妥善地面对闻景的关怀,于是他强笑着,找了个借口,从闻景的房内落荒而逃,直到他躲入假山后的僻静处,这才颓然靠在假山上,心中的愧痛几乎要叫他喘不过气来。 他终于明白失忆前的那一天他做了什么…… 他不但弑师烧山,违背了师父的意愿,杀害同门,更是违背了与阿景的约定,践踏了阿景的情谊,最后满怀恶意地撕碎了阿景对他的信任。 陆修泽虽然依然不明白那时候的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但他的确做了出来……并且是满怀恶意地做下了这些事。 他将自己心中所有的恶念和愤恨都发泄在了阿景的身上,毫不顾忌他的心情,完全没想过他会如何作想……但偏偏阿景是那样聪明的人,所以他清楚地明白,那时候的陆修泽一切都是出自故意和恶意,根本就没在意过他的心情……也没在意过他。 陆修泽蓦然想起,他曾经疑惑并愤恨闻景的固步不前,他下意识地觉得,他的阿景应该是更有勇往直前、更不怕挫折的人。 但他现在却明白了:是他亲手摧毁了一切。 是他毁了那样好的阿景,是他把阿景变成了现在会犹豫也会退缩的人。 是他破坏了所有! 为什么那个时候的他要做这样的事? 他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