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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节

    魏叔玉:“略懂些,以前读书觉得没趣的时候,就学了点杂乱的东西。”

    “这倒是厉害的。”李明达称赞。

    魏叔玉抿嘴一笑,然后很认真地看着纸上的内容,转即对李明达翻译道:“忽有兕阻路,早日除之,可成大计。”

    字条上就这一句话,但意思已经说得再明显不过了。

    这“兕”必然是在说她。

    李明达有兕子这个乳名也不算什么秘密,诸多贵族大家都知道。只能说这吐蕃人该是特意调查过她,而且嫌她碍事,要置她于死地。所以放粮此番被抓,该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刺杀,当然他自己必然也做好了身死的准备。这达赞干布一边联系太子,一边掺和互相帮谋金矿,可谓是双管齐下。瞧后来互相帮的作为,该是他已经要逼着太子就范了。奈何好好地计划,都因她出手破案毁于一旦。

    难不得石红玉齐飞被抓,互相帮的事情败露了之后,还能在老地方抓到方粮,原来写方粮就是给她准备的。

    当下周常怀前来请示回宫,随即告退。

    程处弼随即应和周常怀之前的复命,感叹这方粮的身手。

    “功夫不在我和周常怀之下,出招极快,而且他功夫的路数和我们寻常的招式不同,且因只为刺杀,有必死之心,出其不意的速度就更胜一筹。”

    “死士么,都是如此,谁能斗过不要命的人。”李明达叹道。

    程处弼连连点头应承,“达赞干布可真舍得。可惜了,一身的功夫,必然是从小精学苦练,结果却在这样轻的年纪就死了。”

    李明达冷笑,“前任赞普的亲卫队留给了他,该是个个高手。其实我不遇见的话都不敢相信,这太平盛世之下,竟然有人如此明目张胆的刺杀公主。”

    程处弼附和,言语中也不乏惊奇的感叹:“这属下也没有想到,却是属下的失职,竟然对押上来的犯人毫无警惕之心。这是因为属下的疏忽,害公主受惊,房世子和落歌重伤不醒。属下罪该万死,恳请公主责罚。”

    “罢了,你要是真觉得是自己的错,便在以后将功赎罪就是。”李明达说罢,定了定神,想起石红玉的事来。

    魏叔玉这时道:“昨日我们走的时候,尉迟兄还在牢中使法子审问石红玉,莫非是他用刑重了,所以人又死了?”

    李明达看向魏叔玉,“哪来的‘又’?上一桩审问是叶屹身份暴露,自行选择咬舌自尽,与他无关。至于现在这个石红玉,本就死不足惜。不过他昨天既然保证不会让石红玉死了,肯定不会量刑太重。这里头若有原因,仔细问问就是了,但在这之前任谁都不要妄下判断。而今是多事之秋,很多人因我而盯着刑部,所以保住你们的名声也是我的责任。以后不论谁,只要是猜忌的话不许乱说,谨言慎行。”

    魏叔玉和田邯缮等人忙应承称是。当下田邯缮就将公主刚刚的话传了下去,让所有刑部司的人都谨记,一旦再有乱言传话之人,必然严惩。

    尉迟宝琪这时候才满头大汗的过来,一进门就急忙忙问房遗直的情况。

    “我才刚在刑房听说这边出事了,有人刺杀公主?可有事没有?”

    尉迟宝琪显示紧张地上下打量李明达,见她完好无缺,大大地送口气,然后才想起房遗直受伤的事来,又问房遗直的情况。

    随即得知房遗直也化险为夷,尉迟宝琪拍拍胸口,叹了声:“好在有惊无险。”

    李明达也打量尉迟宝琪,见他眼底乌青,知道他昨晚必然熬夜没说好,奇怪问他:“石红玉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怎么才出来?”

    尉迟宝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其实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睡觉,得了这信就立刻去牢房查看情况,本想着等一会贵主和遗直兄必然会来,可等了老半天也没见人来,我才出来找人,这才知道外头出了这么大的事。”

    李明达让尉迟宝琪不必计较这些,只管说说石红玉的情况。

    “不知道怎么死得,人忽然就躺在牢房没气了。”尉迟宝琪随即表示,他已经叫仵作查验了半天,没发现什么特别可疑之处。

    考量到石红玉的重要性,死得又这么蹊跷,李明达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去看看才放心。当下就同尉迟宝琪和魏叔玉一同前往停尸房,却见停尸房的杂役正搬着一具草席卷着的尸首离开。

    李明达斜眸看了眼,问是谁。

    杂役忙道:“是六天前在归义坊路边发现的一具无名尸,至今没人来认领,尸体放到现在已经开始发臭了,管尸房的迟三郎让我们过来把人抬走,随便丢个地方埋了。”

    “打开来看看。”李明达道。

    杂役应承,这就把尸体放下,要把草席打开。

    迟三郎这时从尸房里出来,见状忙行礼阻拦,“贵主,这尸身都臭了,打开的话臭味太大,只怕冒犯了贵主。”

    田邯缮呵斥:“废话那么多干什么,贵主说什么照做就是,让一边去。”

    迟三郎慌张起来,缩脖子战战兢兢跪着,不敢吭声。

    草席打开之后,可见尸体还被一层白布包裹着。杂役又把布打开。就见一具衣衫破烂的尸体露了出来,头发杂乱地黏在脸上,依稀只可见到个黑漆漆的下巴。

    田邯缮早揣度出公主的心思,命人赶紧把这尸体脸上的头发拨开,看到一张五官腐烂冒脓的脸。

    田邯缮一阵反胃,忙转过头去。

    魏叔玉在旁也看不下了,斯文地偏头躲避去看那尸首。

    迟三郎见状,很是不好意思地赔笑,“真是已经烂得不得认出面貌了,才叫人抬出去埋了。”

    李明达却没有移开目光,反而眯眼在尸体上来回睃巡。“扒个衣服看看。”

    杂役俱是一愣,迟三郎却吃惊不已,忙垂下头去。

    公主之命自要执行,俩杂役就伸手去扒尸体胸口出的衣襟,随即有个杂役手腕触及胸口处之后,感觉有些异样,却也没有多想,二人把衣襟拉开之后,发现竟有一层竹片在胸口前,二人再把竹片撤出来,又扒里面的一层,竟见白布紧裹着的酥胸,肌肤雪白莹,可惜美中不足皮肤上有密密麻麻的小伤口,似被什么虫子叮咬过一般。

    李明达立刻抓住‘尸体’微微颤抖的指尖,冷笑道:“这地步了,还不起身,是要等人家把你的衣服扒干净了,你才甘心?”

    ‘尸体’听到这话,忽然起身,用手抓掉了脸上的那层烂皮,露出一张虽然脏但很令人惊艳的精致五官来,但就是颜色黑了一些。

    不过仍可一眼瞧出,这人就是石红玉。

    尉迟宝琪和魏叔玉皆惊讶万分,没料到这烂脸的尸身竟然会是她的伪装。

    这时候,负责管理尸房的迟三郎见事情败露,竟悄悄起身有逃跑之心。当下就被程处弼等人给拿住了,只觉得他此举可笑不已。

    “若不是傻呢,怎么能干出这种事,竟然敢冒死把石红玉运出去,你知道你这么干的后果是什么?”尉迟宝琪气愤地质问迟三郎,亏他之前与迟三郎接触的时候,还觉得这人老实憨厚,还算不错。

    石红玉用袖子嫌弃的擦了擦脸上残余的脓水,转而笑道:“我倒觉得他是个英雄,敢做别人不可为之事。”

    迟三郎一听石红玉此言,像是瞬间被灌满了很多勇气。他眼睛里冒着光,目光坚定,即便是此刻跪在地上,他也身负着一种荣耀一般。

    尉迟宝琪无奈地摇摇头,“到底有多少男人中了石红玉的毒?”

    石红玉听这话,放肆地笑起来。

    “看来你昨天的刑罚还不够重。”李明达扫向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忙行礼忏悔,表示自己可能因为害怕把人折腾死了,所以下手太轻。

    “这还太轻?”石红玉爽快地剥掉自己肩头的衣裳,露出密密麻麻的小伤口来,“这都是昨晚你对我用刑留下的,我身上的血都快被那些恶心的东西吸干了!”

    李明达又看向石红玉的唇,难怪她刚刚就觉得石红玉的唇色似乎变浅了,原来是失血所致。

    尉迟宝琪嫌恶地瞅她一眼,“倒后悔没把你弄死。”

    魏叔玉眯着眼打量一眼石红玉,便嫌脏了眼,懒得去看第二眼,忙冷冷地把目光瞥向别处。

    石红玉倒是不计较尉迟宝琪这种坦率的嫌恶,毕竟他审问自己太多次,被自己折磨得厌烦了也实属正常。倒是这位俊俏美貌异常的魏世子,一惯对她报以嫌恶的态度,令石红玉心里十分不爽。以至于起初他外貌给自己的那点好感,全都消失殆尽。

    “你就跟那个什么房世子一样,不识趣,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啊,我知道了,莫非你那地方不行,不喜欢女人?以前我也见识过你这样的漂亮男人,却不知怎么地,不喜欢在上面,只喜欢在下面。”

    “此女令人作呕,叔玉恳请贵主早些处死她为好。”魏叔玉并没有因为石红玉的激将而恼怒,他长脑子了,不傻,自然不会吃石红玉这套。

    石红玉因此反被气着了。

    李明达也受够了她,但还是告知石红玉今日缉拿的吐蕃人方粮,自称是她的主人。

    石红玉冷笑一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然后眼睛轻松地往别处瞟,“做我主人的男人可多了呢,贵主不会以为只有齐飞一个吧?一瞧公主就是个什么都没经历的雏儿,所以不懂他们男人的心思。那我就好心告诉贵主吧,就他们这些男人,可喜欢做主了。撒个娇,给个所谓的主人称呼给他们,他们就高兴得跟什么似得,任凭你差遣。这可是我的经验之谈,贵主好生记着,对你以后的生活真有好处呢!”

    田邯缮呵斥石红玉不知羞耻,喊侍卫好生给她掌嘴。石红玉随即被打得两边脸肿,改为默默地跪地,一句话都不说了。不管问什么,都不说。她心知肚明,很多关键的事情都落在了她身上,她的解释对于公主来说有多重要。所以她也不怕,挨了打,就拿起架子来,浪荡自若地笑着。

    “明日午时,将石红玉斩首。”李明达说罢,便拂袖而去,留一阵清风打在石红玉的脸上。

    石红玉怔了怔,有些慌得看着李明达的背影,“贵主难道不想知道我与方粮之间的干系,我在互相帮——”

    “不稀罕。”

    李明达眸撂下这一句话,便去了。她知道石红玉说这些话不过是故技重施,耍心思周旋白白拖延时间。她不会供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这个女人留着太危险了,不如死了干净。

    魏叔玉冷笑对石红玉道:“见你要被处死,心情倒是不错了,和你多说一句。你而今解释这些已经没必要,你真正主人达赞干布的事我们已经查明。好好死去,不必留恋人世。此去地狱,就别出来,人间不欢迎你。”

    石红玉恍然怔了怔,微微惊讶地张嘴,开看着离去的魏叔玉忽然喊起来,却立刻就被侍卫堵了嘴,带至死牢。

    鉴于近日石红玉逃脱的情况,李明达命人八层守卫,看住石红玉,不许在其行刑前再出任何事情。

    李明达回到侧堂之后,就见被带进来的迟三郎老实地跪在地上等候问询。李明达懒得亲自审问,打发魏叔玉来。她则端着茶杯在旁冷眼看着。果然如他所料,这个迟三郎不知道什么紧要事,他只是个互相帮的小喽啰,也不知哪根筋搭不对,对石红玉特别崇拜,总觉得自己能救石红玉是一件非常英雄和值得骄傲的事情。

    便是饱读诗书的魏叔玉,再三和他讲理刺激他,迟三郎依旧还是死认着石红玉,似乎他所有生存的意义都在这女人身上。

    “从小到大就没人瞧得起我,特别是当我成了刑部看尸人之后,诸多人把我视作晦气,躲我远远地,连家里女人都一脸嫌弃,不愿让我的手碰她和孩子。只有石红玉真正了解我,明白我的心,看得起我。她说着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比我更老实忠厚,叫人心疼了。她说我本该配得到更好的生活,不该太去迁就别人,而反让自己牺牲太多,活得太窝囊了。这次我为她有胆量的活一回,值了,这辈子都值了!”迟三郎交代完后,脸上还是露出自我十分满足的微笑。

    魏叔玉皱眉,随即挥挥手把人打发走了,然后跟李明达道:“怎么跟石红玉有过接触的人,都跟疯了一样?”

    “这便是她的厉害之处,她能看破很多男人的心底所求,循循引诱,令其心甘情愿地走上不归之路。”李明达总结道,

    魏叔玉嗤笑,“这女人还真叫人作呕,是该让她去死。”

    魏叔玉默了会儿,然后几番担忧地看向李明达,欲言又止。

    “有事?”李明达放下手中的证词,看向魏叔玉。

    “我听说贵主昨日被御史台六名侍御史连名参奏了,这是侍御史一名已经不好惹了,全部六名都参奏公主,只怕事情有些严重,加上文武百官的态度,虽然圣人还未对此批复,但我担心……”

    “担心圣人扛不住,我最终还是要离开刑部司?”李明达笑了下,截话反问。

    魏叔玉心情不爽地点点头,一边担忧李明达一边痛骂那六名侍御史不是东西。

    李明达怔了下,凝视魏叔玉。

    “怎么了?”

    “没想到你也和你父亲一样,是个性情中人,骂起人来也是。”李明达失声笑叹。

    “难道公主不气吗,我一个旁观者见了都气成这样。”

    “刚反思过,倒觉得这事是我心急了。自古以来想法,岂能是朝夕可立刻改变的事。倒是该循序渐进,慢慢来才比较更让人接受。就如春雨,润物细无声。”李明达解释道。

    魏叔玉点了点头,直叹还是公主境界高。

    ……

    太极宫。

    李世民从得知李明达被刺杀的消息后,便勃然大怒,对总领侍卫周常怀以失责之罪严惩,又将程处弼从三品贬为六品。

    待李明达回来后,李世民就立刻下令,命她从今日起不得出宫半步,更不许去那什么刑部冒险。李明达欲分辩,却被李世民厉声喝止了。

    “倒也没什么别的,就差最后惩处一步。我都写好了,阿耶看一看?”李明达乖巧地把她在回宫之前,写好的东西呈上。李世民撒火在她意料之中,但她还是希望案子能有始有终,因怕别人来办有疏忽之处,遂把名单都整理好了。

    李世民接了下来,随即对李明达道:“不容再言,乖乖回屋呆着。”

    李明达应承,低着头下去了。

    方启瑞把他刚得了的折子奏上,“求婚晋阳公主的折子又来了。”

    李世民放下手里李明达刚给的,就接过方启瑞递来的,眉头狠皱,“我以前真说过要他尚了兕子的话?”

    方启瑞看眼李世民的神情,缓缓点了点头,“圣人以前……是说过,但却没想到那边竟敢主动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