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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什么身份见?”陆青崖截住她的话,“别让眼镜儿难受了,知道有个父亲却不能相认——再者,他不见得想认我。”

    林媚呼吸窒了一下,“……你不想认吗?”

    陆青崖看着她,“我认,但得在你认了之后。”

    林媚不说话了。

    陆青崖不是不着急,可这件事主动权全在林媚,他一个缺席了八年之久的人,没什么资格要求原谅。

    “你慢慢考虑,回铜湖了告诉我……”陆青崖把她手里的纸巾接过来,自己猛擦了两下,“……想再考虑久一点也成。”

    无非是速战速决,和钝刀子剌rou的区别。

    他等得起,因为余生,大抵只剩下这一件事还值得他等。

    没人再说话。

    柳枝拂在眼前,空气里一股湿润的水汽。

    暗云翻涌,午后的暴雨要到了。

    下午的暴雨过去,雄化镇没再发生险情,过来抢险的近三百民官兵,也就折返了。

    陆青崖一直在安排工作,汇报情况,直到上了车,都没再有机会跟林媚单独说上话。

    运兵车缓缓驶离,镇上有百姓追在车尾往里面丢鲜花和食物。

    陆青崖坐在吉普车上,手臂搭着车窗探出头往后望,人群里看见了林媚,她翘首目送,和他视线对上。

    距离越来越远,直到对方成了一个再也看不见的小点。

    ·

    晚上,林媚给莫一笑通了个电话,把这边的情况汇报了一下。

    结果第三天傍晚,出人意料的,莫一笑出现在了镇上。

    莫一笑说听说这边受灾情况严重,所以想亲自过来看看,跟王校长谈一笔捐款,直接给小学捐献一栋新校舍。

    晚上,莫一笑跟王校长谈完正事,把林媚喊出了门。

    天晴以后,路上积水已经退了,气温也开始回升。小镇的夜里,广场舞也重新摆起来,大家重新投入到原来的生活节奏,好像前两天的水灾从未发生过。中国人民在乐观积极这一点上,当真让人敬佩。

    两人出了宾馆大门,往桥头走,路上,林媚问了问他家里的情况。

    莫一笑说:“前两天眼镜儿去了我们家,小雨黏他黏得不得了,跟在屁股后面喊哥哥哥哥,连眼镜儿去厕所她都要在门口等着。”小雨是莫一笑的宝贝女儿,今年三岁。

    林媚笑出声。

    “你嫂子说,要是暑假眼镜儿都待在咱们家,她得省不少的事。”

    “眼镜儿自己都淘,别把小雨也带坏了。”

    “我还真没见过比眼镜儿还懂事乖巧的小孩……”莫一笑忽地脚步一顿,“……林子,我记得你有回喝醉了,冲我喊哥哥是吧?”

    林媚愣了一下,“……嗯。”

    桥下河水缓缓流淌,莫一笑声音裹在里面,听着有些严肃,“……你一脚踩在悬崖边上了,我这个当哥的,不能不拉你一把吧?”

    林媚惊讶,“你……”

    “眼镜儿来我家的时候,说有两个人在追你,给我看了那两人的照片……”

    莫一笑以前见过她保存在手机里的,唯一一张和陆青崖的合影,也听林媚断断续续讲过和这人的大概。她不是愿意跟人掏心窝子的人,但认识久了,很多信息一拼凑,也能凑个八九不离十。

    林媚心里清楚了,“……你是专为了这件事来的。”

    莫一笑没否认,“我想劝你谨慎点。作为男人,男人的这点儿劣根性我还是懂的,他如果还爱你,不至于八年来没找过你一次。我追你嫂子那会儿,想她想得不行,火车上站20多个小时,寒风里在她楼下站一整晚,就为了见她一面。”

    林媚目光往外,去看着桥下的流水,今晚没有月亮,河水黑沉沉的,撞上桥墩,发出沉闷的声响,绕过去,再往前奔流。

    “……他现在二十七岁,正连级,再想往上升,没个背景也难……他或许能找到好的,但不一定找得到条件有你这么好的,况且……你还给他生了个孩子。站在男人的立场上,我要是他,我也会觉得找你复合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林媚手指抓着栏杆,粗粝的石头的材质,压着手掌,“……学长,他不是那样的人。”

    她不知道世界上的其他男人是怎样的,她唯一清楚的是,陆青崖可能图她任何,但唯独不会图这些世俗的条件。

    那年,在江浦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门口,他说,不管做什么,他mama都会支持他,“她觉得我能拿冠军,我就得拿个冠军给他看。”

    那时候他的眼神骗不了人。

    什么都可能变,但那样的陆青崖,不会变。

    莫一笑沉默良久,“……那你父母呢?还有眼镜儿。”

    林媚手掌轻轻摩挲着栏杆上粗陋的雕刻,“其实这些年我一直觉得很冷,不是指生理上的……”

    好像她提着一笼火,一个人走在寒冬的早晨。来了阵风,把火吹灭了。空荡荡的街上没有人,她有很多的事要做,很远的路要走,经过一些店铺,全都关着门,没处让她落脚,更没处让她借火。

    没人告诉她终点在哪儿,她只能不停往前走,因为有一个信念告诉她还不能倒下,倒下就要永远留在这条无止尽的寒冷的街上。

    “……那堆火没法再为别的人燃起来了。”

    ·

    台风过去,铜湖市大面积放晴,中队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周末没任务的时候,陆青崖通常回一趟铜湖花园,打扫打扫卫生,以防随后有队里的人带着家属去住。

    周六早上,小区门外支起各色的摊子,他买了包子豆浆,拎着上楼。

    电梯门开,往右一拐,登时停下脚步——

    门口,林媚正坐在行李箱上。

    听见电梯门开的声音,她抬起头,看了他数秒,“……钥匙我弄丢了。”

    陆青崖笑了声,“挺会给我添麻烦。”

    他走过去,拿钥匙打开门,再把她的箱子提进去。

    “陆青崖。”

    她蹬了鞋,抓着他手臂,在门阖上切过来的一片阴影之中,踮脚吻上去。

    第23章 水乡泽国(06)

    陆青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箱子落在地板上“咚”的一声, 他掐着她的腰往后一压,把她抵在鞋柜的墙边, 挑眉问:“……干什么?”声音是哑的。

    怕她头撞到了, 手掌垫在后脑勺上,脸靠得很近, 只要他想, 再凑拢一厘米就能吻过去。

    林媚赤脚踩在地板上,费力地踮着脚后跟, 她个子不算矮了,碰上陆青崖还是稍显不够用。

    没开灯, 玄关这儿光线昏暗, 人隐匿在阴影之中, 好像潜藏已久的欲望和勇气,都夹着尾巴偷偷溜出来了,连同她二十一岁开始, 就尘封至今的叛逆。

    手臂绕过去,环在他肩膀上, 轻声问:“……现在这把年纪,再去对抗全世界,是不是有点太迟了?”

    她真不是风情那一款的人, 虽然有胸有屁股,但整个人气质太正经了,简直愧对名字里的“媚”字。

    然而对陆青崖而言,足够了, 她存在本身就挺挑战他的原则,况且两人还离得这么近。

    “林老师,”他笑了一声,故意这么喊她,目光定在她唇上,“……我不知道自己理解得对不对,我怕自己自作多情。”

    林媚脸烧起来,“……你以前不是挺自恋的吗。”

    “以前什么都有,现在什么都没了……”

    声音渐低,最后一个字落在她的嘴唇上。

    碰上的那一霎,两个人都震了一下。

    浅吻没多久,他就去找她的舌尖,身体往前靠,把她整个人都箍在怀里。

    像在打仗,和一周前的那一个吻完全不一样,现在太直白,意味太明显,反而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她喘不上气,推了一把,然而只是徒劳,手被抓住环在他腰上,他膝盖挤到她的腿间,两个人身体已经没有办法再靠得更近了。

    这时候她才有点慌,但也只是慌,没想拒绝。

    眼前雾蒙蒙的,人像在往水底沉,她想到那一晚映在沙漠泉水中的月亮,距离那一天已经很久了,所以一切的触感都是陌生而刺激的,好像是第一次发生一样。

    一件宽松的套头上衣,很容易就推上去。她睁开眼偏头往下看一眼,那片柔软白色的皮肤和他粗粝黝黑的手掌对比分明,有点刺激她的神经,随着他不大温柔的动作,她颤抖了一下,好像最后的一丝理智也消失了。

    被半抱着,往屋里去,陆青崖的腿撞到了行李箱,倒过去砸在另一边的墙壁上。

    楼层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把她放在床上的时候,他随手拉了一下窗帘。

    昏暗之中,外面车流和喧哗的声音隐隐约约地透进来,像是隔着门去听水声。

    她以前听过一个比喻,叫老房子着火,现在才明白这句话的贴切。身上汗出了一层,身体靠着的时候,又更加的热。

    像火又烧起来了,她想。

    她伸手去摸陆青崖短而硬的发丝,心里一会儿空,一会儿又觉得充实。空的时候,是有一些地方没有被照顾到,充实的时候,是他手掌在每一寸肌肤上辗转。

    他裤子的面料有些粗糙,擦着她的膝盖,在靠近的时候,她很明显地感觉到了。

    就在觉得可以再进一步的时候,所有的动作突然都停了下来。

    林媚睁开雾茫茫的眼睛,有些困惑。

    陆青崖低头看着她,微喘着气,“……我不能这么做,怕你后悔。”

    林媚眨了一下眼。

    “刚那话不是玩笑,我是真的什么也没有了,给不了你物质生活,想天天陪你都难。林媚,你想好,想好了再告诉我。”他伸手去擦她鼻尖上的汗,“……不要你去对抗全世界,只要你想好了,我陪你去争取全世界。”

    沉默之中两人对视,目光深处除了很坦荡的欲望,还有别的,更深的东西。

    “……你觉得我没想好吗?”林媚坦坦荡荡地地直视着他,声音有点哑,气息不稳,但语气是坚定的,“没想好我是不会来找你的。”

    那晚莫一笑的话,每一句都有道理,偏偏她这个人有时候就是不爱听道理,活到这么大,每一桩未曾后悔的决定都是靠直觉行事的。

    八年来,她被亲缘关系,被责任,被生存的压力推着不断地往前,个人的诉求被压缩到最低。她不会抱怨什么,因为这是她应该做的,父母替她抗下了太多,她不能总做那个让人cao心不已的公主,她还是女儿,是母亲。

    有时候压力大到极点,想找人倾诉,然而既不能对着父母,也不能对着孩子。

    她清楚记得,有一次自己心情不好,开车出去,没注意路,等发现时,自己开到了似乎没有人的山里。那儿万籁俱寂,只有鸟叫声,整个人像被世界遗弃了一样。她趴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

    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依然记得那一天世界是怎样的寂静,她是怎样的无路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