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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期望

    五一的时候,刘知雨打电话给陈卓,问她回不回家。

    “才放三天假,回去呆一天就得回来,还是不回了吧。”

    “我就知道你不会回来,问了也白问,想死你了。”

    陈卓笑着:“真的想我啦?”

    “那还能有假?”

    “其实时间还过得挺快的,一下子就到五月了,我老觉得可能会度日如年,没想到我这学期忙得要死,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每天都要累死。”

    “你生活多充实啊,哪像我,每天就是学习学习学习。”

    “谁还不是从你这个阶段过来的了,刘知雨,你现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等你上了大学,还有一脑门子别的烦恼在等着你呢。”

    “我还能有什么别的烦恼,什么时候赶紧能离开这个地儿我就烧高香了,以后的烦恼以后再说。”

    陈卓眺望着远方山上的绿树,轻轻笑道:“你们是不是该学的都学完了,现在就剩循环往复的复习了?”

    刘知雨懒懒的:“是啊,一周一考,考的我想死。”

    自从那次吵架以后,刘知雨一直遵守了约定,每次考试都在前三名,从来没考过第一,一直在二三名上下浮动。第一名是个常年科科基本满分的学神,刘知雨考不过她。

    他们每周的联络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有营养的话,东拉西扯,一不留神就能聊两个小时,有的时候陈卓开着电话干点别的,刘知雨就在另一旁静悄悄的,这种微妙的介于亲人和恋人之间的关系,经常让陈卓有点调整不过来角色。比如以前她教训刘知雨就能直接教训,不用顾忌太多,现在还要想一想说的话是不是合适,关系进入另一个台阶后,更亲密也更远了,一层无形的膜让他们有时候对对方都有点小心翼翼,陈卓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日子过得很平稳,这半年里让陈卓唯一有点分神的事,就是郁景平在六月份去世了。mama打电话告诉了她,陈卓很平静,在上次见过他以后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他还能撑到六月。mama在电话那头听起来挺沉寂的,说郁景平给她留了遗产,在她名下留了一套房子,陈卓有点茫然,不知道说什么好,郁景平确实一直对她还蛮不错,只不过不是她想要的方式。

    七月份,陈卓收到了一本书,是郁景平的遗作,书名叫《期望》,挺薄的一本,扉页上写着:“真希望我没有过期望,但我期望着,你期望着,我们都有太多的期望。”郁景平在第一页写:“给郁卓,愿你所有的期望都能圆满。”字迹颤颤巍巍的,看得出来是郁景平在病床上写的。

    里面摘录了一些郁景平十几年来断断续续的随笔,有的是散文,有的是短篇小说,不同于他以往写来赚钱的陈卓不屑一读的“沽名钓誉”之作,这本里面的文章郁景平都没有发表过,全部是些随性而写的情绪片段,反而显得更真实。

    人们说读一本书就相当于在读一个作者,郁景平这本书里有很多他剖析自己的短文,陈卓能感受到他从青年到中年再到病中的混乱和困惑,认命,还有他对自己的厌恶。最后一篇是回忆作,记录了一些陈卓小时候的生活片段,陈卓边读边觉得有点眩晕,这些文字就像钥匙一样,一个个打开被她封存起来的记忆盒子,很多她发誓再也不要记起的细节,全部都像展览一样陈列在她面前。他写她出生时他的喜悦,写她出生在小满节气这一天,这个节气指开始进入雨季,也是指夏熟作物开始灌浆饱满,但是还未成熟,于是他给她起名叫小满,希望她今生敢爱敢恨,情感充沛,但永远保持少女的天真与半熟,做一个“小满不满”的女孩。

    书不厚,陈卓一个下午就翻完了。她合上书,枯坐着,终于承认,郁景平确实是个作家,他的文字其实很朴实,很敏锐,有着独一无二的洞察力和冲击力,看得她心中愤懑又难以抒发,她无处诉说,只是掉下泪来。

    放暑假了,陈卓思前想后,还是打算不回家了,和白桦一起去辅导员推荐的公司实习。其实她也很想见刘知雨,可是理智告诉她,她回家刘知雨是根本不可能静下心来学习的,他们对彼此来说就像个干扰源,离得远一点还好,离得近了就是互相干扰,直到达到同频共振,除了爱做的事,其他一切事情都会成为身外事。

    最难的就是要说服刘知雨,他坚决不同意,甚至想要来找陈卓。陈卓劝的口干舌燥,才勉强让他答应,只是刘知雨向来不是好哄的人,他在电话里那头闷闷的说:“我盼了半年,你居然告诉我你不回来了,你换位思考一下,也该知道我有多失望吧?”

    陈卓说:“我回去除了打扰你,基本不起别的作用,你也知道我不回来是为了什么,是不是?”

    刘知雨说:“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学习对你来说就那种重要吗?”

    陈卓说:“因为对你很重要,所以对我也很重要。”

    刘知雨说:“我说不过你,你总有一万个理由不让干这个,不让干那个,你又不是我,那要是我觉得学习对我来说不重要呢,对你还重要吗?”

    陈卓叹了口气说:“你现在觉得不重要,以后就不会觉得不重要了。我们也不要在这儿说绕口令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代价是很大的,我真的不希望你后悔。”

    刘知雨说:“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然后就挂了电话。

    *

    患得患失是种非常消耗人的情绪,离得越远,时间越久,刘知雨越发感到焦虑,人一旦计较起在感情里双方的付出程度,就再也难以保持平稳心态了。他没有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感情居然有大半时间是异地恋。闲暇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陈卓,他那么喜欢她,喜欢她的笑声,喜欢她的身体,她炽热的吻和柔软的手,他喜欢她在他身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看她笑起来眯起的眼睛,看她生气时绷紧的下颌。

    陈卓总是显得很理智,又很疯狂,理智的时候她在电话里听上去不近人情,认定了只要是为了他好,其余事情都是浪费,都是徒劳无功。疯狂的时候,这就让他想起假期里和她的亲密接触,她有时候会比他更狂热,她和他zuoai,总给他一种有了今天没明天的感觉。当时每天都腻在一起还没什么感觉,到后来分开以后,刘知雨在细细回想时,才能察觉到她那种类似于朝生暮死的情绪。

    有想过未来吗?

    怎么可能没有,刘知雨最常想的就是和她的未来。就像是小时候玩过的跳棋,圆滚滚的玻璃珠子卡在凹槽里,先开始的几步总是有技巧的,他一步步铺路架桥,将自己的人马一批批运往她,他目标坚定,总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攻城略池,占据她的领地,而她总是想要开辟新的路线,她的人马总被她派往各处,最后收拢回来,也缺兵少将,不再完整。

    他有时候会觉得陈卓就是情绪的极与极,她头脑里好像时刻绷着一根弦,那根弦不作用时她就会偷偷懒,释放出真实的自己,对他散发出无与伦比的热情,那时候他所有的要求她都能满足,有一次甚至在电话里呻吟给他听,应他的要求黏黏腻腻的挑逗他。当那根弦开始上班时,她又在很努力地维持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同于他,是她独有的那种成年人的克制和若即若离。

    如果说之前是刘知雨在掌握主动权,那现在就是陈卓在招兵买马,她相对于他来说自由得多,也拥有更大的选择权。他十分担心自己是否在她眼里一直都是那个任性的弟弟,毕竟在一起时两个人都有说不完的傻话,互相怎么看都很顺眼,可是离开这么久,焦灼的空气冷静下来,连声音都是隔着听筒,难免就会东想西想,陈卓有时候听起来疲惫又迁就,他希望她在他面前永远是能够肆意妄为的,可是陈卓好像不这么想,她总是觉得有义务去包容他。

    他想,他们两个都不太会谈恋爱。

    刘知雨在想到无从可想的时候,就去学习,他想,你既然觉得学习这么重要,那我就好好学习给你看。

    整个假期他都在拼命学习,父母看在眼里,刚开始还觉得欣慰,毕竟刘知雨虽然不声不响的,看起来也听话,但他们都知道,刘知雨是那种很肆意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如果他认定了一件事应该是什么样,那别人的任何想法都没有意义,很多时候他们都不敢“逼”刘知雨,因为逼了他结果就是适得其反。

    他对于学习也是,确实在学,但是你感觉不出来他的热情,就仅仅是一项任务罢了。

    他除了吃饭睡觉以外,就一直在看书做题,不出门,也不怎么说话。

    陈mama有点担心,对刘爸爸说:“小雨是不是心态有点不对劲啊,高三了压力太大了?”

    刘爸爸说:“压力这种东西他才没有呢,估计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陈mama说:“那你去问问?给孩子开导开导?别憋坏了。”

    刘爸爸苦笑:“我要是有办法早和他谈心去了,这孩子自己调节能力还是挺强的,他不愿意说你根本撬不开他的嘴,让小满问问吧。”

    陈mama说:“也行,不然这还没开学呢就给孩子学垮了可怎么办,让人怪愁得慌。”

    第二天陈mama打电话给陈卓,陈卓也苦笑着说:“我和他说说吧,你们别担心了。”

    陈卓心里完全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也没办法,离得太远,电话里的任何情绪都比不上靠在一起的安抚更重要。

    还有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