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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小海宁,我从第一次看到你帮罗胜写的作文就知道你很勇敢,比一般的女孩子更坚强。我一直都想帮你,但又找不到合适的方法,怕你的自尊心不肯接受。也就蹉跎了那么一点点时间吧,回来就发现你人不见了,知道是罗胜犯浑惹的事,我这辈子头一回跟他打了一架。这么多年,我也在找你,要不是宾大的校友网络够广,人海茫茫的,我可能也没机会再见到你。”

    “陈老师……”

    “没错,我是为了重新接近你才到你工作的公司任职。可能你会以为我是为了罗胜,其实错了,我是为了我自己的私心。八年前你还小,有很多事我也还做不到,但现在可以了,我想保护你,让你过得更好,所以这回你要听我的,不要再让我有遗憾了。”

    海宁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会听他亲口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的心意她不是不懂,只是从来没想过,还有这样一层。

    “你不要有负担。”他个子高高的,像个大哥哥那样低下头看她,“你就当是患难见真情吧,我想把心里的话告诉你,你怎么选择都没关系。你要是不选罗胜,可不可以考虑下我?”

    虽然是半开玩笑的性质,但这么优秀的天之骄子甘愿做备胎就真的已经低到尘埃里了。

    …

    海宁郁郁的,打开门走出去,罗胜背靠着墙等在门口,看了她一眼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说什么也不会告诉你。海宁真想不明白,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个人,怎么会成为好朋友的呢?

    他追着她,无非也是让她跟大部队先走。他最近在基地里也整天都穿着防弹衣,她知道危险离他们有多近。然而就算她答应,也并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包机还没有来,虽然当地冲突不会针对中国人,但他们基地有生活资源和财物,上回跟当地临时工的冲突就能看出他们觊觎这些财产,难保不被反政府军给盯上。

    屋漏偏遇连阴雨,小景在这个时候发起了低烧,开始以为是感冒,结果感冒药吃下去完全没用,再结合其他症状,推测是感染了疟疾。

    本来在非洲这也是非常常见的疾病了,很多中国人都有被感染的觉悟,随身带着青蒿素,确诊后只要按时吃药,都能挺过去。但现在情况特殊,有人生病就让大家心里更加不安,而且也没法去医院就诊。

    陈嘉木当机立断:“不要等了,海宁你陪着小景,由罗胜护送你们,往乌干达方向走吧。到了那边,可以到正规医院就诊,不要延误病情。”

    小景迷迷糊糊的,听说陈嘉木让她走就忍不住哭:“陈总,你怎么办?”

    “傻瓜,你们先走,我们后面会跟上来的,说不定包机先到了,我们还比你们快。”

    “我害怕……”

    “别怕,你都叫‘书童’了,肯定得给我们继续当秘书啊,不会有事的。”

    他跟罗胜互看了一眼,点点头。

    宋飞开车,罗胜护送海宁、小景和另外两位工程师前往邻国乌干达。丽塔的哥哥布达曾参加过反政府军,熟悉当地的情况,必要时可以充当向导和翻译,于是把他也给带上,等把人送到之后,再开车返回。

    海宁看到罗胜准备枪械,问他:“你到了乌干达之后,也还要回来吗?”

    “嗯,陈嘉木还在这里,我得回来帮他。加上来支援的安全官人手也不够,多个人多分力。”他看她一眼,“怎么,舍不得我啊?”

    “我是怕路况不好,路上又到处是散兵游勇,你这样来回折腾有危险。”

    “那就是舍不得我呗!”他突然凑过去亲她,“那你什么时候跟我睡?有了女人,就有了念想,我就更不容易死了。”

    海宁推开他:“这种谬论是谁告诉你的?”

    “以前在法国当兵的时候,大家都这么说。”他笑了笑,“很多人都有女朋友,或者在军团附近的小镇上找了相好的。只有我……他们就说我什么指标都拿高分是因为没牵挂,敢拼命。其实我怎么会没有喜欢的人?他们就是不承认中国人比他们强呗!我去法国就是为了吃苦,那样可以麻痹自己不去想你的事儿。但我心里清楚的很,再怎么拼也不能把命弄丢了,因为我还没找到你。”

    第五十一章

    得知车上有伤病号,维和部队果然派出一辆车跟在后面护送罗胜海宁他们直到乌干达边境。

    大大的un字样果真是看着就安心。

    最后他们想下车向人家表示感谢, 后面车上的蓝贝雷先走过来了, 从车窗看进来, 问道:“听说有人受了枪伤, 还好吗?”

    海宁回答:“还好,幸亏穿了防弹背心。真的谢谢你们, 护送我们过来。”

    “不用客气, 听说是有同胞受伤, 我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谢谢。”想到刚才的惊险遭遇,海宁眼眶又酸又胀,第一次深切感受到有强大国家做后盾是多么幸运的事。

    罗胜这时忍着剧痛非要爬起来, 被海宁按住,叱道:“躺好,你体内还不知道哪个位置在出血呢, 嫌自己伤得不够重是不是?”

    车外的人笑了笑:“那我们就先撤了, 前面过去就是乌干达境内,尽快找正规医院就医吧, 注意安全。”

    “等一下。”海宁叫住他, “还没问, 您贵姓?”

    “免贵姓姜, 姜子牙的姜, 中国维和部队。”

    “他们……好帅啊!”小景在病中仍不改花痴本性,“不过没有陈总帅,陈总最帅。”

    罗胜喉咙里哼了一声, 眼睛就直勾勾地望着海宁。

    她知道他是个超级醋缸,就等着他拈酸吃醋好跟他再拌嘴吵一架泻泻火,谁知他只顾拉着她的手问:“你没事了吧?”

    哎,她真的又想哭了。

    …

    罗胜和小景一到乌干达就被送入当地医院。虽然也是正规医院,名称里写着国际字样,但实际上仍然设备简陋、缺医少药。小景的病确诊很容易,疟疾无疑,当地青蒿素昂贵且不易得,幸亏他们自己随身带着,按时督促她服药休养,很快就能缓解病痛。

    罗胜的问题就没那么简单了。虽然子弹没有打入体内已经是万幸,但断掉的肋骨擦伤了他的内脏,医院连像样的x光机都没有,无法确认出血点是在哪里,而他的身体指标显示他不仅有骨折,肯定是还有内出血的。

    他也从一开始还龙精虎猛地逞强,到后来渐渐显出困顿疲倦,海宁心里难受,问医生有什么救急的办法。医生的意见是先输血,找到出血点后做手术止血,但他们是否具备这种手术的能力都还不那么确定。

    乌干达是艾滋病流行重灾区,输血感染的风险非常之大。罗胜果断拒绝:“我不输血,我还没跟你睡呢,先得个世纪绝症,多他妈不划算啊!”

    海宁难得不计较他嘴上揩油吃豆腐,她也知道不能在当地进行输血治疗,这样的风险他们谁都承担不起。

    医院的护士告诉他们,这里有msf派遣来的无国界医生,甚至还有来自中国内地的医生,可以去问问他们的意见。

    然后海宁就遇见了一个怎么也想象不到会在这里碰面的人。

    “乔叶?”

    “海宁?”乔叶刚做完一台剖腹产手术,刚摘了口罩走出来,就看到门边的人,惊讶,又不敢确定似的问,“……是你吗彭海宁?”

    海宁点头,她立刻就跑过来,两个女孩抱在一起,百感交集。

    “这么多年你都去哪儿了,一点音讯都没有。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担心你啊?”

    海宁拍拍她的肩:“这不就见面了吗?你看你都当医生了,说话最算话的人就是你。”

    两人盘腿坐在宿舍椅子上聊未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乔叶已经实现了她的理想。

    “那你呢,你这几年都忙啥了?”乔叶吸了吸鼻子仔细打量她,“为什么会到这儿来?”

    海宁苦笑:“说来话长,以后慢慢再跟你聊。我们有个伤病号,能不能请你先看一看?”

    当然没问题,救死扶伤本来就是医者的天职。然而当乔叶看到罗胜的时候还是大大惊讶了一下:“你、你是罗胜吧?”

    虽然也有很多年没见,大家变化都挺大的,但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这位曾经的四中扛把子。

    冤家路窄啊。罗胜也笑了笑:“今天是怎么了,高中同学会啊?”

    乔叶扭头看着海宁,她还是那句话:“以后找机会再慢慢跟你说。”

    还是先看看他有没有救吧。

    乔叶给他做完检查,眉头紧蹙,也不避讳他本人了,对海宁道:“他伤得不轻,血色素还在下降,这里不具备手术条件,输血也不安全。我建议你们转到南非去治疗,那边毕竟曾经是发达国家,医疗条件好很多。我可以帮你们联系专门的医疗飞机,过去做完手术,休养一阵再回国。”

    这样一趟来回费用很高,但罗大少本来也从不缺钱嘛,救命要紧。

    海宁觉得这个建议不错,征求他自己的意见:“你觉得呢?”

    “我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们都没有至亲的人在身边,彼此就是唯一。他早认定她是生命中另一半,到了生死关头,做决策的可不就是她么?

    前往南非的行程很快就敲定了,乔叶亲自送他们上飞机。

    “我的派遣任务马上也要结束了,到时候回国见吧,可不许再人间蒸发了。”

    “嗯,你也保重。”

    “罗胜要再敢欺负你,我帮你把他给阉了。”上机前她跟海宁咬耳朵,“我们全班都是站在你那边的,别怕。”

    海宁眼睛又红了,猎猎的风从耳边吹过,吹乱了她们的头发,竟然没有吹散这时光掩埋下的情谊。

    乔叶在底下朝飞机挥手,罗胜低声问:“她又跟你说什么悄悄话了?”

    “既然知道是悄悄话了,我凭什么还告诉你?”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控制欲这么强,谁跟她说了点儿什么都非要问!

    “哼,我怕她趁机说我坏话!”

    “你猜对了,她说要阉了你。”反正从学生时代开始,她也没说过罗胜什么好话。

    罗胜迷迷糊糊的,仿佛又看到当年几个人在食堂里吃小炒,明明是他请客,她和乔叶都还一脸勉强的模样。

    曾经最不对盘的几个人,居然在万里之外的非洲遇见了,世界真小。

    飞机飞往约翰内斯堡,海宁一直陪在他身边。他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对她说:“给我讲讲你这几年的事儿吧,我错过了……什么都不知道。”

    “有什么好讲的,我不想讲。”

    “那中学时候的事儿……什么都行,我不想睡。”他挣扎着,“我怕睡了,就醒不来了。”

    海宁眼里有一闪即逝的恐惧:“你不要胡说八道,好人才不长命呢,你这样的……你这样的……”

    她说不下去了,深深吸口气道:“你想听什么,我讲给你听就是了。就算你睡着了,我也会一直在这里。”

    “算了,你听我讲吧。”他觉得很累,可能快撑不住了,拉着她的手说,“本来觉得没睡到你挺遗憾的,现在看来……也好。要是我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找个合心意的人好好过吧。陈嘉木不错,虽然家里门楣太高了点,但他爸妈其实都是好人,他要是坚持,他们也不会反对的。”

    “罗胜,你这自以为是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不知道啊,可能改不了了。我在国外飘来飘去这么久,经历那么多事,都还是这样……”

    最后他又说了些什么,自己也记不清了。就是觉得不甘心啊,还有好多承诺都没有兑现,跟海宁约好去看海的,到现在都没去成。

    他到医院时死死攥着腰间那个小包,黑人护士做手术前要给他拿掉,他怎么都不肯松手,人家只好叫了海宁来,他才给她了。

    海宁好奇他里面放了什么宝贝,打开来,不过一本护照,两千美金,还有一支钢笔。

    这钢笔她眼熟,是他当年硬塞给她的那支万宝龙,在朱巴时她送给当地小学的老师了,不知怎么的又回到他这里。

    她握着那支笔,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忽然就哭得不能自已。

    …

    手术很成功,但身体的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

    海宁从没见过罗胜那么安静地睡着,简直像另外一个人。

    她跟陈嘉木那边取得联系,告知他们罗胜平安无事,但按照现在的伤情状况,肯定无法再返回南苏丹协助他们。

    陈嘉木说:“你让他安心休养,安保公司这边会安排其他的安全官过来接替他,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