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第14章 兄弟夜话(下) 一大早,赵信就兴冲冲地拿着画好的画像来找赵侑了,原本还担心打扰了他阿兄的睡眠,却没想到一走到赵侑的住处,便在廊外的空地上看见了他。 此时的赵侑,身穿一身灰色短打正艰难地将右腿往后延伸,左脚弓步,准备做压腿的动作。这些锻炼动作赵信很熟悉,以前赵侑也教过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看来的,从发力来看,用作锻炼下肢的确很有效。 当然,赵信对这种斯斯文文的动作是没兴趣的,没几天就抛在脑后了。 阿兄每日早上雷打不动要做半个时辰这样的锻炼,今日倒是格外早。赵信见状便没出声打扰他。 赵侑只往下压了三次,身体便开始颤抖,但他勉强着往下压了第四下,五……六……七……八……九,第十下的时候,正要起来,身体却突然一歪往旁边倒去。 “阿兄!”赵信赶快跑过去,将赵侑扶起来,关切道,“有没有摔伤?” “没事。”赵侑摇头,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 “阿兄,你何必这般自苦。我早就说过了,行军打仗之事由我去帮你做,你……”赵信忍不住道。每次看到赵侑那么艰难地晨练,他都觉得很难受。 八岁那年,兄弟两人出门时惊马翻了车,赵侑的右腿正好被马车压到,当时医治不当,医好了骨折却没顾得上受伤的腿筋,后来便落下了瘸腿的毛病。 他有一次无意间看到过赵侑的右腿,大腿部分都和正常人无异,小腿却已经萎缩了,被他发现,大发雷霆。他知道这一直是阿兄的一块心病。 从前赵侑都很避讳提到他的腿,十二岁那年夏天,却不知为何转了性,开始积极寻医来治疗,而且每天早上都抽出半个时辰进行这种锻炼和配套按摩。 “再等我片刻,快完了。”赵侑又开始进行另外的锻炼动作。 很快,赵侑便有些喘不过来气了,他不由暗恼,虽然已经努力了四五年,自己这身体是娘胎里带来的羸弱,如今却还是过于单薄了,不过是昨晚没能入眠,往日已经能做完的锻炼动作,居然都变得很吃力了。 不过他还是咬着牙在坚持。 每一天,当他觉得累得再也抬不起下一次的时候,他都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这一世,不能再以那样丑陋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前世第一次见到萧宓,是她被赵佶从洛阳行宫救下,当时兵荒马乱回家不安全,便一直随着赵家军队在一起,当他与弟弟赵信等人一起平定了冯翊线的战争后,弟弟赵信留守冯翊,他则应父亲的号召到了京师的将军府。 当时萧宓得知他有腿疾,便主动提出帮他医治。他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大夫,便应了,可看到她本人时,却完全不愿意让自己形容可怖的右腿暴露在她眼前了。 那样美丽的女子,就如同一颗光芒万丈的明珠,耀目得叫他自惭形秽。他大发雷霆,态度恶劣地要赶她走。她却根本不惧,始终镇定自若,态度温和地安抚开导他。 终究还是敌不过她的温柔言语,他妥协了。可是,面对他那自己都嫌恶的腿,那畸形的萎缩发皱的东西,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厌恶、恐惧、异样的神情,那双美得不可方物的眼睛里,始终是那般柔和、温暖。 针灸,按摩,指导复健,调理身体,整整三个月,他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目光去追随她。 但他却连一丝幻想的余地都未曾有过,经常,她与赵佶,都会一起出现在他面前,清隽儒雅、高大挺拔的赵佶,娇媚婉转风流无双的美人,多么登对……若那个人换成矮小瘦弱又阴郁的自己,便是他自己也看不下去罢。 他怎么配。 更何况,两人之间目光交缠的缱绻情意,让他无法欺骗自己。 他还未来得及尝到恋慕的甜蜜,便已经掉入了苦涩与绝望。 无法再旁观下去。逢北部杨闯军来攻打,他等不及身体完全恢复,便奔赴了战场…… 这一世,命运垂青,让他在十二岁那年重生,他早已不是少年时那个怯懦的他。这一次,他比赵佶抢占了六年先机,为何不能去争取?况且,前世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证明,守护她,爱护她,赵佶未必能做得比他好。 重生回来,他首先打算的便是,先把身体调理好,经过近五年的努力,他比前世此时的自己高了两三寸,身体也要更强壮些,只可惜,并没有找到医术能匹敌她的明医,腿疾还是没什么进展。后来用了她前世教他的那套复健的方法,如今小腿的情况看起来倒是比前世好上了许多。 他一日不停地努力着,期待着,以全新的模样与她相遇。 前世的后来他曾调查过,她与赵佶的恋情,就是始于洛阳行宫——一场俗套却百试百灵的英雄救美。以他如今在军中的地位,他完全可以在未来的那个时间将赵佶调到另外的战线上,自己取而代之。 他相信那时候的自己,已经有了最好的状态,能让他与她有一个美好的开端。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弟弟赵侑此时会在路上遇见萧宓,还对她一见钟情。 “阿兄,画像已经画好了!”赵信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裹好的卷轴,“虽然还是没画出她原本的风华,却也有六七分了,照着这个找,应该还是能找到了。” 昨天他将那张画师折腾到半夜,这已经是那画师的极限水平了。 赵侑接过画像,看着满脸期盼的弟弟,眼中闪过歉疚。 他在心中告诉自己,阿信一直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又少年心性,这样的钟情,时间久了便会淡忘的。待大业有成,天下的美人他可以尽阿信予求。 唯有她不行。 前世,他心心念念了她一辈子,即使她对此一无所知,他还是心甘情愿为她叛乱,为她赴死。今生能够重来一次,谁也无法叫他放手。 他不会再成全任何人。只想成全一次自己。 “阿兄,你一定要快些叫人去帮我查!”赵信道。 赵侑点头。查他肯定是立刻会叫人去查的,重点却是,到底发生了何事,前世此时宓儿她明明应该还在长平萧府。而她的母亲,此时也该是已经去世才对。 他虽是重生而来,却很清楚,某些时候任何一件细微的小事情,都可能导致一些与前世不同的大变化。军政上的事,就算再大的改变他也不担心,自可以应付自如。 唯有涉及到萧宓,让他忐忑难安。 第15章 行医救人 且说前些日子,萧宓因为meimei萧粲的提醒,有了要将自己做的各类化妆品、护肤品拿去铺子里售卖的想法后,便找来了萧诚商量。 萧诚非常赞成这一做法,不仅因为这是难得的商机,更是势在必行。 萧家现有的产业体系中,是由名为天香阁的全国连锁店来销售女子妆扮及首饰类商品的。天香阁所售的化妆品、护肤品,除了一小部分是经销的别家知名畅销品牌,大多数产品都是由萧家自产。 但据萧诚的调查,那生产作坊如今的主事人是由王子安一手提拔,在萧宓借萧氏的名义发布了那道针对王子安的命令后,效忠于萧氏的这一部分天香阁的货源,便会受到限制。虽然如今还有一定库存,但不出一月,货源枯竭的的危机就很快会到来。 找到可替代货源,迫在眉睫。新的作坊,已经在开始筹备人手和场地,在正式确定产品线之前,市场调查也是尤为重要的。 同济城与周国公府同处一城,这边天香阁的掌柜也是萧诚信得过的人,于是萧宓便决定带着朱桃和meimei萧粲去实地考察一番。朱桃虽然做事不太会变通,在妆扮一事上却又一双巧手;萧粲对生意上有一定天赋——至少比萧宓自己要强些,所以她决定带着meimei逐渐去接触些生意场上的事。 天香阁在同济城西市最繁华的街上,单独占着一座楼,有三层,每层四百平米,除了第三层是库房账房等,其余两层都是左边摆首饰,右边摆护肤品化妆品,走的是中高端路线,下头一层是中端产品,平民百姓逢年过节咬咬牙也还是买得起一两样的,上面一层走的高端路线,要进去看一看,也得持有天香阁的贵宾符才行。 萧宓要做的产品,自然要先从高端路线做起,自古这些东西都是自上而下地推广会更容易。她和萧粲朱桃在楼上货架间察看,旁边有店里的女伙计在一旁低声给她们介绍产品的分区、价格、功用、顾客群体等。她过来前事先给掌柜知会过,因此掌柜专门找了个资深的伙计来介绍情况。 除了萧宓以外,还有好几个贵妇人在楼上。时下的贵妇人,出门的机会不太多,能去的场所也有限,天香阁这样的地方并不会令人坠了身份,因此经常会有贵妇人光顾。 萧宓转了一两个时辰,对现有的产品和目标群体都有了一定了解,正准备离开,走到楼梯口却听到楼下有喧闹声。 下面做平民生意,上头接待的人却非富即贵,因此天香阁的隔音做得非常好,萧宓也是走出来才听到。 “这是发生了何事?”萧宓问道。 女伙计赶紧下去问,一会儿便上来跟萧宓汇报:“回少东家,楼下有客人晕倒了,说是中风!我们请了杏林堂的吴大夫来,那吴大夫一看是中风,也不敢动手医治了!那家人泼皮得很,怕被赖上呢——吴大夫来时,那妇人的儿子正在闹,说是闻了我们家的胭脂才中了风!” 中风,在当下基本是没得治的,一旦发了,轻则瘫痪,重则死亡。在店面发生这种事,真是十分晦气。 那吴大夫见多了各种泼皮无赖,一见那家人的形状,便连方子都不愿意下。 “我下去看看。”萧宓拿过朱桃手里的纱帽戴在了头上,让朱桃和萧粲留在楼上,便转身下了楼梯。 一下去,便见好些人围在一起,中间有个三十来岁的壮汉正在地上打滚干嚎:“你们这黑店,卖的毒胭脂毒死了我阿娘!你们要赔命!必须赔命!” 萧家是有口皆碑的仁商,即使面对这样的泼皮无赖,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会有太强硬的措施,掌柜正在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 伙计分开人群,萧宓走了进去。 “你阿娘还有救!可你若再闹下去,那就说不定了!”萧宓提高了声音道,周围嘈杂的人声瞬间安静下来。 那壮汉闻言,撒泼的动作都停下来了,一个翻身爬起来,大嗓门问道:“你这小娘子莫不是诓我,刚刚那大夫都说不能救了!你一区区女子还能治得好?” 眼下女子行医的不是没有,但多是治疗一些男大夫不方便看的妇人私密病症,总体医术水平不高。 掌柜看着萧宓,有些着急,却又不好出声阻止,毕竟店面上人杂,也不知是否有居心叵测之辈,怕暴露了身份引来危险。 萧宓上前去给那地上的老妇人把了脉,溢血性中风,“左右都是不治之症了,何不让我试试?” 那吴大夫还没走,听得萧宓这话,也挤了进来,这位花白了胡子的干瘦老头劈头盖脸道:“你这小女子,试什么试,这可是中风!哪有治得好的!别凭白惹一身麻烦!” 这话语气很凶,却是出于好意。萧宓自然不会生气,暗暗赞许道,这位吴大夫倒是个善心人。 “多谢您的提醒!能把您药箱里的银针借我用用么?”萧宓真心实意地道谢。 吴大夫见她不听劝,赌气似的把药箱塞给她:“年轻人,吃了亏才知道后悔!” 萧宓笑笑,也不再辩解,让伙计和掌柜把人群疏散开一些留出可通风的空间,然后取出药箱里的银针,开始给那地上的老妇人施针。 眼见她在老妇人太阳xue附近下针,围观人群一阵惊呼,这也太大胆了!那可是太阳xue,一个不注意要死人的! 一会儿见着一粒粒血珠从太阳xue处透出来,又是一阵惊呼。 那先前撒泼打滚的壮汉见状,也恶形恶状道:“你在我阿娘太阳xue上扎针,我阿娘若死了,你也要赔命!” 萧宓完全不理会身后的各种声音,专心致志地施针。 一刻钟之后,开始收针。此时那老妇人脸上,胸口,都有许多血渍,先前脸上胀出来的青紫色却明显退了下去。 萧宓把银针收好,放进药箱,拿出一叠纸,开始写药方,那老妇人暂时是没有危险了,可她会中风,却是身体长期累积的沉疴导致的,还需要后续调理。 “照这方子上头,给你阿娘吃上一月,以后饮食多素少荤。”萧宓把方子递到了壮汉手里。 “你不是说能治好么?我阿娘没醒可不算数!”壮汉继续嚷嚷。 这等市井无赖,萧宓不太愿意与他多说。他老娘却是无辜的,身为医者萧宓还是无法袖手看人死在眼前,再者,人又是在自家店里发病的,治好也少些麻烦。 那壮汉话音刚落,地上的老妇人便哎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左右看到自己被许多人围观着,自言自语道:“我怎地躺在地上?” 然后一咕噜爬了起来。 这幅精神的样子,可见是没什么毛病了。 那壮汉见状,一下子冲过去,“阿娘,您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那老妇人摇了摇头。 围观众人倍觉神奇,议论纷纷。 壮汉把萧宓给的药方塞怀里,扶起他老娘,“那我们快回家!”说着挤开人群就要走。 “站住!”吴大夫叫道,“那小子你莫不是忘了什么?难道不该与小娘子道个谢付些酬劳,再与那萧家的掌柜道个歉?” 壮汉的背影顿住。 “老夫行医多年,可从未听过还有胭脂致人中风的!若真有那等奇效,打仗也不用儿郎们去拼命了,撒些胭脂在战场上,敌军就倒一片!” 吴大夫话音刚落,周围人群就哄然大笑。 那壮汉却是不理,蹲下身来,把他老娘背在背上,直接就跑了。 “居然有这种不知感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