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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我也知道。”宝儿打断她,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不会后悔,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这辈子就认了这个人,就是爹娘站在这里,我也这么说。”

    宝儿的眼睛太亮,亮的就像几年前的自己,到底是亲姑侄,王容想起那个冬夜,她也是这么抱着李湛英,说的话都不带变的。

    目光落在一脸倔强的宝儿身上,王容长出一口气,良久才把话说出声:“一辈子,说的轻巧,再过十年,你要还是这么想,那就是命吧。”

    宝儿听出了她话里的缓和,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小声道:“二姑……”

    “傻丫头,比你二姑还傻。”王容没好气的说道:“眼睛瞪这么大干什么?我跟你说,你跟我这里好交代,等你爹娘来了,看你怎么说。”

    宝儿嘿嘿的笑,抱住王容的胳膊摇晃,声音又娇又软,甜得要冒泡泡:“谢谢二姑,二姑最好了!”至于什么十年,压根没放在心上,那是好远好远的以后呢。

    长青的视线落在宝儿身上,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滚着复杂的情绪,在她看过来的时候,轻轻的扯了一下唇角,似乎也很开心的模样。

    被长青温柔的视线注视着,宝儿顿时红了脸颊,跺了跺脚,王容看了看宝儿,又看了看长青,自家这就是个小傻瓜,人家那是人jingzi,除非是人家那边不想了,但凡下一点心思,自家这个小傻子不得被拿捏一辈子?她顿时更愁了。

    解决了一处心头大患,宝儿连睡觉嘴角都是翘着的,长青撑着头看她,情情爱爱的东西他看得多了,却没经历过,初时只当是顺着小姑娘的一点心血来潮,后来见她认真,他也不觉慢慢认真起来,信了她的心,也把她放进心里,但终归还是没把小姑娘的话当承诺来听。

    然而方才,对上那双清亮剔透的眸子,对上那眸子里某种类似坚守的东西,他似乎是拨开了云雾,见到了一点黎明前的光亮。

    江梦生在景王府住了二十天,前十天满城的流言里都是他,后十天满朝的朝臣嘴里提的都是他,真正的出了名堂。

    句容是龙兴之地,不算那些只是有幸沾了个江姓的老百姓,也有嫡脉一支,庶脉三五,子嗣虽不丰,但也是正经的宗室,那个被打伤的江姓长辈是和高祖不同支的嫡脉,祖上封过亲王,几代传没了勋爵,也不至于就到了让区区一个县令欺压的地步,所以即便不耐烦,应天帝还是派了亲信去探查此事,没想到这一去,就捅破了江南半边天。

    那亲信和应天帝一样,见是个小小县令的案子,半是敷衍半是不耐烦,不过毕竟已经上达天听,查证时还是让底下人下了一番苦工,查证完属实,应天帝朱笔御批了个抄家,没经过任何渠道,亲信直接带着手谕去的,抄完就惊呆了。

    金銮殿上鸦雀无声,应天帝让李湛英把密折当着众臣的面念了,底下的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内情的低着头不吭声,一无所知的义愤填膺,还有些刚刚入朝听政的新官,嘴张的都快闭不上了。

    江南是税收重地,最近十年间,国库每年收上来的银子平均六千万两,江南一地就占全国税收的三分之一,每年上交将近两千万两白银,江南也就得了个天子钱袋的美名。然而句容县令上任不过半年,就已经攒起了将近十三万两的家底,这正好是句容县一整年的税收。

    亲信查得仔细了一些,发觉句容县除了强征富户之外,对寻常百姓的税收,比起朝廷定下的要高上一倍,然而暗访了许多百姓,都说税一直就是这样,二十几年了从没变过。

    这只能说明,除了刚上任的句容县令在贪,他的上一任也在贪,更甚者,上上一任,同样在贪!

    应天帝本来只是不想拔出萝卜带出泥,江南官场变动不是件容易的事,对于皇帝来说,没有几个官不贪,能办实事就是好官,然而泥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只是黑了点,而是一滩烂泥,萝卜的根都被泡坏了,不挖只会烂掉更多的根。

    江南官场排外,上交的税收却从未少过,应天帝也就懒得梳理,人的心态大抵都是这样,若自己独占吃食,赏旁人一口吃的不会心疼,要是旁人从你碗里拨走了一半,可就不是心疼的事了,那是要杀人的。

    第42章

    两江总督许鸿文来头不小,乃是当朝皇后舅兄,当年正是他见meimei无法生育,做主把最小的meimei送进宫里,才生下的太子。

    也因为这事,皇后对娘家芥蒂很深,许鸿文丢了在京的职务,应天帝作为补偿,右迁许鸿文至两江,任总督之职,主管江南江西两地军政,实实在在的封疆大吏。许鸿文也没有辜负皇恩,在他治下,两江税收逐年上升,是能官中的能官。

    应天帝喜欢能官,这世道庸人太多,一个能官能撑起半边江山,前提是这个能官没有拨去他半碗吃食。

    江南贪墨案从立案之初到查证抄家,前后不过花了二十天,彼时六月刚过,又是一年丰收时节,丰收的却不是乡人的稻谷,而是朝廷的国库。

    两江总督府看着清贵,油水却是前所未有的肥厚,不算房契地契各种外物,仅仅是抄没出的现银就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钦差让厢军搜查了三天,寻了十几个算账先生,清点了七天,才整理出一份清单来。

    朝廷国库一年的收入是六千万,一个两江总督全部的身家竟就有一亿八千万!钦差差点没吓软了脚,逐字逐句的看过,确认不是算盘多打了几进,抖着手扶稳了乌纱帽,往京中上书,随书附上清单,果不其然让应天帝掀翻了御桌,气得七窍生烟。

    任谁也没想到两江总督倒得这么快,连许鸿文自己也没想到,因为许鸿文主管的是军政,为防止他狗急跳墙,钦差来时事前并没有泄露半点风声,也正是因为这样,又牵连出一桩大案。

    厢军从许鸿文在江宁的私宅里翻出了各地官员上缴的赃银账本,和句容一样,几乎各县官员每年都会给许鸿文送去半数税收银两。两江自古就不是起兵之地,许鸿文再贪,也就是个贪官,本来应天帝气也有个限度,然而在这些之后,钦差小心翼翼的附上了一本薄薄的账本。

    账本是许鸿文亲笔,并不是他贪来的银钱,而是一笔一笔的银子支出,看上去倒有些像是底下官员向上官逐年送的孝敬,他倒也仔细,没写去处。然而他是两江总督,谁能,谁又敢收他从朝廷那儿贪来的银子?

    李湛英小心翼翼的低着头,瞧见应天帝捏着账本的手都在发抖,更是不敢做声,太子是宠了三十年的太子,陛下却不是三十年前的陛下,正是因为这个,钦差没敢泄露风声,只把账本悄悄收起来,随密折呈上。

    偌大的御书房针落可闻,不知过去了多久,李湛英听到主子爷一声轻叹,问他:“朕老了?”

    李湛英连忙说道:“陛下,您瞧着还是当年的样子呢。”

    “朕也觉得朕不老,可是他们都觉得朕老了。”应天帝把账本放回去,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朕花了三十年培养出一个太子,歪了根,坏了苗,当断。可是他们觉得朕不能断,不敢断。”

    李湛英知道这话已经不是在和自己说了,也不能接,他微微弯着腰,低着头,假装自己是个木头人。

    应天帝的目光落在账本上,一条条,一页页,比起许鸿文庞大的家产,数字不算多,可他教过太子,底下的银子不能收,贪官都是纵容出来的,孝敬了你一厘,他就敢拿一吊,孝敬了你十万,他就敢拿一百万,太子不听。

    许鸿文是个什么东西,凭他能镇住两江这么多年?不过是因为太子给的胆,太子给的势,底下官员才做了哑巴,在他面前粉饰太平。

    贪花好色,敛财不止,党羽勾结,他对太子的期望有多大,如今的失望就有多大。

    良久,李湛英听见应天帝一声淡淡的吩咐,“来人,拟旨。”他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不光是江南的天变了,这朝廷的天也要变了。

    过了六月,天气转凉,李良媛的肚子也鼓了起来,渐渐的不爱动了,宝儿见过乡下怀孕的妇人,八个月都能扛着锄头下地干活,然而换在宫里,三四个月就要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生怕多走一步路,就能颠掉孩子似的。

    没了苏荷,和李良媛最亲近的就是如诗如画了,宝儿知道李良媛不喜欢自己,也不往前凑,之前的事情她还记着,正因为这样,她担了一个管事宫女的名,过的比李良媛都清闲。

    太子断了腿不能动,哪里都去不成,长青不像往常那么忙了,昨天还教她认了好多字来着,宝儿低着头绣着花,嘴角都是翘着的,满心满眼的甜丝丝。

    手里的绣活是张素色的帕子,比着长青袖口的麒麟纹绣的,将将完成了一半,宝儿不是从小学的绣活,比起之前歪歪扭扭的小花,倒是好了不止一筹,碧青色的绣线刚走完一折,外头忽然有人声喧哗开来。

    宝儿没听清外头在叫着什么,站起来走了几步,平日里相熟的一个小宫女急匆匆跑过来,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宝儿连忙把人扶稳,问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良媛主子用了膳,正在小睡,你们把她吵醒了,再……”

    话还没说完,小宫女急道:“哪儿还有什么良媛主子啊,陛下下旨废太子,禁军刚才已经把殿下带走了!”

    李良媛刚从前院出来,听了这话,腿一软,差点晕倒过去,如诗如画也吓了一跳,连忙定了定心神,一边一个把自家主子扶住。

    “这是哪里来的消息,陛下好好的怎么会废太子……”李良媛呆呆的呢喃了一句,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问话。

    宝儿也是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不是她见识少,实在是历朝历代以来从没有过废太子的先例,就连话本都不敢这么写,而且……太子废了,那东宫怎么办,她和长青怎么办呢?

    一种恐慌从心底升腾出来,宝儿看了看呆若木鸡的李良媛,看了看满园慌乱的人脸,脑子顿时一嗡,不管不顾的跑了出去。

    东宫不算大,平日里很快就能走到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成了一条长得看不见尽头的路,周围的一切都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仿佛要将她全部吞噬,像是急切的想要逃离着什么。规矩,教条,主子,奴才,宝儿什么都忘了,只想在这一刻见到长青,确认他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