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你是想说……”顾渝恍然大悟，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没把叶铮当成值得在意的人了。他就是萧明川看重的驻边将领，所以面对他的妻儿，他的反应和见到其他人的家眷并无区别。 他对叶铮是这样，顾安之对萧殊何尝不是，时间和空间远比人们的想象更有杀伤力，只有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人才是最真实的。至于你脑海中的那个人，他就是被美化的记忆而已。 顾渝一直有个问题想问萧明川，就是他当年想要叶铮进宫的心情和后来做出不要他进宫的决定同样急迫。这是完全相反的两件事，萧明川那会儿到底怎么了，才会干出这样抽风的事情来。 顾渝把自己的疑问藏得很深，他觉得自己永远没有机会问出这个问题。 但是今日，神差鬼使之下，顾渝突然就问出了口，问得萧明川怔在了原地。 半晌，萧明川敛起笑容，正色道：“我当时做了个梦，梦见了很多以前的事。梦醒后我就意识到，如果叶铮进了宫，我和阿渝就再也回不去了，阿渝会把我从心里彻底逐出去的。” “我喜欢阿渝，从小就喜欢，却一直不敢承认……” “我做错过很多事，可阿渝始终没有怪我，还对我那么好……” “但是有些错是不能犯的，错了阿渝就不会再给我机会了……” “我不能失去阿渝，你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萧明川从来都很庆幸，自己重生在了叶铮进宫之前。那时，一切都还有挽回的可能。 尽管还是没有搞清楚皇帝抽风的真正原因，可听到了以前没听过的告白，顾渝很满足。 比言语更有利的证据是行动，过去七年萧明川做得很好，未来的许多个七年，顾渝相信他会做得更好。他与其追究萧明川一时的抽风之举，不如牢牢把握住未来，那才是他们的生活。 第153章 番外五 萧岭（一） 承庆三十年, 今上的独生女福宁公主萧岫即将下降，整个上京城都因此变得喜气洋洋。 几乎所有人都在期盼和猜测，皇帝会以怎样的高规格将他唯一的掌上明珠嫁出去。是不是会像传说中的万昌皇帝那样, 十里红妆绕城, 不夜灯火长明, 从而将上京城彻底变成欢乐的海洋。 不是京城的百姓八卦，实在是萧家太久没有嫁过公主了, 皇室上一次有公主下降还得追溯到七十多年前的万昌朝。万昌皇帝之后, 萧家连着两代皇帝都没有女儿, 好容易景和皇帝收了个义女，结果却是终身未嫁。好在今上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一众皇子里头有位独一无二的公主，给皇宫增添了一抹亮丽的色彩，不然以太子殿下不着急大婚的态度, 人们想看公主下降可就有得等了。 萧岭来到甘泉宫的时候，萧岫正撑着脑袋坐在窗边发愣, 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进来了。 发现meimei一脸神游天外的表情，又见床上的大红喜服放得略显凌乱, 萧岭挑眉笑道：“不是说不想嫁么？还是悄悄试了喜服了？”萧家的公主一向嫁人晚, 萧岫今年十九岁，算是偏早的了。 萧明川因此经常在顾渝面前嘀咕，说自己的宝贝女儿还那么小，完全可以在家多待几年，怎么就要嫁出去了，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一旦嫁人了宫里就是一群臭小子，他会寂寞空虚无聊的。 可惜萧明川每回这么说，都会被顾渝不留情面地怼回去。皇后殿下可是说了，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萧明川爱留萧岫多久他不管，但是哪哪都好的如意郎君是不好找的，错过了他别后悔就成。 萧明川听到这个话再不敢多说什么，他就萧岫一个宝贝闺女，挑选驸马自然是格外慎重。 出身好人品好，才学好长相好，这些都是基本条件缺一不可。然后性子要稳重，遇事担得起来，可又不能太沉闷了，不然萧岫的性格是比较活泼的，两人见面无话可说还有什么意思。 自从萧岫满了十岁，萧明川就把整个上京家世合格的人家里年龄差和萧岫不超过五岁的小郎君的资料收集了起来，长期派人进行追踪，足足考察了五六年，才初步整理出了驸马的候选名单。 萧岫最终挑中的凤曜就是那份名单里萧明川最看好的人选。 尽管萧明川挑女婿的眼光非常挑剔，可凤曜还是完美地符合了萧明川提出的所有条件。 硬要说凤曜有何不足的话，就是他和萧岫的年龄差的稍微多点，刚好年长她五岁。 凤家连着几代都是单传，凤曜今年也有二十四了，顾渝怎么好意思扣着女儿不嫁人，那也显得太不厚道了。再说萧岫的年纪也不是特别小了，民间的姑娘在她这个年纪好多都当娘了。 因而萧明川嘀咕归嘀咕，有关萧岫婚事的各项筹备事宜还是进行地有条不紊。 萧岫回过神来，见兄长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不由诧异道：“哥，你走路不要没有声音，很吓人的。”萧岭什么时候进来的，她竟然一点都没察觉，萧岭明明不会武功的，怎么走路就跟猫似的。 萧岭略显无辜地摊了摊手，无奈道：“岫儿，是你想事情太入神了。”他家这群弟弟meimei，武功一个比一个高，萧岫要是没走神，他还在院子里她就该知道他来了。 “好吧，我的错。”萧岫收回视线，看着床上的喜服说道：“衣服不是我试的，是岑儿非要穿，我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试了。”说起双胞胎弟弟中的萧岑，萧岫感到有些头大。 十三年前，皇帝夫夫带着萧岫下了回江南，一路游山玩水，痛痛快快玩了小半年，回来第二年就生了对双胞胎儿子，也是六位皇子当中最年幼的两位，萧明川分别取名萧岑和萧峦。 按照常规说法，双胞胎皇子的诞生不是很吉利，可是萧岑萧峦排行老末，也就无所谓了。 毕竟，所谓的不吉利只是个不成文的说法，真正的原因是双生子长相太过相似，除了他们身边最亲近的人，外人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要是他们卷入储位之争，情况就会变得非常复杂。 所以长期以来，皇家少有双生子出生的记录，便是有，往往有个也会夭折。 不过萧明川这里不存在这个问题，早在萧岑萧峦出生前好几年，他就立了萧岭为太子了。而在萧岭和萧岑萧峦之间，还有萧岩萧岳和萧峰三位皇子，最小的双胞胎真的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萧明川唯一感到遗憾的，就是他家闺女太少了，要是双胞胎是公主，他会更满意的。 萧明川之前，他的祖父和父亲都特别缺皇子，以至于在册立太子的时候几乎没有挑选余地。 到了萧明川这里，皇室的男丁终于兴旺了起来，皇帝夫夫总共生了七个，其中六个是嫡皇子。尽管除了太子萧岭，皇子们的个性都显得比较奇特，可萧明川对儿子的数量还是非常满意的。 不知道是不是顾渝怀着双胞胎的时候萧明川念叨女儿念叨多了，萧岑生下来就与众不同。 萧明川敢发誓，他在教养两个小儿子的时候是不偏不倚毫无区别的，而且他有萧岫了，再想要女儿也不至于把儿子当成女儿养，万一养歪了扳不回来可怎么办。 然而五皇子从小的理想就是当公主，根本都不需要有人刻意引导。周岁抓周，萧峦抓了一张小弓，虽然不够起眼，却也中规中矩，算是小皇子抓周的标配。 萧岑就不同了，他小人家想来想去，最后抓走了萧岫偷偷放进去的胭脂水粉。 萧明川和顾渝当时还没引起重视，小孩子嘛，喜欢鲜艳颜色也是有的，这不稀奇。 随着萧岑慢慢长大，皇帝夫夫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他会缠着萧岫要穿她小时候穿过的衣服，还要戴她的首饰，把自己打扮地像个十足的小姑娘。 萧明川感觉这样下去不行，开始纠正儿子的行为，他不许萧岫再给萧岑衣服首饰，还没收了他所有颜色鲜艳的衣裳，头发也给他剪短了，可以说是怎么野气怎么打扮。 但是萧岑不配合，又是打滚又是哭闹，甚至连宫学都不去了，见了萧明川也不说话。 顾渝没办法，只好出面调和，好说歹说才把萧岑哄回去读书。萧明川见儿子穿得像个男孩子了，读书习武成绩也都不错，就放下身段主动道歉，和萧岑恢复了友好往来。 当时萧明川还在想，顾渝就是比他厉害，他死活搞不定的事，他竟然很轻易就摆平了。 后来问清了顾渝采取的具体措施，萧明川无语了。敢情顾渝就不是说服了萧岑，他们只是达成了协议，萧岑乖乖回去读书，只要他的功课达到顾渝的要求，他就奖赏他公主的衣裳和首饰。 萧明川说顾渝是在饮鸩止渴，这样下去萧岑搞不好就彻底走不回来了。 顾渝说要是萧岑皇子该学的东西都学了，可他还是愿意当公主，他就由他了。 萧明川无言以对，萧岑要是个女儿就好了，他们得省多少心多少事。 “看来岑儿是真的很想当个女孩儿。”萧岭打算跟萧明川说说，以后就让萧岑顺其自然好了，反正皇子也不是不能下降，何必非要勉强萧岑当个规规矩矩的皇子，他就志不在此。 “他当然想了，穿着我的喜服就舍不得脱下来，美滋滋地对着镜子转了好几圈，我都想要送给他了。”萧岫自己看着喜服心思纠结，也提不起劲去试，哪知萧岑却是兴致高昂得很。 萧岭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你这是有多嫌弃凤曜，要不我跟父皇说说，你们的婚期往后推一推？”萧岫的驸马算是自己挑的，可大名单是萧明川定下的，她几乎没有多想就挑中凤曜了。 萧岭很担心，萧岫其实不想嫁给凤曜，只是她喜欢的人没被萧明川看中，她就破罐子破摔了，挑了个萧明川肯定满意的，但是婚期真正临近了，她又有点后悔了，总觉得那不是自己喜欢的人。 “别别别，哥你千万别去说。”萧岫霍然站起身，急急扯住了萧岭的衣袖。 见萧岫焦急的神色不似作伪，萧岭眼中有喜色一闪而过：“这么说你对凤曜没意见？” 萧岫犹豫了下，轻声道：“凤曜挺好的，我对他能有什么意见。”挑剔如萧明川都赞不绝口的人，萧岫也是挑不出错处的，只是她对凤曜，似乎总是少了点什么。 萧岭想了想，拉着萧岫在窗边的罗汉床上坐下了，正色道：“岫儿，你和凤曜订婚三年了，人也是你自己挑的。凤曜是我同学，他对你如何我是知道的，可是你对他，我就有点看不懂了。” “哥有什么看不懂的……”萧岫微微低下头，不经意地避开了萧岭的眼神。 “你对凤曜太客气了，你们两个的相处一点不像未婚小夫妻。”虽然萧岭还没成亲，可他很熟的萧懿行和顾冬儿是早早就成亲了，那两位从相识到相恋再到成亲，萧岭目睹了全过程。 要论性格，顾冬儿比萧岫矜持多了，可她和萧懿行好上以后，对他绝对是很热情的。 不像萧岫，凡事按部就班，七夕和元宵这样的日子她给凤曜送点东西，也能给人一种是在完成任务的感觉。就是过节了，我该给你礼物了，而不是她想给凤曜什么东西，所以就给他了。 “各人的相处模式不同嘛……”凤曜一看就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类型，她太活泼了会不会吓着他，福宁公主流传在外的名声可是温柔贤淑端庄娴雅，跟她本人的性格不是很相符的。 萧岭不以为然地笑笑：“不相同那是肯定的，可像你们这样的绝对不正常。岫儿，你对凤曜有什么不满现在可以说出来，你要是勉强自己嫁了过去，日后过成怨偶可就不好了。” 萧岫不是普通女孩子，她是萧明川唯一的女儿，是萧岭唯一的meimei。她的身份注定了她的婚姻不需要考虑太多的因素，她也不会因为感情以外的因素轻易妥协。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萧岫真的不喜欢凤曜，那么他们的日子想要过好，那就太难了。因为其他女孩子的婚姻要考虑家族的利益子女的未来，她们对感情的要求未必会很高。 萧岫不需要想这么多，她的出身注定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也注定了她儿女的锦绣前程。人什么都不缺的时候最容易空虚，曾经小小的意难平也会被放大到无以复加。 许是没有想到萧岭会说出这样的话，萧岫一时怔住了，迟疑片刻方道：“哥哥就会说我，爹爹最cao心的就是你的婚事了，你看行行哥哥和冬儿jiejie的儿子都会说话了，你连太子妃……” “岫儿，不要转移话题，我们遇到的就不是一回事。”萧岭一眼就看穿了萧岫企图回避问题的想法，“我的太子妃是谁并不重要，因为我能保证不管是谁入主东宫，他都会是合格的东宫主人。可你若是不想嫁到凤家去，还是早点说出来比较好，悔婚固然不大好听，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总比你们以后过不下去要好……” “虽然你真的很不看好我们，可是哥，我求求你了，你在父皇面前什么也别说，拜托了！”意识到萧岭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萧岫沉默了许久，最后郑重其事地说道。 萧岫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她最亲密的兄长和最要好的朋友——她选中凤曜的理由是什么，但她可以确定，不仅是因为他是萧明川和顾渝看好的人。 若干年前的某个春日，阳光灿烂的康勒大草原，白衣少年恍若流星般射出的一箭不但命中了前方的猎物，也让躲在草丛里的小公主怦然心动。 尽管故事后来的发展方向有点不符合小公主粉嫩的少女心，可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箭，以及少年当时的眼神。萧岫莫名被萧岭激起了斗志，她要找回自己丢掉的东西。 “给我个合理的理由，我就什么也不说。”萧岭笑眯眯地说道。他今日前来甘泉宫，是顾渝说萧岫最近心情不好，让他这个做哥哥的开导开导，马上就要嫁人了，整天闷闷不乐的像什么话。 “父皇原就恨不得我晚两年再嫁，你再去一说，他真会改了婚期的。”真是那样的话，谁会相信皇帝只是舍不得女儿，想要她晚点嫁，肯定会说凤曜有什么问题，皇家看不上他，那就不好了。 萧岫认为她和凤曜的问题属于内部问题，他们两个人是可以解决的，要是萧明川掺和进来，整件事就会变得复杂了，到时候怎么收场，萧岫也就不知道了，所以还是不让他插手比较好。 萧岭闻言满意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你是不想婚期有变化的。”他说完瞥了眼床上放着的喜服，眼神略显意味深长，既然萧岫是愿意嫁人的，态度就不能表现地太消极了。 “我知道了，回头我就试试喜服。”常理来说，针工局的人不会搞错萧岫的尺寸，但是大婚的意义不同平时，喜服还是试过更妥当，有小细节不对也好及时纠正，免得留下遗憾。 女孩子的心事太难猜了，尤其萧岫还是宫里唯一的女孩子，萧岭想了想，觉得表妹顾冬儿的说法是正确的，萧岫不是不想嫁，她就是临要出阁了有点伤春悲秋，过去就没事了，他们最好少管。 在萧岭的记忆里，萧岫曾经对定国公府世子叶澜颇有好感，只是没有道明而已。 可一向疼爱女儿的萧明川在考虑驸马人选的时候压根儿没有想到叶澜，他直接就没让叶澜进入大名单。要知道，叶澜只比萧岫小了两岁，各方面条件也是相当不错的，可萧明川就是不要他。 萧岭不敢说叶澜比凤曜更出色，但论综合条件，进入大名单的很多人是比不过叶澜的。 萧岭有理由相信，叶澜落选的原因与他本人无关，而与他的出身有点小小的关系。萧岭隐约还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萧明川曾经想要现任定国公叶铮进宫，只是后来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在萧岭的成长过程里，这件事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以至于萧岫等人根本就不知情。可萧岭能记得，顾渝肯定会记得更清楚，萧明川不要叶澜当女婿，多半是为了顾渝的心情考虑。 面对萧明川开出的驸马候选名单，萧岫的态度说不上热衷，却也没有提出明确的反对。 后来没多久，她就选好了凤曜，尽管萧岭根本想不起来，萧岫以前是否认识凤曜。不过就萧岫今日的表现看来，她对自己的婚事并不是真的那么抵触，萧岭的担心显得有点多余了。 确定萧岫这边没有问题，萧岭就回东宫去了，他的书房还有一位麻烦人物在等着他。 “青鸾，你别闹了，你听说过影卫可以成亲的么？”凡是认识萧岭的人，都会说太子殿下脾气温和待人客气，可在青鸾面前，他是一点都温和客气不起来，还忍不住有想要发火的迹象。 青鸾差不多算是在宫里长大的了，可他身上的那些野性却始终没有被彻底抹掉，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成了桀骜不驯，以至于温弦已经把双胞胎儿子中年长的那个当成接班人在培养了。 “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好岭儿，你快告诉我，颜颜被你派到哪里去了？”青鸾的武功太高了，尤其是轻功，朱颜虽说不存在打不过他的问题，可他跟在萧岭身边，青鸾一定找得到他。 朱颜实在是被青鸾缠得烦了，就向萧岭讨了别的任务，有段时间没在宫里出现了。青鸾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老老实实在家窝了几天，之后回过味来，就天天进宫sao扰萧岭，追问朱颜的下落。 萧岭真心觉得自己对青鸾的忍耐度已经是非常高了，他身边最重用最好用的影卫为了躲避青鸾的纠缠都躲到宫外去了，他还能和颜悦色笑着跟青鸾说话，而不是气得直接把他赶到宫外去。 不得不说，美人都是享有特权的，尤其是绝色美人，萧岭哪怕再烦青鸾，每次看到他赏心悦目的一张脸都能消了一半的气。就像二舅舅顾湘和楚楚叔叔家的顾秋表妹，刁蛮任性的名声早就传到南洋去了，上门求亲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比起代国公府那位不好惹的温大公子，还是求娶顾二姑娘更有可行性和安全度，最起码她不会一言不和就把人从二楼揍飞到一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