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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说完,雪春熙就去了前院的暖阁,让蔓霜简单收拾一番就歇下了。

    暖阁虽说不常来,却因为在前院,平日隔三差五有人打扫,蔓霜收拾起来也容易,只是把几个火盆都烧旺了。

    雪春熙累得紧,揉着额角道:“把我养的那盆草,摘下十根送过来。”

    蔓霜奇怪,雪府几个姑娘的院子里也喜欢养着花花草草,只是大多都是奇珍异草,唯独自家姑娘养着的是随地可见的野草,还跟宝贝一样,大冷天也挪到屋内来,生怕它冻坏了。

    她赶紧把十根草摘下送了过来,雪春熙抓在手里,随意一放就在撒了一地。

    雪春熙仔细瞧了瞧,神色一松,也没让蔓霜收拾地上散落的草,直接在榻上躺下了:“今晚怕是清净不了的,你也早些歇着吧。”

    自家姑娘总喜欢说些没头没尾的话,蔓霜也习惯了。她在雪府呆得久,也明白各个姑娘都会卦术,刚才看着雪春熙似乎随意把草扔掉,必然是在卜卦。

    雪春熙说今晚不会清净,恐怕是有事要发生了,蔓霜哪里还能睡得着,躺在外间的小榻,和衣躺下,睁眼紧张了半宿,却没听见什么动静,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直到一阵喧闹声响起,蔓霜这才被吵醒了,揉着眼刚坐起身,外头一个跑腿的小丫鬟便冲了进来,瞧着暖阁没有动静,知道雪春熙没醒,连忙深吸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凑到她的耳边。

    “蔓霜jiejie,不好了,偏院闯进了贼人,好几个丫鬟婆子给吓醒了,正哭闹着呢。”

    虽说早就被提醒过了,蔓霜还是有些吃惊,有护山大阵,除了雪府迎进来的人,再没别的能闯进来,所以府里根本就没有护院,全是弱质女流。

    如今陡然间出了事,丫鬟婆子心惊胆战,却也不知道该跟谁哭诉去。

    “让她们小声点,难不成还想把整个府里的人都吵醒吗?别忘了,除了家主和长老,后院还有几位殿下在的。”蔓霜皱眉,打算去外头瞧瞧,就听见暖阁里雪春熙迷迷糊糊的声音。

    “出事了?进来说说。”

    蔓霜对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后者跟进去劝阻那些住在偏院的丫鬟婆子。

    给雪春熙说了偏院的事,她脸色如常,并没有任何诧异之色,显然早就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府里又没有外人,估计是走错路了,误入了偏院。回头赏些东西给下人压压惊,这事明早跟家主提一提便好。”

    她看着窗外的天色正黑漆漆的,正是睡得最沉的时候,倒是挑了个好时间。

    小丫鬟再次来禀,怯生生地道:“家主听说了浅云居的偏院吵吵闹闹的,正往这边来。”

    “我知道了,”雪春熙打了哈欠,看来今晚是不能继续睡个好觉了。

    她刚穿戴整齐,家主领着人踏进了浅云居,跟在家主身后的,正是雪夜蓉。

    家主在上首落座,雪夜蓉乖巧地坐在她的下首,对雪春熙笑道:“玉笙居离这里最近,我听见喧闹,担心七meimei,便特意过来瞧瞧,倒是在门口遇到了家主,一并进来了。”

    玉笙居的确离得不远,却也不近,雪夜蓉不可能被吵醒,显然跟她一样,临睡前事先算了一卦。

    雪春熙眯了眯眼,这倒是个好习惯。她知道这位三jiejie聪慧,却没想到大姐和二姐没来,反而雪夜蓉率先跟着家主出现:“是我的错,没管束好下人,让她们惊扰了家主和三jiejie的好眠。我已经吩咐蔓霜去偏院敲打了一番,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来了。只是听下人提起,夜里有人闯入偏院,让她们险些吓破胆,这才忍不住喧闹起来……”

    她说得含糊,雪夜蓉接话道:“这怎么可能,灵犀山上都是雪家人,外客也就只有几位殿下和是从,就是御林军也只能在山脚守着,不能上山来,怎会有贼人闯进浅云居?”

    雪夜蓉面露惊讶,山脚有御林军守着,山上又有护山大阵,没有家主的允许,根本不可能有外人闯进来,除非这人能飞天遁地了。

    家主面色很不好看,任是谁睡得正香被吵醒,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只怕是殿下的侍从起夜的时候不留神走错,误闯了浅云居。不过是一场误会,大半夜吵吵闹闹的,成什么体统?”

    雪春熙眨眨眼,看来有人已经事先跟家主通过气了,家主没能拿对方办法,只得往自己身上撒气了。毕竟后院离浅云居可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起夜的时候起码得走小半个时辰,怎么可能?

    不过家主准备息事宁人,她也只能顺着话问道:“不知道是哪位殿下的侍从,居然从大老远走到浅云居来了?以后出门,这样的侍从可不能带在身边,不然兜兜转转,没能把主子送到该去的地方,如何是好?”

    雪夜蓉唇边的笑意更深了,这个七meimei真是有趣,话里话外满是讥讽,丝毫没把几位殿下放在眼内。

    第十二章 求教

    家主的脸色很不好看,雪春熙的弦外之意似是在责问自己。皇子身旁的侍从误闯浅云居,这话偏偏三岁小儿就算了,从她口中说出来,实在像是在糊弄人。

    但是皇子贵胄,家主哪个都不能得罪,雪春熙咄咄逼人,叫她有些恼羞成怒,不悦道:“殿下没能管束好侍从,难不成七丫头还要上门去指责殿下的不是了?”

    “岂敢,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横竖这里也没有外人,还请家主饶了我的无心之言。”雪春熙低着头,仿佛刚才只是有感而发,并不是针对谁。

    家主只觉得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心里不痛快,还不能发作,憋得几乎要内伤了:“七丫头闲着没事,怎的叫下人歇在偏院?”

    “偏院许久没有打扫过,如今整理一番,却少了几分人气,冷冷清清的,我就让丫鬟婆子们去暖暖屋子,怎的想到会有人误闯进来,把她们吓得不轻。”雪春熙满脸惊讶,仿佛她在浅云居被禁足,没什么事做,让下人收拾偏院也没什么,权作是打发时间。

    似乎觉得家主这么问,实在古怪得很。命她禁足的是家主,难道家主还不让自己收拾院子了?

    家主被雪春熙堵得无话可说,收拾自个的院子,的确无可厚非,没好气地摆摆手道:“闹腾了一晚,七丫头去歇着吧。至于殿下那位侍从,明早只怕会过来请罪,你就别往心里去,太计较了。”

    要不然皇子不痛快,遭罪的还不是雪家?

    雪春熙却没立刻离开,而是迟疑地问道:“我斗胆问家主一句,究竟是哪位殿下的侍从误闯进来的?”

    家主挑眉,倒也没有隐瞒:“是大皇子的侍从。”

    这次轮到雪春熙惊讶了,她还以为来的会是二皇子的人,没料到最后来的居然是大皇子身边的侍从吗?

    “我明白了,”雪春熙恭送了家主,回头见雪夜蓉还在,疲倦地笑笑道:“今晚闹腾得很,实在没睡好,我就不留三jiejie了,改天再请三jiejie吃茶。”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雪夜蓉哪里能听不出来,她笑着起身道:“叨扰七meimei许久,我也该回去了。只是心里有疑惑,若是不问出口,我怕是好几天都要念叨着而睡不着了。”

    雪春熙诧异地笑笑:“三jiejie聪慧,究竟有什么事是想不通的?不妨去请教大姐和二姐,关于卦术的,她们两位深受家主称赞,必定能为三jiejie解惑。”

    雪夜蓉摇头道:“我好奇的是七meimei这一手测字之术实在让人惊叹,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是从书阁里无意中翻出来的,好几年前的事了。谁知道有一年冬天蔓霜不留神把书册挨着火盆,直接烧掉了大半,我担心被家主知道,索性把书册整个扔进火盆里烧了个干净。”雪春熙捂着嘴,向外张望,小声道:“三jiejie可要替meimei保密,可不能叫家主知道了,不然怕是要被罚的。”

    书阁里的书册,哪一本不是雪家珍藏,大多有百年之久的孤本,外头是找不到的。

    就这么被她烧掉了,家主知道后少不得要重罚。

    雪夜蓉露出遗憾的神色来,叹道:“七meimei也太不小心了,这事我就当没听过,以后meimei可得小心点,一回就罢了,再有下次,说什么都瞒不住的。”

    “meimei晓得的,多谢三jiejie今晚特意跑一趟了。”雪春熙满脸感激,把她送到了院门,片刻后才转身回去。

    半烟提着灯笼在雪夜蓉身后半步,天色灰蒙蒙的,渐渐亮了起来,她低头吹熄了灯笼,低声问道:“七姑娘真是把孤本烧了?”

    “谁知道呢,她说是烧了就是烧了,总不能从灰烬里再翻出来。”雪夜蓉脸上的浅笑褪得干干净净,眉宇间难得的凝重。

    她素来没把这个七meimei放在心上,总觉得雪春熙不过是大长老临时发了善心留下的,没什么才能。

    从小到大,雪春熙表现不怎么出色,甚至是默默无闻。

    如今陡然间出头,展现出一手非凡的测字之术,叫雪夜蓉不得不心惊。

    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七妹居然藏了一手,是等着这次的机会,大放异彩?

    雪夜蓉沉吟片刻,回到玉笙居睡了个回笼觉,用了午饭就带着半烟往啸风阁去了。

    啸风阁静悄悄的,芷卉守在门口,看见她不由大吃一惊,手忙脚乱地行礼道:“三姑娘,四姑娘昨天睡得晚,还没起来。”

    雪夜蓉自然知道,雪幼翠不是昨天,而是每一天都看书看到半夜三更才睡下,自然要到午时之后才起来,她笑道:“不妨事,我就在前厅等一会儿。”

    芷卉不敢让她久等,却更不敢进去打扰雪幼翠的好眠。思量片刻,在平常的时辰叫醒了自家姑娘。

    雪幼翠揉着眼起来,睡意朦胧,听说雪夜蓉来了,满脸不耐烦:“她来做什么,我都不打算离开雪府,她们怎的还要来烦我?”

    她就知道皇子只有四个,雪府却有七位姑娘,必然争抢激烈。

    雪幼翠最喜欢的便是呆在书阁里,就算一辈子也无所谓,最厌恶的就是吵闹和纷争,偏偏雪夜蓉如今突然上门来,显然没打算放过自己。

    芷卉不吭气,仔细伺候她穿戴好,提醒道:“三姑娘等着有小半个时辰了,姑娘可不能怠慢了。”

    雪幼翠满腹不乐意去前厅见雪夜蓉,后者笑道:“四meimei可叫我好等,却是我上门太唐突了一些,只是有些事想请教四meimei。”

    闻言,雪幼翠颇为惊讶,雪夜蓉素来运筹帷幄的模样,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说出“请教”二字来,不由好奇:“三jiejie过谦了,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雪夜蓉含糊道:“昨天见七meimei使了一手测字之术,颇为好奇,她说是曾在书阁里看过这样的书册……”

    “不错,书阁里是有测字的杂书,扔在角落里,原本家主打算清理掉。又想到是上代家主让人搜罗来的,便丢着蒙尘,家中姊妹不爱看,我也只扫了眼封面便没了兴趣。书册共有两本,一本被七meimei拿走了,一本留在书阁里。”雪幼翠如今倒是有些惋惜了,当初若是没有成见,先把书册看一看,指不定有所获益。

    她抬眼见雪夜蓉眸底的惊喜,又补充道:“很可惜,去年晒书的时候,婆子打盹没留心,突然倾盆大雨打湿了,先是把其他重要的书册都送回屋子,这些没用的自然没放在心上,放在最后才拿回来,早就湿透了。经年累月的,被雨水侵泡,字迹模糊不清,根本就看不了,婆子怕被责难,悄悄把书册扔了,恰好被我看见。想着不重要,也就没放在心上。”

    “若果不是三jiejie今天提起,我早就忘记此事了。”

    雪夜蓉听了,心下惋惜,却也不忘提醒道:“四meimei心软,只是这些婆子笨手笨脚就算了,居然还敢玩忽职守,把书册弄坏就擅自扔掉,可不能姑息了。”

    雪幼翠闻言,嘴角勾了勾。常年面无表情,唇边的弧度很僵,甚至有几分阴森森的:“已经是去年的事了,为了一本不怎么重要的书册责罚下人,未免显得太小气了一些。还是说三jiejie打算在家主面前告一状,顺带把那婆子狠狠教训一番?”

    雪夜蓉笑道:“四meimei说的什么话,不过是觉得meimei素来喜欢看书,若是婆子三番四次都这么不珍惜,书阁里的孤本可不就越来越少了?”

    雪幼翠听得不屑,这位雪府三姑娘总是喜欢装好人,最爱唱红脸,白脸却都推给别人来做。

    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着想,说到底不过是打算让自己出面,去责罚那个婆子,出一口恶气罢了。

    雪夜蓉没能得到那本书册,被婆子毁掉了,心里可惜之余却是不平。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可不就要挑起雪幼翠的愤怒,好借刀杀人?

    雪幼翠虽然是个书呆子,嗜书如命,却不蠢,怎么可能去当这个侩子手?

    “三jiejie说得有理,不过暴雨突然来临,大半的书册都救下,婆子护着其他书册却是有功。一功一过,算是抵消了。再说,测字之术是旁门左道,家主素来看不上,七meimei也是因缘巧合学了一手,却哪里有雪府传承的卦术来得重要?”

    说到这里,她咧了咧嘴道:“三jiejie要是好奇,找七meimei讨教,以jiejie的聪明才智,不出三五天就能熟能生巧,只怕比七meimei更厉害,倒也不必辛辛苦苦去寻这书册来看了。”

    雪夜蓉脸上的笑容多了一分勉强,叹道:“四meimei说笑了,卦术才是正道,哪能学这些旁门左道?”

    说罢,她随意寒暄了几句,很快带着半烟离开了啸风阁。

    雪幼翠冷哼一声,雪夜蓉分明想学如何测字,却放不下身段去找雪春熙求教,又怕别人知道她的心思,遮遮掩掩的。

    明明就不是善人,总是一肚子坏水,却假惺惺的满脸关怀,瞧着就让人倒胃口。

    她吩咐芷卉道:“你去浅云居走一趟,悄悄的,别让人看见了。告诉七meimei,三jiejie刚才到我这里来了。”

    不必多说,雪幼翠清楚以雪春熙的聪明,不可能猜不出雪夜蓉到啸风阁来做什么。

    第十三章 为难

    雪春熙听说芷卉来了,颇为吃惊,只因为她和雪幼翠这个四jiejie之间可谓从来没有过任何来往的。

    芷卉上前来,老老实实地转述了雪幼翠的话,雪春熙不由笑道:“多谢四jiejie了,还特意让你来跑一趟。”

    闻言,芷卉脸色有些古怪,怯生生地道:“四姑娘说了,她不是有心帮七姑娘,而是不喜欢三姑娘而已……”

    当然,雪幼翠的原话是不喜欢雪夜蓉假惺惺的伪善,她一个婢女自然不敢胡乱说主子的不是。

    雪春熙不用想也知道雪幼翠的话到底有多难听,让蔓霜奉上一个锦盒:“不管如何,四jiejie也帮了我一个大忙。这是我娘亲以前珍藏的孤本,虽说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书阁里却是没有的,正好你来了,把这个送去给四jiejie瞧瞧,若是不喜欢,用来打发时间也可。”

    芷卉接过锦盒,小心贴身藏好,又从浅云居的角门离开了。

    蔓霜却有些rou疼,叹道:“这是姑娘最喜欢的书册,一直珍藏着,就这么送给四姑娘好吗?”

    “没什么,书册总是死物,再怎么留在身边,娘亲也不可能活过来。再说我已经看过好几遍了,倒背如流,继续留着也没什么意思。四jiejie虽说是无心,却也帮了大忙。她对金银珠宝看不上,倒不如送孤本。”

    雪春熙没说的是,七个姊妹当中,雪幼翠是第一个坚持留在灵犀山的。若是哪天她真的离开了雪府,好歹雪幼翠看在孤本的份上,有什么紧要事会特意告诉自己一声,这就足够了。

    为了这个万一,只送出去区区一册孤本,其实在雪春熙看来实在划算得紧。

    虽然心里明白,依旧有些舍不得。当初生母忤逆家主,逃离灵犀山,死后余下的贴身东西都被扔了,唯独这本书册因为遗留在书阁里,若非她偶然发现,又看出是生母的笔迹,恐怕手边连一点念想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