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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第二天, 容禛与陆徵依约来了宫中, 韩诸看着他身边两名带着亲卫的将军, 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着他们朝里走去。

    只是让人惊讶的是,这路分明就是往太庙去的。太庙里供奉了大夏朝历代皇帝的牌位, 从来只有皇室子弟才能进入。两名将军惊疑不定,将目光投向容禛,哪怕他们再想要这份从龙之功, 可也不敢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行啊。

    容禛倒也没有为难他们, 只是淡淡道:“你们在外边等着。”说完,就带着陆徵朝太庙里面走去。

    韩诸却横过身子, 冷声道:“楚王殿下,太庙只许皇室子弟进入, 您不会忘记吧?”

    容禛当然没有忘记,他伸出手一把拉住了陆徵:“他与我, 如同一身。”

    韩诸愣了一下,目光复杂地看了两人一眼,随后慢慢地让开了位置。

    容禛却并没有松开陆徵的手, 而是拉着他一起踏入了太庙。

    容禛并不是第一次来太庙, 他从前在燕京之时,每年的祭祀都是要站在永宁帝身后的,只是后来他在北疆多年,如今再次进入太庙,却恍然觉得物是人非。

    魏王容侑穿着一身黑衣, 手中执着香,他仿佛并没有看到容禛他们进来,仍旧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了祭祀。他面前放着的就是历代帝后的牌位,只是容侑所敬的,却并非这其中之一,而是他母亲红叶夫人的牌位。

    魏王祭拜完了之后,才转过头来看着容禛。

    魏王如今已经年过不惑,且他的脸上还有严重的烧伤痕迹,可依旧能看出他年轻时的风采。当初魏王在燕京不知道是多少小姑娘的梦中情人,他后来与高锦汶定亲,不知道让多少小姑娘哭红了双眼,如今时过境迁,时光却始终未曾苛待他,反倒让他的气质越发沉淀,若不是知道他所做下的事情,只怕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会放下戒心。

    容禛从前与魏王并不曾熟识,如今更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两人能够心平气和的站在一起就很不容易了,更别提还有寒暄什么的。

    容禛倒也不着急,而是慢慢走了过去,也点燃了香,祭拜列祖列宗。

    魏王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待容禛祭拜完,他才道:“再等等。”

    容禛便知道,今日并非他与魏王单对单,恐怕魏王要等的,就是那名背叛他的内鬼吧。

    没过多久,“骨碌碌”的声音在空旷的太庙中响起,容禛与陆徵都朝着发声之处看过去,却见一片昏暗之中,一名坐在轮椅上的老者被人渐渐地推了出来。

    陆徵露出震惊的表情,这倒并不是因为他认出了老者的身份,而是站在老者身后的那个人,那分明就是赵学谦。

    太庙一直不许皇族以外的人进入,即便是打扫太庙卫生的,也是跟随容家人的积年老仆。如今这太庙中,真正的容家人反倒只有两个,只是不管是魏王还是容禛,对于眼前的场景都没有多说什么。

    那轮椅上的老者就是虞恪,他冷厉的目光扫过魏王,又扫过容禛,这才缓缓开口道:“这么多年了,我本来以为我会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魏王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容禛也没有因此而惊慌失措,只是在他追寻多年的真相面前,他的手掌还是无法克制地出现了一丝轻微的颤抖。

    虞恪说了那一句话便陷入了沉默。

    出乎意料的是,接话的人竟然是赵学谦,他看向容禛,笑着道:“楚王殿下,您要找一个叫做钱肇的人已经许多年了吧?”

    容禛皱了皱眉头。

    “您找遍了整个中原,也未能找到他,您恐怕也想不到他究竟在哪里吧?”赵学谦虽然这么说着,目光却投向灵位之后的地方。那是一块昏暗狭窄的地方,那里坐着一个默默转动念珠的身影。

    被赵学谦说破,那人手中的动作一顿,随后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的头发早已斑白,被工工整整地束在了头顶上,他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衣服,默默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正是这些年容禛上天入地也寻不到的钱法曹。

    虞恪看到他,脸上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他就收敛了一切的表情,用力地拍了拍轮椅的扶手:“好,好啊!这下所有人都到齐了!”

    他这句话一出来,魏王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可手却慢慢地握紧了,钱法曹只是默默地转动念珠,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虞恪的目光从这两人的脸上掠过,这才看向容禛:“去,跪下给你母亲磕三个响头吧!”

    容禛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一种他从未有过的猜测猛然撞进了他的脑子里,让他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言语、无法动弹。

    虞恪并没有催他,而是将目光又重新转向已经闭上双眼的魏王,却是冷笑道:“你倒是长进,我帮你,就是让你残杀亲弟的吗?!还是你将你母亲临终前的话都给忘了?!”

    “闭嘴!”魏王再也忍不住,怒喝道,“当年她究竟是怎么死的,你不是不知道,若不是因为他这个孽种,她怎么会被人逼死!”

    虞恪没有说话。

    容禛的脑子里滑过这么多年他所找到的种种证据,原本扑朔迷离的证据被这样惊世骇俗的真相给补全了拼图,那些他从来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终于有了解答。

    他并不是锦嫔的儿子,他是红叶夫人与武德帝的儿子!所以魏王要杀他,因为他的存在不过就是一个污点,他不过是luanlun的产物,他是根本不应该存于世间的孽种!

    容禛被这真相颠覆了过往所有的认知,虽然他不过是面色苍白一些,可只有站在他身后的陆徵才看到他的手指在不住地颤抖着。陆徵心疼地看着,却没有办法上去握住他,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容禛并不想要对面这些人看见他的软弱。

    最不堪的真相已经被虞恪给揭露出来了,魏王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当年的事情在他的口中渐渐地现出了全貌。

    若是让陆徵来看,红叶夫人虞殷染的一生那就是一个大写加粗的玛丽苏。

    虞殷染本是平民之女,只是因为貌美被采选入宫,她貌美温柔,多年圣眷不衰,又加上生了一个好儿子容侑,即便皇帝去世,她也依旧是后宫地位颇高的太妃。若只是如此,或许她的一生将平顺地度过,在西宫消磨掉自己最后的时光。只是恐怕没有人想到,武德帝对于这位庶母却藏着不一般的心思。

    武德帝是先帝长子,在先帝并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各方面都比弟弟们要强出一大截的他自然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而登基后的武德帝也并未辜负他的帝号,他在位期间,大夏朝的土地不断扩张,达到了国力的顶峰,他的成就在历史上并不亚于开国太祖,而就是这样一位声名赫赫的帝王,却有着不可言说的心思。

    虞殷染与武德帝年纪相仿,但红叶夫人入宫之时,武德帝已经出宫开府了,直到红叶夫人生下容侑,武德帝才在一次宴会中无意看到了红叶夫人的容貌。

    一见佳人误终生。

    后来发生了什么恐怕没有人知道,红叶夫人被武德帝安置在了梦溪殿,那殿中有一条密道直通武德帝的寝宫,而梦溪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武德帝的人,所以这一段禁忌之恋竟然从未被人发现,甚至连太后都不曾发觉,直到虞殷染有孕。

    当时虞殷染已经快四十了,这个孩子的到来就像是上天所赐予他们的礼物,让她与武德帝都惊喜不已,可相对的,这个孩子的身份却是绝不能暴露的,否则等待他的,只有为了皇室名声而被抹杀。

    在这种情况之下,武德帝找了一个替身,那就是锦嫔,锦嫔的容貌与虞殷染有五六分相似,就算以后孩子长大,也不会被人发现端倪。

    锦嫔是个聪明的女人,只是再聪明的女人面对这种事情也没有办法毫无怨言地接受下来,只是她很清楚,她和宋家所有的一切都维系在这个孩子身上,她若想好好活着,让宋家更上一层楼,就必须要将这个孩子好好地养大,所以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而红叶夫人并没有想到自己刚生下来的幼子就被抱给了其他人养,原本就因为高龄产子而虚弱的身体越发不好了,武德帝焦心不已,对于一些事情难免就有了疏忽。

    武德帝早已立了太子,不过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还会与心爱的人有个孩子,所以在容禛生下来的那天起,武德帝便已做好了一切准备,他之所以抱着秘密被泄露的危险,也要将锦嫔拉进来,为的就是给容禛一个合法的身份。

    只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多多少少还是会被人看出一些行迹的,若是从前,武德帝对宫中尽在掌握,自然不会让这些消息泄露出去,可因为红叶夫人的身子突然变差,他却失了分寸,所以让人给钻了空子。

    山阳公主真的是无意中看到那一幕的吗?如今已经没法说得清楚。

    有一就有二,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太后对自己的儿子知之甚深,慢慢地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而就在此时,此事却被最不应该知道的人知道了,那人就是魏王容侑。

    魏王与红叶夫人感情颇深,虽说红叶夫人瞒下了容禛的事情,只是她的异样还是被魏王给发现了,而在知道这一切之后,容侑怒不可遏,发誓一定要报复武德帝。

    后来的事情,就与山阳长公主所说的相差不大了,太后发现了真相,秘密处死了红叶夫人,红叶夫人临死之前见了弟弟虞恪和儿子容侑,或许在她的心里,这两个人要比武德帝要可靠许多,红叶夫人让他们照顾容禛,对于她来说,这个从出生就被抱走的孩子是她永远的痛,也是她最大的牵念。

    武德帝痛失所爱,性情大变,他不顾朝臣反对,一心想要立容禛为太子,此时却接到了密信,魏王容侑造反。

    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武德帝的身体终于撑不住了,在最后的时间里,他的头脑无比的清醒,也终于知道了这一切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那个他一直以为低调沉稳的太子,他以为对方在宫中朝中毫无存在感,可真是如此吗?他心狠又能忍,他能隐忍不发这么多年,却又能看准时机一击必中,这样的心性,天生就是做帝王的料子。

    武德帝接受了现实,却逼着永宁帝在他的病床前,在几名德高望重的大臣面前发下毒誓,绝不会对付容禛。

    这已经是他能够为容禛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在听完魏王的讲述后,容禛闭了闭眼睛,颤抖的手慢慢地握紧了。

    原来,这就是真相。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结局

    被容禛留在外面的两个将军一个姓詹一个姓奉, 此时见容禛他们迟迟未出来, 詹将军忍不住嘀咕道:“这里面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奉将军比他年长些, 见他如此沉不住气,便道:“放心,没事的。”

    “奉兄为何如此笃定?”

    奉将军却轻笑一声:“放心, 只要魏王没有疯,他是不会在太庙中杀人的。”虽然对此笃定,但奉将军脸上仍旧有一些担忧, 无他, 实在是容禛他们进去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即便魏王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太庙中对楚王不利, 但万一他真的如此丧心病狂呢?

    奉将军心里没底,也就没了心情去和詹将军闲谈, 两人沉默的站在太庙之外,与韩诸大眼瞪小眼, 可就在这时,詹将军眼尖地看见一个人影在渐渐地朝太庙走近。

    待到人走近了,詹将军才认出来此人是忠勇侯简余, 简余的立场有些奇怪, 当初魏王掌控燕京之时,罗现态度暧昧,明显是往魏王那一边偏的,可后来,容禛却又是简余救的, 这就太奇怪了。

    即便心中有些嘀咕,詹将军却还是露出一个笑脸与简余打招呼:“忠勇侯来此,可有什么事吗?”

    简余微微颔首:“两位将军好。”却也并没有真的与他们寒暄下去,而是抬脚直接朝太庙中走去。

    詹将军猛地睁大眼睛,忍不住道:“简侯爷,这可是太庙!”

    简余却像是充耳不闻一般,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太庙幽暗的环境之中。

    詹将军仍旧在震惊中回不过神,忍不住对韩诸道:“你刚刚为何没有拦住他?”

    韩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为何要拦他?”

    “太庙不是只有皇族子弟才能进入……”詹将军猛然回过神,震惊地看着简余已然消失的背影,结结巴巴道,“他……难道……他……”

    韩诸嘴角嘲讽的勾了勾,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跟他一样一起看着宛如在黑暗中的巨兽一般的太庙,渐渐地出了神。

    简余的脚步声回荡在太庙之中,当他推开紧闭的大门时,不仅将阳光带了进来,还让被真相震惊的久久无法回神的众人突然被惊醒。

    魏王并不意外在这里见到简余,在知道虞恪背叛他之后,他就知道替虞恪做事的人究竟是谁。相比愤怒的韩诸,魏王倒并没有太多感觉。魏王当初的确是喜欢高锦汶的,只是后来发生的一切打乱了他的布局,比起他对于高锦汶的那一点喜爱,他断然选择了报仇。

    后来高锦汶苦苦支撑,却在知道他当年的选择之后,绝望自杀。

    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魏王一个人坐在屋顶上看了一夜,只是第二天一早,他那一点软弱就已经消失无踪,他依旧是那个冷酷而又算无遗策的魏王。

    对于高锦汶替他生下的这个儿子,魏王是自豪的。他看着简余一步步艰难地走到了如今,因为怕简余与德城候产生太多不必要的感情,所以德城候在魏王的示意下,并不敢过于关心简余,魏王看着他一步一步成为一匹令人胆寒的孤狼。

    只有这样的性子,才能不为外物所累,成为真正做大事的人。

    其实如果容禛按照魏王的设想成长,或许真会成为他所期待的那个人,只可惜他遇上了陆徵。

    彼时陆徵还是那个燕京城中张扬跋扈的陆三少,他就像是一粒石子投入了简余平静的心湖。魏王看着自己的儿子渐渐有了人性,哪怕他总是对陆徵皱眉,即使他总是对陆徵表现出冷漠的样子,可魏王知道,简余动心了。

    知子莫若父,魏王比简余还要先看清了他的心,所以他果断地下手了。

    这桩事情做的隐秘,陆循等人根本就查不出什么破绽来,只是魏王没有想到,陆徵没死,不仅没死,他甚至还与容禛有了来往。

    但不管如何,简余最终成为了他所希望的那个样子。

    简余环视了一周,才淡淡地开口:“看来我来的时候刚刚好。”

    赵学谦此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反倒是最轻松的那个,听了简余的话,他笑道:“的确是刚刚好,待到楚王殿下磕了头,您也是要来磕头的。”

    虞恪的目光瞟过简余,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魏王却突然朝前一步,他的动作让所有人都有了不同的反应,却见他只是朝着简余走来。

    简余的容貌随了母亲高锦汶,只是依旧能隐隐约约看出魏王年轻时候的影子,更别提那一双容家人特有的凤眼,只是此刻那双眼睛看着慢慢走近的魏王,却没有丝毫波动,仿佛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他的父亲,而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魏王走过来,却只是替他整了整领子。

    简余身子一震,却控制住了自己并没有后退,他眼睁睁地看着魏王替他整好了衣领,才道:“这些年,我负了你与你母亲实在良多。”

    简余心中纷乱的情绪一下子就平复下来,他看着魏王已然斑白的两鬓,突然说道:“这些年,你可曾有一丁点的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