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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节

    阿顾闻言面上微微动容,眸光水意朦胧之中,望着面前俊秀尊贵的青年。这些年来,姬泽虽只是表兄,却亲自手把手教她书法,代行了部分教养之职,于她而言,不仅仅是一位兄长,某些程度上来说也代替了父亲的职责,弥补了自己男性长辈缺失的空间,形象高大,尊严可亲。她本就因着那张《猛虎怜子图》心潮翻涌,一时之间情难自禁,落下泪来,仰头问姬泽道,“九郎,我自觉自己也不算难看,脑子也不太笨,这一年多来,我对阿爷也算是尽心啦,能孝顺的都孝顺了,为何阿爷就是不喜欢我呢?”

    世上人情感的来由总是神秘而又莫测,这个问题连姬泽也回答不了,姬泽沉默片刻,抚摸着阿顾的肩膀,怜惜道,“这世上有些人便是天生父母缘薄,这不是谁的过错,只要将心放宽大,珍惜那些真正爱护自己的人,也算是珍重自己了!”

    阿顾痛哭良久,枕在姬泽胸前,过了良久,方起身来,瞧着姬泽玄色贴银盘龙绣裳胸襟上沾染的一片泪痕,赧然道,“是臣妹刚刚太放肆了,还请圣人恕罪!”

    “无事。”姬泽淡淡一笑,掸了掸胸襟,凤眸中闪过一丝温柔的色彩,柔声道,“你要记得,你是朕心疼的meimei,日后无论出了什么事情,都有朕!”

    阿顾眼眶尚含着泪滴,唇角已然泛起微笑,望着姬泽重重的点下了头,“我知道了!”

    第127章 朱夏花落去(之磨合)

    阿顾之前在姬泽怀中的这一趟痛哭,虽然心旌动荡,倒也是一畅块垒,释去了心中几分郁结之气,这时候缓回来,便觉心胸开阔了很多,之前心底的一些涩意也大多蒸发。一个青衣小冠的宦官行得前来,将一盏刚刚烹好的碧琉璃盏热茶奉到姬泽手边,姬泽端着茶盏饮了一口,扣着茶盅,指着年轻的小黄门对阿顾道,“阿顾,这个小猴儿的一手茶艺便是跟着你学的。今儿既见着了,也让你这个做师傅的受他一礼吧!”

    小宦官转身,麻溜的朝着阿顾拜下去道,“小的见过顾娘子!这些日子,奴婢可敬想着顾娘子哩!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娘子。今日得见,就容小的给娘子叩个头吧!”

    “哦!”阿顾登时记起来。当初姬泽喜欢自己烹的茶羹,自己一次进宫的时候,内侍监周荣便出面,开口恳请阿顾教导甘露殿中两位小宦官茶艺。面前的这位小宦官便是其中的一位,唤作周茗儿。于是指着周茗儿道,“原来是你啊!”

    周茗儿在殿中地衣上恭敬的叩了一个头,抬起头来,“正是小的!”望着阿顾小心翼翼道,“大家爱好饮茶,小的在一边伺候,日夜苦练烹茶技艺,到如今也算有了一点心得。不知道能不能请娘子验看指教一番?”

    阿顾被周茗儿捧的高高的,心中不免有几分得意。升起了一丝好为人师的成就感,跃跃欲试,转头瞟了姬泽一眼,见姬泽面色平淡,似乎并没有反对意见,于是朝着周茗儿一笑,“既然你这么说了,今儿就烹一盏茶给我看看吧!”

    周茗儿欢喜不已,道喏道,“是。”退出殿中,将一套烹茶器具从茶房中捧了过来,置在一旁精心烹茶来。

    红泥小火炉烈烈燃烧,茶釜中水声沸腾,周茗儿用汤匙加了一勺细盐,待到釜中边缘气泡如涌泉连珠子,一边用竹筴搅动沸水,一边将茶杓中碾好的茶末均匀撒入釜中。最后一瓢陈水浇上去,茶汤上迅速泛起一层厚厚的茶膏。

    阿顾的眼睛微微睁大。烹茶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项业余爱好,虽然心中喜爱,但是毕竟日常试手的机会较少,只算是得了个意趣。周茗儿却是日常侍奉姬泽饮茶的人,这些日子以来日夜苦练烹茶技艺,早就将这一套流程练了个滚瓜烂熟。一套烹茶行程下来,流程娴熟,火候掌握巧妙,瞧着竟是比阿顾自己还要纯熟精练的多!

    周茗儿将釜中茶汤分沏入面前的一盏白玉小盏,捧到阿顾面前,恭敬道,“顾娘子请试茶。”

    阿顾接过白玉盏,凑到唇边轻轻饮了一口。

    只觉茶羹汤色鲜明醇厚,入口滋味清冽,慢慢降下,泛起一丝余甘。心中满意,脱口赞道,“你如今烹的茶已经很好了!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有什么好指点的了。”

    姬泽坐在御座之上,闻言凤眸微抬,瞧了阿顾一眼,捋着手中茶盏没有发话。

    周茗儿闻言喜不自禁,跪在地衣上朝着阿顾跪拜,“奴婢多谢顾娘子!”

    纱幕一样的轻薄的暮色笼罩住太初宫,黯淡的天空中挂着三五颗微白色的星子。斜倚在飞仙殿中的玫瑰榻上,销金宫帘微启,碧桐捧了一盏玫瑰露进来,奉给阿顾,“娘子,东都的玫瑰颇好,取得的玫瑰露滋阴养颜,您可要尝尝?”

    阿顾“嗯”了一声,接过玫瑰露,轻轻饮了,品泛着玫瑰露中的甘酸滋味,姿态慵懒,眼角眉梢露出放松之意。

    “奴婢瞧着,”碧桐望着阿顾,笑着道,“娘子到了东都之后,整个人都要开心一些了!”

    随着阿顾年岁渐渐长大,身边的班子已经定了下来。这一次前来东都,乃是独身前行,身边无长辈照料,因此需带足人手,遇到事情方可不至于手忙脚乱;但此行乃天子百官就食,队伍浩帙庞大,自己乃一介女眷,身边带的人太多又未免轻狂。因此人手不好太多,也不好太少。金莺在这次临行前主动避让,放弃了随侍阿顾的机会,阿顾索性便决定碧桐和红玉跟着自己身边,又带了乌芳、慧云、葛生、贞莲四个二等丫头,共计六人。这六个丫头经过了半日的劳整,已经在飞仙殿中安置下来。

    阿顾嗔了碧桐一句,“凭嘴!”

    “奴婢是真的这么觉得,”碧桐和阿顾感情好,说话难免就有些放肆不拘顾忌,“太初宫乃是咱们最初待的地方,如今住着自然亲切,虽然说公主没有在身边,但也没有国公府的糟心事情呀!娘子整个人的气色都要好起来了!”

    阿顾唇角微微翘起,掌着轮舆推倒窗前,望着窗外廷中的合欢花树。

    五月合欢花盛放绚烂。明亮的天光照耀过来,涂染一片耀眼的光晕。一阵微风吹过,落花一片片从枝头坠落,安静缤纷。

    阿顾瞧着窗前的落花,世人都是耽于感情的柔软的,但是若一旦发现并无寄望,便会赶紧干脆的抽身出来,免得沉溺太久伤了身心!

    “放心吧,”她仰头望着缤纷的落花,声音空茫,似乎有些伤感,又似乎释然,“没有追寻希望的东西就不必再惦记着,事到如今,我已经彻底放开了!”

    清晨的天光射破天际混沌,明亮的太阳洒满光泽。阿顾从飞仙殿寝卧的六尺雕龙画凤床上起身,洗去了日行按摩后出的薄薄细汗,换了一身淡蓝色交领画兰绸衣,墨绿百褶长裙,坐在殿中玫瑰榻上,微微犹豫。

    大周家中子侄每日都是要早晚向长辈请安的。自己从前在宫中,每日都要往太皇太后的永安宫中请安,后来回了公主府,也要往阿娘那里请安。如今跟着姬泽到了东都,太初宫中阿婆和阿娘都没有跟来,宫中没有自己的女性亲长,难道自己要去弘阳殿,给姬泽请安么?

    阿顾心中纠结,过了片刻,扬起下颔吩咐道,“红玉,伺候我去弘阳殿!”

    “哎!”红玉轻快应了。

    弘阳殿宽敞明亮,姬泽正在殿中用早膳,见了阿顾轻盈鲜亮的身姿,面上扬起笑意,招手道,“阿顾,过来陪朕用早膳吧!”

    他的态度自然而然,阿顾也没有什么负担,吟吟笑道,“哎!”上前几步,在餐桌前顿下,朝着姬泽郑重福身,“臣妹参见圣人,圣人万福!”

    姬泽被逗的一笑,“阿顾,咱们乃是平辈兄妹,你用不着这般请安。”顿了片刻,又道,“你一个人在太初宫,我心里也惦记着,只是怕也没有多少时间顾你。日常早晚不拘什么时候,你见了弘阳殿无人,便都可过来坐坐。”

    阿顾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陡然间被太皇太后扔出来,和姬泽在东都单独相处,对于二人而言都是一个尴尬的事情。不仅姬泽对她着实难以着手,便是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掌握和这位尊贵的皇帝表兄相处的分寸。若是过分疏远,怕误了彼此情分,也逆了外祖母这番苦心安排的好意;但若走的太近了,又怕自己不知好歹,耽搁了姬泽的国事,徒惹他厌恶;姬泽如今发了话,也算是定下了二人的基调,日后自己便也知道如何自处,面上扬起灿烂笑意,“哎,知道啦!”

    在姬泽的淡笑下对面的月牙凳上,目光投在殿中朱漆食案上的菜肴,见案上摆着腌笋腴、玉尖面,小葱豆腐,清炒树鸡几道普通的小菜,一旁宫人为自己盛上来一碗长生粥,不由停驻片刻,姬泽察觉到了,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阿顾一笑,“没想到圣人早膳用的这般简素,我以为您的早膳食色会很奢侈呢!”

    姬泽一笑,解释道,“早膳养生对健康有益处!”顿了顿,开口道,“朕考虑过了,皇祖母既然将你托付给了朕,朕自然要将你的管教之事接过来。朕亲自择了几位女先生,在东都的时候负责教授你的才艺。你也该当随着这几位女先生好好学习,可别因远离亲长而荒废了!”

    阿顾放下手中双箸,束手道,“臣妹谢过圣人!”并没有觉得惊讶的意思。自己如今随姬泽到东都,要待上几个月功夫,这段时间里梅妃和卫夫人都不在,可自己的读书习画事自然也不能荒废。因此,姬泽为自己择选教授女师,也是应有之义。

    一时之间殿中早膳完毕,姬泽前往东厢房忙国事,阿顾独自回返飞仙殿,在窗下读了一个时辰的书,韩尚宫过来禀报,“顾娘子,圣人邀请的几位女师已经过来了。”

    阿顾忙道,“快快请她们过来,我这就出去!”

    将书卷放在一旁,由丫头伺候着迎出来,见飞仙殿中站着一字排众女子,共有五位。面容各异,年纪参差,唯一相同的是面上神情都颇为严肃。

    五位女师中为首的一位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一身碧色织银大袖衫,面盘圆如满月,有着经年沉淀的雍容温婉气度,站出来,“妾身乃国子司业秦明之妻,姓薛,今日奉圣人之命,前来教导顾娘子的琴艺。”

    第二位三十余岁,一身棕色衫子,气质娴雅,“妾身许氏,乃著作郎许安之女,奉命前来教导顾娘子棋艺。”

    接下来几位女子也一一自我介绍,第三位景夫人,乃是太学刘博士之女,奉命教导书文,第四位从娘子女红出色,奉命教导阿顾女红。最后一名女子乃是一名缁衣圆帽的尼姑,面容平淡,但拢着一层悲悯的情怀,双手合十道,“贫尼乃是洛阳东郊水庵的庵主,法号圆形,听闻顾娘子拜于名师座下,贫尼于绘画之上亦有一些小得之处,平日里可以和顾娘子交流交流!”

    阿顾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五位女师,面上笑容登时有些勉强,问道,“等等,你们是说,都是奉命过来给我做教习的?”

    几位女师颔首,圆性师太合十,答道,“正是。”

    姬泽少年登极,醉心于江山国事,于女子上并没有花太多心力,心中不知从何处存留着印象觉的贵家教养出色的女子应当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于是便以这样的要求要求阿顾,于四艺上各请了一位女师教授阿顾。又觉得女子该粗通一些女工,索性又添了一位女工师傅。说起来,姬泽确实是将太皇太后的嘱托放在心上,为阿顾择的这几位暂时授业的女师,都是大周有名的才女,出身官宦世家,才名卓著。便是圆性师太虽然是方外之人,但佛法精深,性情仁和宽厚,颇受东都妇人的敬重,教导阿顾,绝不至于堕了身份。

    可是阿顾望着面前的这几位女师,心中有些晕眩,她性子清谨,虽然离了阿娘身边,也会自己约束自己,没打算日夜嬉玩的。可是也绝没有想到姬泽同时给自己延请了五位女教习。无论是琴艺、棋艺、书文、画艺,还是女工,都不是什么简单的技艺,需要大量时间精研才能精深的,若五位女师同时教授课业,自己怕是要劳累的狠了!纠结半响,想着姬泽对自己的好意,终究福身道,“阿顾愚鲁,这些日子便劳烦几位师傅了!”

    薛夫人笑着道,“好说,好说!”

    这位薛夫人乃是世家之女,琴艺闻名两京,性子清高,自恃傲诞,便第一个留下来便留下来教导阿顾。

    “顾娘子可有惯用的琴?”

    “有的,”阿顾道,“梅妃赠了我一把临照琴,说是让我初学琴艺。”

    薛夫人点了点头,阿顾命贞莲将临照琴取出来。

    “这张临照琴乃是制琴名家雷鸣早年所制,琴声清越,虽非上品,用来初学也是可以了!”薛夫人望着阿顾琴台上的临照琴点评道。

    阿顾心中微微不豫,听得薛夫人吩咐道,“你弹一支曲子给我听听!”

    阿顾应道,“是。”洗手焚香,素手坐在琴案之后,想了一想,弹了一支自己比较熟的《阳春》。一曲既毕,薛夫人眉头微微皱起,吞吐道,“顾娘子,我听着你的琴技可有些……”

    “夫人不必讳言,”阿顾放下琴台,笑着道,“我知道自己的弹的有限。我平日里倾心绘画,琴艺上只随着家中琴师浅浅学了一些,技艺不精,让薛夫人见笑了!”

    薛夫人思虑片刻,强笑道,“这也没什么关系!刚刚你弹这一曲《阳春》,我瞧你指法标准,可见的功底还是有的,有我的指点,勤加练习,定然会水平进益的!”

    “夫人不必……”阿顾道,“阿顾没有打算在琴事上花太多功夫,你实在不必太过费心的。”

    薛夫人却肃容道,“臣妇身为命妇,既接了圣人旨意,便自当竭尽全力教授。琴乃雅艺之首,习之可以静心,娘子天资聪颖,只要肯花功夫,琴技便自然可以一日千里了!”

    这位薛夫人家世既高,夫婿又为显贵,在长安女眷中才名显著,口气虽绵密软和,但性子却颇坚毅执着,阿顾无法说服她,只得随了她的意思。

    她从前专攻画艺,对于书文之事也一直握在手上,因此教导书文的景夫人和绘画的圆性师太对她颇为满意,但琴棋都平常,女红更是稀疏,薛夫人等三位女师的面色就有一些不好看。

    这几位女师中,除了圆性师太乃是方外之人心态平和,其余都是名门才女,心中自有一股孤高之气,当初在家中接受任命之时,宫中内侍传了皇帝的一句话:须务必竭尽所能,尽心教导顾娘子。且顾氏是皇帝面前看重的人,她们也存了些出力将阿顾教导好了,得了圣人青眼,惠赐自己的夫婿亲人的打算。当真是使尽浑身解数,想要将阿顾教导的出色。

    一时之间,阿顾每日里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辛苦不已!不过小十天,便清减了一圈。

    “九郎,”弘阳殿里挑高明亮,阿顾捧着白玉盏尝了一口茶羹,悄悄的抬头打量姬泽,“那些个女师都是很有学问的人,教导很用心,可是我觉得课业太紧了,有些吃力,可不可以少学一点呀?”

    姬泽不以为意,淡淡笑道,“这些女师,都是大周有名的才女,于人品才艺之上有独到之处,若非朕派人延请,怕是都不愿意出来教人呢!你既有这个福分,就该当好好珍惜。”

    “我知道!”阿顾急急道,“可是我也没指望成为什么惊采绝艳的大才女呀!”

    姬泽闻言微微皱起眉头,个性极求完美,自小对自己管束极严,这时候听着阿顾这般没有志气的话语,便有些不愉,觉得阿顾是性子懒散,不愿多学才艺,训斥道,“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只有对自己从严要求,才能够成才!阿顾,当初朕教授你大字,不也是要求很严么?”

    阿顾瞧着姬泽淡漠的神色,不知怎么的,心中生了些微惧意,只得低头道,“臣妹知道了!”

    姬泽瞧着阿顾垂头丧气的样子,心头一软,伸手摸了摸阿顾的青丝,只觉少女青丝触手柔软,安慰道,“瞧着你气色不大好,可是长途跋涉没缓过来?朕命御厨给你做些好吃的,好好养回来!”

    阿顾抬头浅浅一笑道,“多谢九郎啦!”

    阿顾这一趟无功而返,只得继续后来弘阳殿中的这段事情渐渐传到几位女师耳中。薛夫人等人自觉得了底气,愈发的雄心勃勃,不仅在为阿顾授课之时讲的愈发意兴飞传,更是加重了课后课业。

    阿顾本性之中亦有一些执拗,不喜被人挑拣,既然无法推了去,便全力以赴,不愿让人随意臧否。每日课业繁重,便是平常少女亦禁受不住,阿顾小小年纪,身子骨又弱,学的愈发辛苦。飞仙殿中的丫头们多瞧着她的模样都心疼的很。

    这一日夜色深深,寝殿中的金箔宫灯依旧绚亮。灯阿顾坐在宫灯下头研习一本棋谱,碧桐取了热帕子揉着阿顾因为先前练琴而红肿的指头,心疼道,“要不明日跟几位女师求一求,让她们减轻一些吧!”

    第128章 二一:朱夏花落去(之了结)

    热气包围着阿顾的指头,阿顾舒服的呻吟了一声,手指伸缩片刻,露出一抹苦笑道,“这几位师傅都是大周才女,再说了,她们虽严苛一点,但也没有什么坏心,都是为了我好!”

    “可是就算如此,也不能让您这样cao劳啊!”碧桐大声嚷了出来,她眼眶儿一红,赌气道,“娘子你身子本就弱,自她们开始教课之后,你每日里睡的晚,起的早。赖姑姑都说了,若是你一直这么辛苦下去,怕是要生起病来。从前娘子随着太妃和卫夫人念书学画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啊。娘子一直以来都受宠,如今瞧着,脸色都比从前憔悴多了!”

    飞仙殿中金箔玫瑰宫灯烈烈燃烧,跳了一个毕驳,阿顾望着明亮的灯花,想了片刻,浮萍随波逐流,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若想要安宁稳定,需要做一株将根系深深扎入土壤的大树。自己对日后的人生早有定算,也许几位女师确实是一片好意,但自己本不必为了迁就别人而委屈自己。想明白了道理,心思就凝定下来。将手中的棋谱一合,大力丢在一旁锦榻之上,唇角高高翘起,瞧着碧桐道,“碧桐,我想明白啦!明儿我会和几位女师好好说说道理。”

    碧桐瞧着阿顾洒脱的笑意,心中感染,也露出笑容来,由衷赞道,“那可就太好了!”

    清晨的东都便落了一场雨,细细雨滴沿着飞仙殿檐落下,织成了一副雨帘,阿顾坐在窗下,纤指按在临照琴上,弹了一曲《渔舟唱晚》。薛夫人立在一旁,闻着阿顾凝涩的琴音,眉头深深皱了起来,默然片刻,“这一曲《渔舟唱晚》,顾娘子弹着似乎比诸昨日并没有什么进步?”顿了顿,“顾娘子,恕我直言,你在琴艺上的天赋是尽有的,只是缺了练习。若是能照着我的指点勤加练习,日后定能成为一代名家。今天晚上花两个时辰,好好练这支《渔舟唱晚》,明日莫要在让我失望了!”

    阿顾转过头来,悠悠道,“薛夫人,你说的有道理!也许我晚上苦练两个时辰,的确可以把这支《渔舟唱晚》弹的更好听。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如今随着你们学习,您对我要求每日下课后加练两个时辰琴曲,许娘子希望我每日打两个时辰棋谱,景夫人和从夫人也希望我日日在书文女红上多用些心思。可一日时辰有限,我若是全都照着你们的铺排,怕是每天从早上睁眼到晚上上床全部都不够呢!”扬起下颔,睥睨道,“可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少女的声音掷地有声。薛夫人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阿顾的柔顺,不意阿顾忽然反抗,登时不悦,眉头皱的像打了褶子,“顾娘子!”顿了片刻,忍耐道,“我知道您如今年纪小,喜欢玩乐,也是有的!可老话说,‘有志者事竟成’,任何技艺都是要有苦练做基础的,若是你一点苦功都不愿意下,又如何能够成才呢?”

    阿顾心中升起一股郁气,在薛夫人面前抖了抖雪白纤细的手指,朗声道,“夫人,我不是不乐意下功夫,只是人精力有限,学海却是无涯,如何能够全部顾的过来?我的心思很小,只想择一门自己喜欢的才艺,花费多半心力精研!我心醉画艺,拜在卫大家门下,习画至今已经一年,以后也将继续学下去。至于琴道,”目光落在面前的临照琴上,“古琴是百乐之首,琴艺也是一门巧艺,自然是很好的。可我心爱有限,确实无力深学!”

    薛夫人眉宇之间扬出一丝怒意,“琴道乃是圣灵之事,如何能让你这般践踏?”她掸了掸长袖,生硬道,“臣妇前来教授琴艺,乃是奉了圣人任命,请你不要为难臣妇,您若是不肯配合,臣妇等很难向的圣人交差的!”

    阿顾今日虽摆明车马表明自己的态度,但也确实是有自己的道理,也算得苦心孤诣,薛夫人却一意孤行,丝毫不顾及阿顾的为难之处,甚至拿姬泽来压阿顾。阿顾这些日子的忍耐在薛氏这番话中到了极致,忍无可忍,“砰”的一声,将面前的琴案给砸了。

    薛夫人吃了一惊,蹬蹬的退了一步。

    “我用不着你去给圣人交待。”阿顾扬起雪白的下颔,望着薛夫人,目光璀璨如刺,“我自己亲自去交待!”

    天空的雨意渐渐收束起来,阿顾从飞仙殿中出来,怒气冲冲直冲弘阳殿。轮舆在弘阳殿后长廊上急急滚动,发出轧轧的声响。内侍梁七变匆匆从殿中出来,拦着阿顾,“顾娘子,你不能进去!”

    放低了声音,“大家这时在里头与几位丞相商议国事,您实在不能进去。”

    阿顾忍住了心头怒气,问道,“那九郎什么时候能有空闲?”

    梁七变苦笑道,“这个奴婢也实在不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