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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李五郎心中对其十分看重,久攻兄长,未奏其效,心中猛的下定决心,奋起手中宝剑,大喝一声,朝着李朔劈过来。李朔见着剑光如雪,凶猛的朝自己袭击过来,一个铁板折腰,向后弯腰过去,同时手中枪身摇晃,横在胸前,隔住了李五郎的剑光。带着强势力道的剑锋斫在红缨枪背之上,枪身发出喀啦啦的声响,竟尔从中断裂开来。原来李五郎手中的青钢剑乃是一等一的利器宝剑,乃临清县公李善生在战场上所获,赠给了幼子。李朔手中使得红缨枪却只是寻常杉木所制,经了今日多场演武,早已经承受不堪力道。刚刚李朔虽然使了巧劲,却再也支持不住李五郎的剑劲,终于断裂开来。

    李五郎面上露出喜悦之色。御前演武双方持兵器交手,李朔手中缨枪既已断裂,便再也无力再战,显见得已经是败了。更不打话,一个箭步上去,如风雷一样使出迅疾剑法,打算一鼓作气将兄长拿下,倏然李朔将手中两段断枪掷出,揉身扑上,一把擒住李五郎的胳膊,李五郎猝不及防,手中宝剑照面被夺下,两个人在台上翻滚,台下惊呼一声,眼见的兄弟二人贴身rou搏,彼此都红了眼睛,互不相让。

    姬泽远远在高台上观看,微微一笑,开口赞道,“好,御前演武当以公平为上,李朔佩枪既已断折,也不好再比下去,将库中的那支青钢槊枪赐给他。”

    高无禄恭声应是,取了青钢槊枪,捧着到了演武台上,咳了一声,命人将扭打中的二人分开,扬声道,“李朔,你的红缨枪在演武之中损坏,这是大家御赐你的青钢槊枪,你当持此武器,继续比武,来日到了战场上,亦当奋勇杀敌,方不负大家对你的厚恩。”

    李三郎恭敬的接过了青钢槊枪,在台上朝着君主的方向跪拜,“臣李朔谢主隆恩。”

    高无禄笑着道,“李三郎君和五郎君尚没有分出胜负,既然得了新武器,你们二人就继续比试吧!”

    李朔和李五郎都道了谢,李朔执了御赐的青钢槊枪,李五郎取回自己的宝剑,二人继续在台上较量起来。

    大廷上各家勋贵子弟望着演武台上兄弟二人的演武,彼此间议论纷纷。李朔得了趁手的新武器之后,攻势愈发猛烈起来,李五郎虽然拼命对抗,一张脸涨的通红,却在李朔的枪尖之下节节败退。虽还在勉力支撑,没有彻底分出胜负,但众人心中已然有了高下定见了!

    “也就是李五郎的兵器上占了便宜,不然李三郎早就赢了,哪里至于要费这么多功夫!”姬红萼盈盈道,眯着眼睛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李三郎,“没有想到,这李三郎竟是这般人物,姚家表姐嫁了他,也不算是辱没了!”

    阿顾扑哧一笑,“你先前还看不惯他,如今就又改了口风,这样子真的好么?”

    姬红萼心虚的摸了摸额头,“人家怎么知道,这李三郎隐藏在不学无术的表面下,竟是这样的少年英豪呢?”

    阿顾道,“将这样一个光灿全场的青年人,生生粉饰成不学无术的纨绔十八年,也不知道那人怎么忍的下心去。”

    姬红萼面色微微一变,低下头去,默然良久,“荣夫人早亡,李三郎舅家也没有了得力的人,黄家却是家业兴旺,黄夫人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情,终究不过是欺负没有亲娘护持的孩子呗!”

    说话之间,演武场上风云又变,李朔一枪将李五郎手中持着的剑荡了开去,李五郎立足不稳,在台上倒了下去,犹自翻滚避开李朔青钢枪的攻势。李朔枪尖晃动追击,待到李五郎停驻身姿,只见李朔持着青钢槊枪,一点寒星枪尖点在自己喉咙之前,微微晃动,犹如毒蛇吐着的信子,只要自己略一动弹,就会送过来,收割自己的生命。

    “本场演武结束,”司仪官梁内侍宣布结果的声音高扬而又清尖,“获胜者,李朔。”

    李五郎随着这一声宣布结果的声音颓然倒在台上,一张脸苍白颓败。

    这场御前演武乃是神熙元年的盛事,整整持续了三日,最终从东都各家勋贵子弟中,择出了前十名,李朔位居第一。

    昔日长安东都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纨绔子弟,一朝翻转,竟以这般的形象全新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成为众人仰望的少年英豪,世事变幻,莫过于斯。

    武阳殿宽宏雄伟,两排十六盏立式宫灯吐着熊熊的光芒,姬泽在这间殿堂中接见了前十名勋贵子弟,“援军即将从东都起征,前往安西前线,受安西大都护张孝瓘命令,参加作战,你等十人乃是大周勋贵子弟中择出的佼佼者,是否愿随之奔赴前线,为我大周效力?”

    十名少年郎一身戎装,意气风发,俱都跪在殿上,朗声应道,“臣等定当不负陛下恩典,奋勇作战,保家卫国。”

    “那就好。”姬泽微微一笑,投目注视李朔,问道,“李三郎,你即将新婚,亦将奔赴安西,可觉得有什么不乐意的?若你确实不愿意前往,朕也可放你归家陪伴家中娇妻。”

    李朔上前一步,单膝跪下,朝着圣人朗声禀道,“臣多谢圣人记挂!只是臣想着,少年人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臣愿前往安西,在张都护帐下效命,击杀敌虏,求取军功,也为姚娘子挣得一个诰命回来。姚娘子毓出名门,想来定会体谅臣这般报国之心。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真心相待,只要彼此心中记挂,便是暂时分离两地,想来也是无碍的!”

    姬泽狭长俊秀的凤目中闪过一丝温煦的笑意,点了点头,“你若能这般想,也就是了。待到六月初六,朕自会钦赐赏物,为爱卿的大婚增添一点喜气。”

    李朔朗声道,“臣多谢陛下恩典。”

    李朔在这一场御前演武中表现令整个东都眼前一亮,而其继母,身为临清县公继室夫人黄氏的金字招牌就显得有些摇摇欲坠起来。

    黄夫人乃一介商人女,以其貌美及家中多财,当年方能嫁给三十余岁鳏居的临清县公李善生作为续弦。这些年来,她能够在长安上下传遍贤良妇人的名声,不过是因着主持中馈颇为能干,性情圆滑,长袖善舞,将自己的一双儿女教导的十分出色,而原配荣夫人留下的李三郎又太过纨绔提不起来,黄夫人屡次在众人面前做出无奈痛惜之状,表示对李三郎这个继子的关心,只是李三郎对于继母总是不肯领情,众人怜惜黄夫人身为继母身份尴尬,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是。

    从前,李朔不学无术,屡屡传出偷鸡摸狗的事情,声名不佳,黄夫人的贤良名声光亮大作,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此时李三郎在御前演武中大放异彩,打败了东都大多权贵子弟,取得了第一名的成绩,一手出众的枪法让众人惊艳不已,且他在演武台上表现的风度绝佳,有勇有谋,自然就洗脱了不学无术的纨绔之名。黄夫人作为继母的贤良招牌自然就如同一张薄纸,一戳就破,便再也打不下去了。

    事实上,事后人们回想起来,这些年来,李三郎倒也没有真正做出什么恶事来。私底下,哪一家名门公子没有一些小毛病,若有一个真心疼爱的亲娘,将事情大大小小遮掩住,如何会传出恶名来?正是因为继母黄夫人面甜心苦,面上做的十分妥当,私底下却是恨不得这个元配嫡子死在外头,好给自己的亲子腾位置,这才将李三郎的纨绔之名传的满天下皆知。

    御前演武之后,黄夫人迫害继子的消息很快的在东都城中若有若无的流传起来,如同当年李三郎纨绔不学无术的消息一般。临清县公李善生本来已经赋闲,在街头提着鸟笼游玩,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大怒,将鸟笼都丢在一旁不管,赶回府中,不顾幼子李五郎和爱女李宝珠苦苦哀求,执意将捧杀原配嫡子的黄夫人送到家庙中紧闭修行。黄夫人没了名声,娘家黄家远在长安赶不过来,又不过是一介商家,如何能够和县公抗衡。她此次被送往家庙,一切主妇脸面和中馈权利都被剥夺,可谓是再也恢复不了气候了!

    此后,临清县公李善生很快上书,为元配嫡子李朔求封世子之位,李朔隐忍多年,在御前演武中崭露头角之后,一击必杀,除去了压制自己多年的黄夫人,可谓是彻底的扬眉吐气。很快到了六月初六,县公府披红挂绿,转杯用盛大的排场迎娶了魏国公爱女姚良女。

    第41章 六:照灼兰光在(之交心)

    李朔披着红色新郎喜服,前往魏国公府闺楼之下,做了一首却扇诗后,新娘子撤下扇子,露出的容颜美艳如仙,低垂着头,面上神情淡漠。

    东都城中风云变化,十位英雄有为的少年即将随大军奔赴西域,开始建功立业的旅程。临清县公后宅中的风云变幻也让东都发出一片哗然之声,黄夫人经此一事后,声名尽毁,被褫夺权利关进家庙,是再也不能出来兴风作浪了,留下的一双儿女前程也蒙上了一层灰色。但对于李朔而言,他其实已经长成到能够成熟面对一切的时候,那些晦涩的往事已经成为过去,就算一朝彻底平反,也不过是出了一口气罢了!那些成长岁月中的隐忍,伤害却是永远的存在,任是再关闭十个黄夫人也弥补不了的!

    如今,他意气风发,坐着高头大马迎娶魏国公嫡次女姚良女为妻,姚良女乃贞顺皇后娘家侄女,颇得魏国公宠爱,便是圣人姬泽也对其有几分情谊,李朔得娶其为妻,便可谓是多得数股助力,他又在御前演武出了风头,得了实职,即将随同同伴一道奔赴安西战场,若是在战场上立下一定功劳,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阿顾坐在鸣岐轩西次间的炕窗前,持着芦苇棒逗着金丝笼中的绿尾鹦鹉巧巧。巧巧被小丫头杏儿教导了这些时日,终于也能说一些新的话语,扑腾扑腾着翅膀,怪叫道,“娘子万福,娘子万福,娘子杀鸟啦!”

    阿顾扑哧一笑,丽春台中姬泽曾经说过的一段话陡然又回想在脑海中:“舅父已经将你许配给了李朔。自古之理,君不可戏臣妻。且李朔此人虽然看起来有些纨绔,底子里倒还算是个有担待的。你嫁给他,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当时听着这句话,无论是姚良女还是躲藏在暗处的自己,都觉得姬泽的这句话不过是个敷衍借口,苍白无力。如今万事过后,回头想想,当时姬泽说的其实是再真不过的真话了吧!

    李朔此人,从小在继母黄夫人手下生活。他六岁之后,临清县公得了再传袭一代爵位的恩旨,黄夫人就开始为了亲生幼子李五郎打压原配嫡子。也许六岁的时候,他对于黄夫人的心思还十分茫然,但两三年后,他想来就明白过来了其中的道理。他可以选择激烈的抗争,却能够默默的隐忍下来,顶着不学无术的纨绔名声十多年,暗地里瞒着所有人的注意勤练武艺,练得一身惊艳凌厉的枪法。可见得此人十分能够隐忍。

    当日李朔偶遇丹园中姚良女之事,他打晕欲行不轨的彭六郎,进了丹阁之后,放在他面前的有两种选择,若选择救醒姚良女,自己避开,保全姚良女的名声,则姚良女可完全避开这次算计,这方是最完美平和方式。事后魏国公定会记得他的恩情,给他应有的报答。

    李朔却剑辟偏锋,选择了和姚良女搂在一处,被前来探望姚良女的一众闺阁女郎撞到了一处!这其实是一步险棋,如果成功,他可以成功的摆脱继母黄夫人的控制,迎娶一门名门贵妻,获得鼎力的岳家,并且直接进入大周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姬泽的注意,可谓一步登天,万利皆握在手;但如果失败,他将被姬泽和魏国公的怒火淹没,尸骨无存。将一切家业拱手让给了愤恨的继母黄夫人母子,成全了自己的仇敌。

    这两种选择并无高下之别,前一种选择更加平稳安全,没有什么风险,也可以收获固定可期的收益;后一种选择则拥有两种极端的结果,要么就是得到极高的回报,风光无比,什么向黄夫人复仇一类的事情再也不在话下,要么就是什么都没有的失去。

    李朔选择了后一种方式。

    丹园事发之后,他显然是曾经得到过姚良女的家长——魏国公姚牧弘和姬泽的接见的。在这些可能不止一次的接见过程中,阿顾并不知道,李朔是如何打动了魏国公和姬泽,得到了他们的承认,将他们关心的姚良女下嫁。但最终结果是,李朔确实完成了这件艰难的事情,获得了大周帝国最高统治者姬泽的认可。姬泽认为李朔确实是一名良人,配的上姚良女,这才松手,同意将珍爱了多年的表妹姚良女嫁给他。

    对于李朔来说,选择前一种安全的方式,李朔得到魏国公的援助,未始不能崛起,进而成功的报复继母黄夫人。这是一条十分安全的路,他却毅然放弃,选择了另一条受益大风险高的路,从这一点来看,李朔极有野心,追逐那些更高的利益和前程,同时,他本性里带着一种赌性,敢于弄险,在一种几率不大的情况下依旧可以付出行动。

    如果阿顾再大一些年纪,便会明白:如李朔这样的人适合成为一名武将,其所率领的战役,可能会出现两种极端的结局,不是大胜,就是大败。这样的将领,不适合成为总览全局的元帅,但可单独领一支偏锋队伍,在一名睿智的将帅手中,能够成为一支骑兵,在特定的时机下,起到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这么说起来,姬泽为人虽清冷,对于姚良女这个表妹,也许少了几分男女之情,但在这件事情上,确实也是真心实意为她全盘考虑过的!

    这些日子,阿顾在姬泽的教导下学习书法,她能够感觉到姬泽对自己付出的善意,只是十分犹豫,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接受。从姚良女的事情上,她终于觉得自己能够窥破一些这个少年的为人处事,这为少年虽然身份尊贵,心中深处终究是有几分柔软的,对于自己在乎的人,会妥善安排,不会真的看着其陷于不利境界。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阿顾只觉得心中十分开怀,看着青山更青,鸣岐轩廷中的石榴树枝叶更绿,就连西次间窗前的绿尾鹦鹉巧巧怪声怪气的万福声也更加动听起来。

    仙居殿暖阁之中莲花托萼宫灯透出晕黄色的光亮,紫金嵌宝香炉吐着淡淡的安息香,阿顾挺直背脊坐在月牙凳上,手中执着狼毫笔,在泛着淡淡黄色的麻纸上写下一个个认真的大字。

    姬泽从外朝进来,在暖阁外头向太皇太后请了安,服侍着太皇太后用了一盏核桃羹,瞧着时辰还早,便进了暖阁指导阿顾书法。

    “你的笔力虽还有些不足,但看着架子已经是成了。”姬泽看过阿顾的大字,点了点头赞道,“日后缺的便是苦功,照着这帖子好好练一段日子,笔力便可练出来。便是日后真的想学簪花小楷,有了这般基础,也是事半功倍。”

    阿顾点了点头应了,神色之间信服,“那我可以开始写真书了么?”

    姬泽失笑,“怎么,你练大字练的不耐烦了,想要换练别的了?”

    “没有,”阿顾脸色微红,摇头道,“我知道大字基础要大好,不能松懈,倒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只是确实有些想先开始写些别的字体了!”

    姬泽想了想,“真书你可以开始练了,只是大字还是不能丢。真书取正大光明、结构匀称的笔意,最是适合初学书法的人练笔所用。你们小娘子笔力柔婉,大周真书三大家中,欧阳询用笔刚劲峻拔,不适合女子,褚遂良疏瘦劲练,也不适合初学所用,倒是虞世南上承智勇禅师的遗学,为王派嫡系,其书婉雅秀逸,外柔内刚,有沉厚安详之韵,适合你现在摹写。我在弘阳殿收着一本虞世南的《夫子庙堂碑帖》,明儿让梁七变给你送过来,你日后可照着摹写这张帖子。”

    阿顾面上露出欣愉之色,“如此就最好不过了!”

    姬泽见阿顾开怀,自己不知怎的,也有几分愉悦起来,“我再最后带着你写一个大字看看,你握着笔,好好感受我用笔的力道。”

    阿顾点了点头,在案上笔架上取了一支粗豪大笔,在蕉叶冻砚池中蘸了墨,凝在麻纸上,姬泽站在她的身后,握住阿顾的手腕,带着阿顾在纸面上轻轻落下一点。

    阿顾凝神静气,年轻男子玄色的衣袖伏展在自己手边,其上银色盘龙织绣张牙舞爪,气韵生动。阿顾静下心来,只觉得男子身上一股冲淡的熏香一直弥斥在自己的鼻尖。

    一个漂亮的“永”字便出现在雪白的麻纸上,笔力清俊,神态峭拔。

    “可体会到了?”姬泽问道。

    阿顾点头,“嗯!”一双荔枝眸儿笑眯成了弯月牙儿。

    姬泽谆谆道,“字是一个人的门面,虽是你在闺阁之中,但练好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姬泽嘱咐道,“就算开始摹写真书了,每天的大字依旧不可丢,减为一百二十张的量。日后我还是一道要查看的。”

    阿顾闻着他身边的淡淡熏香,忽的问道,“九郎你熏的是佛手香?”

    姬泽一怔,不由垂头看着少女。

    稚弱的少女垂手坐在案后,肌肤雪白,略有不足之态,但眉眼精致,微微抬眸望着自己,色如琉璃的眸子中漾着柔和光芒。“我前些日子随太妃读书,太嫔教我辨识过各种熏香。”阿顾微笑着道,声音款款犹如枝叶上啼鸣的黄莺鸟儿,“这些日子你教导我书法,我总是从你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很是独特,清淡好闻,我觉得九郎身上的香颇似太妃给我说的佛手。只是有些拿不定呀!”

    姬泽瞧了她一眼,勾了勾唇角,“是少府特制的佛手香,因着是御用,旁处倒是没有的。”

    阿顾就“嗯”的应了一声,又低下头来,唇角亦高高的翘起来,继续在面前铺开的麻纸上书写大字。一篇篇清丽略带妩媚的字迹从沾染墨汁的毫尖缓缓流泻出来。

    第42章 七:春风复多情(之女子难为)

    了结了一段心事之后,阿顾觉得自己的眉间心头都松垮了下来,执笔之间,手腕之间如有神助,写出来的大字落在麻纸上,连自己都觉得看着筋骨极正,笔力遒劲,光鲜亮丽。

    “阿婆,阿婆,”她从暖阁中出来,扑到外间的太皇太后身边,“今日我的大字被圣人夸赞了呢,留儿是不是很棒呀?”

    太皇太后饮了一口手边的丁香饮子,笑道,“是么?”抬起头来打量着阿顾一眼。

    阿顾看着太皇太后似乎别有深意的目光,心中咯噔一下,瞧着太皇太后这个架势,似乎在专门候着自己。她怯怯问道,“阿婆,这是怎么了?”

    太皇太后开口道,“哟,听说咱们阿顾前些日子在东都大街上遇上刺客啦?怎么那些刺客不在你可爱的小脖子上拉一条线呢?”

    阿顾脖子一缩,赖在太皇太后身上,撒娇道,“阿婆,我知道自己那天莽撞的,阿娘已经在和光殿把我从头到尾批判了一遍了,你就别再怪我啦!”

    “哟,”太皇太后轻嘲道,“你还知道你有错啊!”

    阿顾被她嘲讽的抬不起头来,强调道,“那是个意外,意外!我和阿娘不过是去那家茶肆尝尝蟹黄糕而已,谁知道他们会在一旁雅间商量阴谋诡计,又有谁知道这群人这么疯狂,会想到当街刺杀大长公主啊?”她扑到太皇太后怀中,摇着太皇太后的手,“幸好阿婆和九郎早有准备,才能够及时擒住这群匪徒,让我和阿娘免了遭受这一场无妄之灾呀!”

    盯着丹园之事的是姬泽,当日埋伏在一旁守着东都魏家的人手自然也是姬泽布下的。太皇太后并不关心姚良女,在这其中倒没有出过什么力,但是面对着面前可爱的外孙女儿的恭维,心情舒泰,自然不会将功劳出言推开独自让姬泽承受,哼了一声,“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你这个小淘气啊!”

    “阿婆,”阿顾垂头丧气的低下头来,“我错了。我已经答应阿娘了,以后再也不会胡乱莽撞了!”她想着自己当日应承公主的话,只觉得心中有些不服气,只是公主对自己的慈爱自己都感受着,心中一直深深感谢,如何能够违逆了她的意思,做出她不高兴的事情来?

    太皇太后看着阿顾这幅模样,唇角微微翘起一丝弧度,扬声道,“谁说不能再胡乱莽撞了,我老婆子倒觉得,你这次做的挺好!”

    阿顾愕然抬头,瞧着太皇太后从紫檀罗汉床上起身,拄着凤头拐杖,意气风发道,“这人生在世上,哪有从不犯错的。只是犯错不要紧,只要记得在从前的错误中吸取教训,以后不再犯就可以了。但若是因着一次错误就缩回壳里,不敢伸出头去去看外头的天空,就好比因为噎着不再吃饭,就不明智了!”

    “阿婆,”阿顾仰头看着这样的太皇太后,觉得太皇太后身上光芒璀璨,如同一只凤凰,凤仪万千,她咀嚼着她的意思,心中有一些骄傲,又有一些惘然,“阿婆,我以为你会和阿娘一样,责我行动鲁莽,将自己陷于陷阱呢!”

    “令月,”太皇太后第一次唤着外孙女的大名,执着阿顾的手,“你也别以为我就真的以为你一点错都没有了!是你的行为是有些莽撞,但我看重的不是你的这些错处。而是你的心算,和你敢于去做的勇气。”她瞧着阿顾,微微一笑,“你这般专注丹园的事情,你阿娘她们以为你只是喜欢姚良女,这才想要去查她的事情,我却知道,你是为了圣人。”

    阿顾顿时一怔,太皇太后不愧为历经六朝的睿智妇人,竟然从她做的这些事情下头,窥出了她的真实心思。这些心思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阿娘虽然疼爱自己,却也没有看懂。却不想落在太皇太后的眼中,竟是如此分明。

    “你做了这么多,可看明白了,圣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值得你信重?”

    阿顾羞愧的低下头道,“是我想太多了,九郎他是个好人。”

    太皇太后淡淡一笑,投目望着乾元殿的方向,“圣人虽然冷情了一些,但对于他在意的人,是愿意花费心思庇护的。阿顾,”她注视着自己疼爱的外孙女儿,“女子在这个世上,总是要寻一份依靠,你父系不显,只能靠着母系,母系之中当家作主的便是圣人。”她的目光渐渐染上一丝锐利,扬声道,“所以,你必须要试着和圣人交好。”

    阿顾听着太皇太后的话语,有些微微抗拒,颦起眉头辩解道,“阿婆,我是真心喜欢九郎,想要和他交好,没有那么多的额外心思。”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我也曾有你这样纯真的心思。心思纯真很好,阿婆也盼着你保着这种纯真,但若是只这么纯真,就不可以了。这座宫廷富丽高深,我原以为,你和你阿娘一样性子柔顺,却没有想到,你骨子里的烈性,倒比你阿娘来的深一些。你是你阿娘的骨血,我和你阿娘都会护着你。可是无论是我,还是你阿娘,都没法子护你一辈子。你的路,终要你自己去走。我原怕你不懂谋划,可到底,你还是太宗皇帝的骨血,终有一份姬家人的蕙质兰心!”

    阿顾心中一酸,落下泪来,打在太皇太后华丽的裙裾上,“皇祖母,留儿谢过你。”

    是,这太初宫中,她的前程如同一片锦绣,却也一片漂泊不定。

    因着,她是公主的女儿,却不是皇帝的女儿。

    公主是皇帝的女儿,就算再不得宠,整个宫城都是她名正言顺的家,而她呢?

    宫城只是她的外家,说的尊贵些,她是皇帝的外孙女,外甥,说的难听些,这座太初宫再富贵堂皇,终究不是她的家,她虽然有着外祖母太皇太后的宠爱,却依然没有身份,只是寄人篱下。

    宫城不是她的家,而她真正的家看起来并没有将她在乎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