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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正说着话呢,忽地赶车的小厮一拉马缰绳,生生将马车停住。嘉宜和章姨娘一个不防备,一下子就撞到了马车前面的板壁上,吓了一跳。

    嘉宜就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赶车的小厮在外回答:“回姑娘的话,前头有人在打人,有几位公子撕扯开了,故而挡住了路。”

    “打人?打架?常春,你去瞧一瞧。”嘉宜直接吩咐常春道。

    常春在顾府呆了五六年,像这样陪同顾家的老太太和太太出门儿,去道观或者佛寺烧香祈福的时候比较多,当然,她对顾府还有京城里面各家都还比较了解,所以嘉宜才叫她去看一看。

    常春答应了,提着裙子就跑上前去看热闹了。好一会儿,她才跑回来,气喘吁吁地隔着车帘子对嘉宜说:“姑娘,前头打人的是首辅周大人家的几个公子,他们骑马撞翻了一个卖香烛的小贩,那卖香烛的小贩不服气,让他们赔偿,于是周家的那几个公子就跳下马打人了。后来,又来了吏部尚书,次辅薛大人的几个公子,他们看不惯周家那几个公子的所为,便出言阻止。然后周家那几个公子说薛家的公子管闲事,两边就发生了口角,继而撕扯开来,最后动上了手……”

    “那些人吃饱了没事儿干,我听你公子长公子短的说,好歹也是读书人,动手打架,真是有辱斯文。”嘉宜掀开车帘,往前面探一探头道。

    “斯文败类,当然不必对他们斯文。”忽地一个少年的声音在马车旁响起。

    这突兀出现的男子的声音令得嘉宜一惊,转眼就去看到底是谁在说话,而且还这么大胆接话。

    一转脸,却见到了那少年拄着一根打狗棍,手里捧着一个干净的大白瓷碗,一头乱发,乱发上还有枯草几根。

    只是一看清楚了那少年的脸,嘉宜就“咦”了一声,实在是觉得面熟,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那捧着大白瓷碗,形似乞丐的少年也“咦”了一声,然后朝着她伸过来了空碗:“jiejie,您发发慈悲,赏我两个钱买粥喝吧。”

    这个声音?

    那少年呵呵两声,又说话了:“meimei,您发发慈悲,赏我两个钱好不好?”

    这会儿在马车旁边跟车的山茶也已经过来了,她一叠声地赶那个少年走,并且一下子把车帘子给拉下来了,她家姑娘的脸可不能被外男看了去。即便这个叫花子年纪并不大,可也不行!

    “快走,快走,也不看看,这是你能来要饭的地儿么?我家姑娘可是虎贲卫指挥同知顾大人之女,你再不知道好歹,小心虎贲卫抓了你去,一顿皮鞭伺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常春一边帮山茶赶走那个小叫花,一边出言恐吓他。

    别说京城里头了,就是其他地方,凡是听过虎贲卫顾大人的名头的,都得忌讳三分。

    像这样的叫花子就更不用说了,常春觉得自己这么一吆喝,大概那小叫花子立刻就会吓得屁滚尿流,不敢再呆在这里了。

    可是没想到,那小叫花子听了常春的话,并不害怕,而且还朝着嘉宜坐的马车喊:“meimei,就凭他乡遇故知这一条,你是不是也该赏我两个钱买粥喝呀,啧啧啧,那泡萝卜的滋味儿我可是还在挂念呢……”

    “原来真得是他。”坐在马车里头的嘉宜不禁莞尔。

    章姨娘在一边问她:“朵儿,你认识外头那个小叫花子?”

    嘉宜:“认识啊,一个多月前,我跟娘还在双庆镇,就是这个小叫花子来要饭,然后秋谷说我不该拿何家的饭食施舍他,还跟我打架……”

    她把因为这个小叫花子来向自己要饭牵连出后面一系列的事情都说给章姨娘听,最后道:“没想到,他又跑到京城里来要饭了,怪不得我今日见到他觉得眼熟呢。”

    “既然是认识的,还因为他,咱们后来跟你爹相认,可见他倒还是个给咱们带来福气的人。这会儿咱们也不愁吃喝了,就施舍他些银钱吧。”章姨娘在一边好心道。

    嘉宜点点头,说一声“好”,接着从荷包里摸出来两块碎银子,掂了掂,约莫也有一两多的样子,便重新掀开车帘,招呼服侍自己的丫鬟山茶过来,让她把这一两多碎银子施舍给那个小叫花子。

    山茶接过去,狐疑地说了句:“这么多?姑娘,打发他几十钱就可以了。要是姑娘没有铜钱,奴婢可以替您去换。”

    嘉宜笑一笑:“给他吧,这个人我在双庆镇施舍过粥给他。”

    山茶原先还觉得那小叫花子在那里胡诌,说认识三姑娘了。这会儿听了嘉宜的话,这才信了。

    既然主子发话要施舍这么多给他,她这个当奴婢的也不好再劝了。

    “喏,给你,这是我家姑娘设施你的,你今日可是大赚了一笔啊,得了银子就赶紧走吧,别再缠着我家姑娘了。”山茶将两小块碎银子扔进了小叫花子的那大白瓷碗里,发出了叮的脆响。

    小叫花子笑得眼睛都眯起了,向着山茶说:“替我谢谢你家姑娘啊,她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

    山茶撇撇嘴,道:“可我怎么看怎么觉着你不像个好人呢。”

    “山茶,别跟他掰扯了,前面道儿通了,马车可以过去了!”常春远远地招呼山茶道。

    “就来!”山茶大声答应道,扭头看到顾家的车队已经动了,便扔下了小叫花子,大步走过去。

    小叫花子端着碗,远远地朝着嘉宜坐着的马车喊:“顾三姑娘,后会有期!”

    嘉宜坐在马车里,心说,这小子嘴|巴还是那么贫。

    章姨娘却道:“那小子从你这好处得便宜得惯了,还想着再遇到你,管你要饭呢。我却愿朵儿这辈子都别再跟他相见了,后会无期吧……”

    顾家的车队又走了一刻钟左右,终于到了乾元观西门停下来。

    乾元观西门前有好大一片给这些官宦巨富之家的内眷们停放马车的空地,各家的内眷到了这里就都下了车,由丫鬟婆子们撑着伞,簇拥着往道观里走。

    道观里派出来迎接她们的都是七八岁的小道士,道观西门入口这条街,街两头早就让乾元观派出的道士们给把守住,禁止闲杂人等靠近通行。

    顾老太太领头,带着顾府的女眷们进了乾元观,自有小道士让前领着她们去住持清心道长所在的大殿烧香祈福。

    清心道长见到顾老太太,亲自走了过来,向着顾老太太执礼相见。

    顾老太太回了礼,跟清心道长说起话来。

    在一边站着的嘉宜看了,就觉得清心道长跟祖母是老相识,因为两个人说话都很随意轻松。

    聊了一会儿,清心道长亲自带着顾老太太一行人去烧香施舍银钱,然后清心道长又特意念了些咒,为顾家,顾老太太祈福。

    清心道长似乎对顾老太太特别好,顾老太太一来,别的那些官眷和女眷,他就只是草草应付了下。

    做完法事,清心道长亲自带着顾老太太等人去干净的静室内坐着喝茶。

    没说一会儿话,唐氏忽然凑趣说:“住持,素闻您极为精于给人看相打卦批八字,今日无事,可否给我们这些人看一看?”

    清心道长犹豫了下,顾家二小姐顾嘉琴却兴致颇高,直接离开座位,走到清心道长面前求他给自己看看,以后她的命运如何。

    顾老太太本来想呵斥嘉琴无礼的,可清心道长下一刻却乐呵呵地说:“择日不如撞日,那贫道就给二姑娘看看。”

    接下来,清心道长果然替嘉琴看了面相,随后就他说了些模糊的好话,总之嘉琴是个富贵命。

    嘉琴听了当然高兴,后面嘉书也跑上去请清心道长看,过后又是五小姐嘉柔,嘉宜不得已,也得上前去凑趣。

    清心道长给顾家今日来的几位小姐看了相后,批语都是大同小异,总之大家运气都不错,都是富贵命。

    顾老太太想起了没来的孙子世平,还有安哥儿和青姐儿,就顺口问是不是也可以给没来的孙子们算一算。

    清心道长就叫顾老太太报出八字,顾老太太当然让唐氏和任姨娘对清心道长说,等到唐氏和任姨娘说了,清心道长先算了顾老太太嫡出长孙世平的命,最后说他以后必定大富大贵的。

    唐氏问儿子是否这辈子能从科举上发达,走上仕途。

    清心道长却说得是两口话,说过了十六岁才能算得出来。

    接下来轮到安哥儿了,清心道长却算出了安哥是个金命,身边人必然不能有火命的,否则相克,一世不得安宁。若是身边有火命旺盛的人,甚至会克得安哥儿早夭。

    “火命人?”顾老太太闻言吓了一大跳,皱起了眉头。

    她想了想,转脸看向了任姨娘,脸色难看道:“怪不得安哥儿生下来这么多病,至今两岁了也不得安生,原来是身边有火命人克他。”

    任姨娘一听这话,立马就慌了,张嘴分辩道:“老太太,这种话怎么能当真,安哥儿自打两岁以后就再没得病了啊。”

    唐氏在一边冷冷地插嘴:“胡说,明明前儿晚上安哥儿还病了,你自己派人去请老爷过去瞧的,怎么这才过了一日,你就忘了?”

    “……”任姨娘张口无语,这下她心都在发抖了,总觉得有大祸临头之感。

    顾老太太听了唐氏的话,看向任姨娘的眼神那是更加冷了,停了停,她问清心道长:“那么安哥儿要怎么样才能安生?”

    清心道长道:“当然是不能再让火命之人在他身边,最好由土命或者水命之人陪伴养育他,那安哥儿一定从此以后能够平安长大,不但安生,还可以大富大贵。”

    顾老太太沉吟:“土命人……水命人……”

    她一边念叨着,慢慢转头去看唐氏,接着说:“我记得媳妇是六月末的生辰,那就是土命……”

    顾老太太话还没说完呢,任姨娘已经脸色煞白大喊一声:“不!老太太,我求您放过我的安哥儿!”

    “我看,该是我说这个话,求你放过我的孙子。若是你还想安哥儿平安长大,不想克死他,就让安哥儿从此跟了太太。”顾老太太冷酷道。

    ☆、第42章

    谁都不会想到,顾府内眷的乾元观之行竟然会出这档子事,任姨娘更没有想到她跟着去了一趟乾元观,然后就把自己的儿子安哥儿给丢了。在顾老太太说了让任姨娘把安哥儿给太太养之后,任姨娘承受不住打击,翻着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唐氏忙让人把她给抬下去,免得影响清心道长跟老太太说话。

    在回顾府的马车上,嘉宜跟她娘小心地议论这个事情,说这下子好了,安哥儿给了太太养,任姨娘就再也不能用拿安哥儿生病做借口,要老爷过去瞧安哥儿,顺便把人给“截胡”了。

    章姨娘却摇摇头,道:“我总觉着任姨娘真可怜……”

    嘉宜撇一撇嘴,补充:“这就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要我说,这就是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娘,您就别可怜她了,她就该受点儿教训,从此以后别再那么争强好胜。”

    “话虽如此说,可……”

    “这事儿跟咱们不相干,咱们只管过咱们自己的日子。对了,这几日我看您又在动针线,做什么呢?”

    “哦,我想着天凉了,就给你,还有老爷做几双袜子。”

    “娘,我的您就别做了,我屋子里山茶她们都在给我做,我穿不完,您就单给爹做吧。”

    “瞧瞧,你不说这屋子里有针线上的人,我都给忘了,老爷跟前必定也有针线上的人……”

    “我不叫您做是不想让您费眼睛,可是您给爹做的,他跟前再多人给他做,你做给他的也是一份儿心意,所以您还是继续给爹做吧。”

    嘉宜扯开话题后,两母女就去说些家长理短的事情,不再议论任姨娘失去安哥儿之事了。

    回到顾府后,唐氏命江嬷嬷带人去把安哥儿给强行抱到了自己这边来,任姨娘当然舍不得儿子,呼天抢地扑上去不让江嬷嬷等人带走安哥儿。可是江嬷嬷带来的那些媳妇和婆子们可不是吃素的,她们有的是蛮力,于是一起拥上去,架住任姨娘,江嬷嬷直接让安哥儿的奶娘倪嬷嬷把安哥儿报出来,跟着她走。

    虽然任姨娘对倪嬷嬷不薄,可是现如今是顾老太太发了话,倪嬷嬷当然不敢违抗,所以只得赧然地看了呼天抢地的任姨娘一眼,抱着安哥儿跟着江嬷嬷走了出去。

    等到江嬷嬷带着抱着安哥儿的倪嬷嬷去远了,那些架住任姨娘的媳妇和婆子们才松了手,并且还有人说风凉话,叫任姨娘消停点儿,不然要是青姐儿再病了,老太太说不定会认为她不适合养孩子,会让人把青姐儿抱走,同样拿去给太太养。

    还别说,这一番话到底起了作用,任姨娘一吓,也不呼天抢地了,赶忙跑到青姐儿的屋子里去,一把将青姐儿抱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一个劲儿让丫鬟瑞香去关门。

    等到院子里的那些江嬷嬷带来的媳妇和婆子们走了,任姨娘才一屁|股坐下去,抱着自己的女儿,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

    方嬷嬷在一边站着,也是沮丧得很。她今日并没有陪着任姨娘去乾元观,等到任姨娘失魂落魄地回来,从跟着任姨娘去乾元观烧香祈福的丫鬟瑞香嘴|巴里才知道了清心道长给安哥儿算命,说什么安哥儿是金命,任姨娘是火命,克着了安哥儿这回事。

    再后面,太太的心腹江嬷嬷就带着人来抱走了安哥儿,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实在是让方嬷嬷来不及做出反应。

    “瑞香,你快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方嬷嬷看到任姨娘在哭,就转而去问一边的丫鬟瑞香。

    瑞香便把此去乾元观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对方嬷嬷说了,方嬷嬷听完了,就怀疑道:“为何会如此的巧,以前都没有人拿安哥儿的八字说事儿,怎么这一次去了乾元观,那个清心道长就冒出来了,还拿什么金命做文章?”

    任姨娘一听,立刻止住了哭,问方嬷嬷:“mama。你是怀疑我被人设计了?”

    方嬷嬷点头:“十有八|九是如此。”

    “这府里也唯有一个人能想出这样的计谋来设计我,她是存心要拿捏住我,所以弄走了我的安哥儿……”任姨娘也不笨,本来在乾元观她就疑心是不是中了太太唐氏的计,只是当时她心里慌乱,没有去细想,这会儿经过方嬷嬷提醒,就也恍然大悟了。

    恍然大悟之后,她咬牙启齿道:“我跟那女人没完,她夺走了我的安哥儿,此仇不共戴天。”

    方嬷嬷长叹口气,说:“姨娘,既然是老太太发的话,安哥儿怕是要不回来了。而且太太拿安哥儿的命格做文章,要是您不依不饶地定要去要回安哥儿,就是不顾安哥儿的死活。这么一来,不但老太太会越加固执认为你是克安哥儿的人,而且还会被太太借机拿这件事情去老爷跟前说道,老爷听了,必定会讨厌你这样的做法……”

    任姨娘听完又开始淌泪了,问方嬷嬷:“mama,要照你这么说,那我的安哥儿岂不是就此要不回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