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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劝降小分队

    寻玉藏身在一棵大树的背阴处,露出了半张脸,正望向下面山坳的营地。一个又一个绿色的帐篷安放在青绿草地上,像是溪水里映出的草色一般。他用眼睛数着营帐的数量,数着数着就忘了要重数,一不留神就暴露太久了。”王爷。“听到这声轻轻的呼唤,寻玉回过神来,对着树下坐着的几人歉然笑笑。出声叫他的便是那书生若虚,在他旁边的是明元皇帝最得力的御前侍卫疾风将军木叶,还有上次陪着若虚远赴江陵的万侍郎。寻玉回到大树背后坐下,若虚见他一路心不在焉,知他心中担忧甚多,安慰道”王爷不必太过担心,待得这支大军安营扎寨停当,天也黑了。到时木叶将军便能很快查清那叛军头目所在。“寻玉微微点头,”木叶将军的能力,我自然是放心的。我只是没想到。。唉。。“他长叹一声,声音中有苦涩之意,”皇兄竟不知何时募集了这么庞大的军马,要与父皇相抗。单单是这支淮北大军,少说也有六,七万人。“

    木叶本在闭目养神,此刻睁开了眼,”不过些不辨是非的乌合之众,何足道哉!可恶的是那林达,竟然扛过太子的叛逆大旗,与我大冉为敌。这老家伙!依我看他一定是常年在边关吃了太多熊胆了。“他与林达均是京城之中将门虎子出身,林达年少成名,用兵如神,木叶对他一直是有几分敬意的,他到现在也不能完全接受林达叛变的事实。然而他们昨天破晓时分从暗道中离开长郅城时,木叶回头望了一眼,城门下满满的羽箭和地上御林军弟兄们的尸身,无不在提醒着他围城和叛乱的事实林达发动突袭,驻守南门的御林军死伤惨重,剩下的人只得逃入城中。又被林达所派的军队团团围住了各个城门,一时间堂堂大冉都城不能不作困兽之斗。

    一道秘密皇命将几人送上了征程。一路上,木叶回想起这几日的事情,仍如同是在梦中。

    那夜他陪着明元出宫去别苑,和之前每一次一样,明元都安排他守在安平公主的马车旁。当四周喊声大作时,木叶大吃一惊,他刚要飞身迎敌,却又惊异地看到敌人竟然窝里斗起来。木叶不敢离开公主,便守在旁边,远远望去,只见明元的马车平静异常。待得兵刃之声停息,老太监吩咐掉头回宫。木叶怕公主受了惊吓,几次询问却不见回答,一掀开帘子却见马车是空的!事后他知道皇上必定是早就接到了消息,作好了完全的准备,可他想不通的是,为何他不直接将太子扣押下来,却还是要冒险走这一遭。

    木叶看了看身旁,高贵纯情的皇子,大腹便便的中年侍郎,还有文文弱弱的若虚。他很容易地就知道谁可以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若虚淡淡说道,“我猜想,皇上在最后一刻,都还在等太子悬崖勒马。毕竟太子除了不懂得谦逊,其他方面,都不失为一位优秀的储君。对于皇上来说,为大冉的未来着想他情愿冒一点危险。”寻玉觉得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里作用,他感觉若虚虽然在回答木叶的问题,目光却时不时漂移到他身上。这个若虚,现在简直和师父一模一样!寻玉最痛恨他们知悉一切的神情,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早就知道并且为他安排下一条路。这条路最初只是他脑中一闪而过的可怕念想,逐渐变成了模模糊糊的印象,如今,当他被父皇临危受命要来劝降淮南淮北的太子叛军,他觉得这条路在他眼前已经愈发清晰了,虽然他心里却一再地不愿意面对它。

    他出发前到皇室监狱中去探望太子,他和父皇说的是,这也许会对他的行程有所帮助,但他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他从来最害怕这对一切都志在必得的皇兄,如同害怕自己的反面一般。见到他沦为阶下囚的模样,或者可以杀死自己的懦弱与恐惧。可是他错了,师父介山曾经试图阻止他去,师父何等聪明,肯定预想到了结果。出现在寻玉面前的太子披头散发,关在一个光线充足的囚室中,地上是冰冷的石板,床上是整整齐齐未动过的稻草席,衣衫上依稀可以看到凌乱的几个血手印。这样的场景对于一个皇子来说,可谓是无比的狼狈了。可太子一双鹰眼,依旧是坚硬而锐利。寻玉脚步踉跄地离开那地底,他赢了,他会赢的,他脑中是城外林达的十万大军,是那些正在路上的太子亲手扶植的力量。任谁去劝降,都不应该是他,一个毫无帝王之心的皇子。他想象自己站在千军万马前,听到那些将领蔑视的笑声,只想跪在父皇面前让他收回成命。

    暮色之中,天空愈发蓝得沉郁,若有若无的云飘在上面,像被风吹动的薄纱。天地之间一片安静,就连远处那一大片兵营,也听不到喧哗之声。若虚折了根枯枝,在地上胡乱比划着,眼睛却一直盯着寻玉的表情。“随机应变”,这是师父给他的四个字。若是师父在这里就好了,他对于这个一手带大的皇子,应该会自己有更多的了解和判断。这次深入太子叛军劝降,冒险程度比自己上次在江陵不知高了多少倍。几乎就在林达用一次突袭宣告战事开始时,这支躲藏在暗处的大军就突然暴露在了阳光下。他们不在兵部的册子里,不在朝廷的许可之下,他们为着高官厚禄的许诺而日以继夜地cao练,以为某一天是抵抗那彪悍的草原铁骑,却被带到了大冉王朝的对立面。古语有云,恶从胆边生。这样一支没有退路的军队,危险程度不言而喻。如今林达已经在城下占了先机,长郅城高粮足,撑过一两个月不成问题。各地的援军已经在路上,然而明元一向休兵生息,这些拼凑在一起的军队若与林达的林家军相抗,只能靠数量占优。但若是淮南淮北的大军到得长郅会师城下,那胜负之事就难说得紧了。如今大冉王朝的命运,竟然就落在这位优柔的皇子身上。

    脚步声从山坡下传来,不一会,木叶从灌木丛中爬了出来。大伙一同看向他,木叶先拍了拍身上的灰,“找到了。就是要走的时候碰到两个巡逻的探子,还好被我三下两下干掉了。”他接过若虚手中的木棍,在沙地上比划出兵营的位置。他画完后,在中间靠右的某处画了个圈,“这里便是军中指挥所在,刚才我去侦查时,他们正在里面商议下一步的行军安排。”木叶在御前侍卫中有疾风将军之称,一身轻功无人能及,即使在这防守森严的大军中亦能来去自如。若虚忽然发问,“这里是谁在统领,不知木叶将军可看到了么?”

    “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带头的便是太子的爱将高尧。”

    高尧,若虚嘴边浮起一丝苦笑,“这可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啊。”他本来期望能遇到像屈之章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在另一支大军赶到之前把事情解决掉。“诸位,看来我们不得不采取更为冒险的举动了。”“什么举动?”

    在那光线昏暗的营帐中,木叶手起刀落,一柄短刀忽然刺入高尧心脏时,脑海中还在浮现是寻玉和若虚的争吵。四皇子并不赞成这个冒险的决定,若是营帐中任何一人大声呼救,瞬间就会有数十名精兵冲进来将他们砍成rou泥。可若虚坚持认为,对付高尧,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让他有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冲入营帐之中,说服高尧投降是在冒险;直接杀了他,收复军心是另一种冒险。如今仅凭我们几个人,并无一条必定成功的路子。而我认为,这后一条路的希望要大得多。”寻玉很生气地问他,是否是因为私人恩怨才这么说。木叶这时才将高尧的名字,和姑苏城的那场婚礼联系了起来。

    ”王爷这么说,未免也太小看若虚的志向了。成王败寇,若虚不过和所有人一样,既然选择了这个游戏,便不想输。“

    便是这一句话,木叶决定冒这个险。鲜血喷涌而出之时,他想起了林达,每个人都有不得不做之事,不能不去冒的险,为了我们所支持的一切。旁边几个副将看得呆了,一人反应过来正欲呼叫,木叶又一个纵起,骑在他身上,捂住了他的嘴。

    黎明来到的那一缕晨曦,总是最难等待的。山坳的一块略为高起的土坡上,支起了长长短短的木桩。其中一根木桩上,孤零零绑着高尧的尸身,他双目圆睁,竟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寻玉踱了上去,想要将他眼睛合拢,手竟然无法动弹。他蹲了下来,将脸埋在双膝之间,身子不停地颤抖着。身边走来一个人,将手搭在他肩上。他以为是若虚,”我做不到,你和师父早就应该知道的。“

    却听得木叶的声音说道,“王爷知道吗?这些士兵,他们其实很可怜。其实他们心中比你还害怕。前路茫茫,他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自己究竟在为了谁为了什么在冒险。他们期待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带他们回到正途。”他停顿了一下,在犹豫要不要说出下面这句话。“如果我曾经从莨妃那里学到过什么,那就是怜悯是通往一切道路的勇气。”

    他不知宫中那些谣言里面有多少是真的,那位江南世家女子在这深深后宫的争斗中内心受尽折磨以至于红颜早逝,然而她从来没有停止过努力,为着那些寒门书生,贫苦百姓,努力向皇上请求着。

    寻玉停止了颤抖,许久,等他终于把脸抬起来,木叶已经不在身边了。他站了起来,破晓时分的亮光在地平线附近徘徊着,他知道用不了太久,人们会发现这一切。他们会愤怒地聚集起来,他们会听他说话么?他的头很痛,已经可以看到有士兵在营帐中走动。他们昨夜入睡时还在用一个君王的名字鼓舞自己的心。我真的有力量将他们心里的名字抹去么?怜悯,到底什么叫怜悯。他其实是知道答案的对吗,因为一直以来他都在怜悯着自己,于是把躲在边城终老的假象一遍又一遍地画给自己看。那这些人,他们又在描绘着什么样的假象?

    真正的怜悯,是撕破不真实的幻想,获得活下去的力量。他站了起来,走到高尧的尸身旁,微微颤抖的手合上了他的双眼。东方的晨曦刚结束了它的犹疑,向这山坳之中投下一片漂亮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