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钟蔚莫名其妙挨了一通笞杖,有冤无处诉,他阿耶待妻女走远了,这才拍拍儿子的肩膀深表同情:“大郎啊,你别怪阿耶,方才阿耶是现身说法,教导你夫妻相处之道,再说你不日便要成昏,拜阁之日妇家亲宾杖打新聓,再疼也只能受着,这回全当是演练了。” “什么杖打新聓?”钟蔚一听慌了神,几个姑姑出嫁时他年岁还小,已经记不太清了。 “原来你还不知道?当年我娶你阿娘,啧……”钟禅苦着一张脸,露出往事不堪回首的神情,“总而言之你经过一遭便知道了,这滋味保管你永生难忘。” 钟蔚后来才知道又叫他阿耶给诓骗了,长公主下降自有一套礼仪,并无杖打新聓这种陋习,拜阁之日非但没有捱打,还得了岳母崔太妃不少赏赐。 长公主出降,一应舆服和礼制都由宗正和礼部商议拟定,这几年天灾不断,民生多艰,连帝后自己也节衣缩食,长公主的婚事也不好糜费纵奢,宗正准备的嫁妆对一个天家公主而言简直能说寒碜,好在司徒姮有食邑八千户,良田庄园无算,不在乎公中的那点杯水车薪。 天子不愿花钱,又不想叫人以为他怠慢了阿姊,便吩咐礼部在仪礼上下功夫,舍简就繁,在先帝二公主的成例上增添了一倍之多,自昼至曛没个消停。 常山长公主只想好好嫁个人,本就对这些繁文缛节深恶痛绝,更生怕将她那身娇体弱的驸马累坏了,在心里将礼部那些尸位素餐的老东西骂了数百遍。 好在驸马这些时日早晚舞剑射御不辍,临时抱佛脚卓有成效,一整日下来并未累垮,骑着高头大马,顺顺当当将她迎入青庐。 钟驸马身着玄色婚服,头戴进贤冠簪,腰束白玉带,比之平日更显丰神俊朗,司徒姮不由看呆了,忍不住将覆面的轻纱一摘,倒把宫中派来的女官吓了一跳。 她这张脸驸马不知看过几回了,着实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常山长公主自己是这么想的。不过驸马似乎有不同意见,司徒姮惯常见他总是扮作男子模样,这还是他第一回见长公主作女郎装扮,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司徒姮今日着了从里到外一身白的婚服,金印紫绶,腰间佩着山玄玉,如云墨发梳成太平髻,簪金凤明珠步摇,一双含笑的美目在华灯下流光溢彩,玲珑双唇点了朱红口脂,钟蔚想起前些时日这张嘴对他所做之事,不由口干舌燥起来。 在青庐中行了礼,钟蔚便被一群堂、表兄弟和狐朋狗友拖去饮宴,到底顾念他一把年纪终于娶得如花美眷,新婚之夜没忍心将他灌趴下,早早将他推入洞房。 司徒姮早已经沐浴完毕,换上了妃色越罗中衣,外头披了件轻纱帔子,洗去了脸上的胡粉和口脂,因晚宴时饮过酒,双颊透着浅浅红晕,见他回屋,便张罗着同牢合卺。 两人饮过合卺酒,钟蔚借口沐浴,躲到净室中,掩上门,这才抚着心口长舒了一口气,他成婚前特地下了一番苦功,可到了真刀明枪上阵之时,却发现都是纸上谈兵,全无用处,光是与司徒姮肩并肩坐在一处,他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这新婚之夜露了怯,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钟蔚磨磨蹭蹭洗了半日,水都快冷了,再待下去怕要着凉,只好用巾帕将身子擦干,惴惴不安地朝下望了一眼,心一横,披上中衣,一丝不苟地系好腰带,走回房中一看,长公主却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钟蔚有些失落,旋即又松了一口气,轻轻将她抱起,端端正正放在床上,把手脚都摆整齐,盖上衾被,然后自己小心翼翼地钻进被子里与她并排仰天躺好,闭上了眼睛。 驸马cao劳了一天,又饮了不少酒,不久便酣睡过去。 常山长公主睡至半夜,想颠个身,却动弹不得,皱着眉头紧闭着双眼挣扎两下未果,朦朦胧胧间突然想起自己仿佛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未办,睡意一扫而空,抬手揉揉眼睛,又往腰腹间一摸,原来是驸马睡相不佳,将一条腿搁在了她肚子上。 常山长公主用手抬起他的腿,慢慢将身子挪了出去,揉揉酸疼的腰背,轻轻抚了抚驸马的脸,见他一动不动,显是睡熟了,胆儿便肥起来,附身在他唇上触了触,尤觉不过瘾,又伸舌头舔了舔,往下摸索到他的腰带,将活结解开,试探着摸了摸他的胸膛,不由奇道:“咦?”又顺势往下滑动,驸马的腰肢精瘦,裤腰有些松,长公主的纤纤玉手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逞。 “噫!”常山长公主不由感叹。 驸马忍无可忍,再也装不下去了,此时若再不奋起,这辈子休想振起夫纲了!遂伸手揽住长公主的纤腰往下一带,顺势翻身将她覆住。 第143章 传道 钟荟打定了主意要把还魂之事与卫琇和盘托出, 决定事不宜迟。 八月第一个休沐日,卫琇照例要去钟氏家学授课, 钟荟前一日禀了姜老太太,只说是钟家小娘子邀她赴诗会,一大早便带着阿杏坐着犊车出了门。 到了钟府,钟荟先去向阿翁和耶娘请安。 “决定了?”钟夫人揽着女儿的肩问道。 钟荟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她心里没底,已然作好了最坏的打算, 借尸还魂一事诡异非常, 阿晏若是觉得惊惧可怖,也实在是无可厚非。 钟夫人捏捏女儿的手安慰道:“莫怕, 凡事有阿娘呢。” 钟荟点点头, 努力扯扯嘴角露出个微笑。 卫十一郎的车驾刚到钟府,他下了车正打算往茅茨堂去,便有钟禅的下人来请:“卫公子, 郎君请您过正院一叙。” 卫琇本来也要去见个礼,不疑有他, 一路跟着下人进了钟家正院。 钟禅与他叙过温凉, 又问了问昏礼筹备得如何,末了道:“不急着去茅茨堂,有人在十亩之间等你。” 卫琇听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 兼之神色古怪,心中大惑不解,不过还是依言去了十亩之间。 十亩之间本就是从钟家正院中隔出的一隅, 与钟氏夫妇的住处仅一墙之隔,他们一回京,他便不好再将之当作临时下榻之处了,钟蔚替他在外院找了个清静的客院,已着下人将他房中的床榻陈设并一应箱笼器物都搬了过去。 院门虚掩着,卫十一郎轻轻推开门走进去,那朝思暮想的身影便撞进了他眼睛里。 钟荟站在院中的槐树下,手里拿着根树枝,正踮着脚百无聊赖地拨弄树干上粘的蝉蜕,听到门扉声转过身来,讪讪地将树枝扔在树根旁,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唤他道:“阿晏。” 卫琇不防会在这里看见她,心中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尚且来不及发问,便听她继续道:“在这里见到我觉得很诧异吧?” 卫琇点点头,双颊微红,其实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在十亩之间见到她,不过上一回的事实在不好叫她知道。 钟荟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稳了稳心神,几乎是决然地道:“有什么要问我么?”阿晏自小灵慧机敏,要说他一点都没有察觉,钟荟其实是不信的。 卫十一郎深深看她一眼道:“你想我问我便问,你若不想我问,一辈子不问也无妨,我只想叫你知道,无论你是谁,也无论你从哪里来,你都是我要娶的人。” 钟荟眼睛一酸,忍不住又一次自问:钟阿毛,你何德何能啊? “这院子名叫十亩之间。”钟荟没头没脑地说道。 卫十一郎却听懂了,答案呼之欲出:“十亩之间,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是个好名字。” “是我六岁时取的,我阿娘说我是大姑娘了,该有自己的院子了,这院子还未辟出来,叫我先起个名儿,那日夫子刚好讲到这首诗,”钟荟摸了摸槐树粗糙的树干,仿佛在同一位旧友打招呼,“这棵树是我同阿耶一起栽的,到如今也有十五年了。” 卫琇本以为自己会大吃一惊,可真的从她口中得知真相,却仿佛本该如此,心里只有尘埃落定的踏实和安心。 自从第一次在崇福寺见到姜二娘,他便觉得这小娘子身上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山□□患难时朝夕相对,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便愈发强烈了,直至她舍身替自己挡箭,他实在无法相信她只是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九岁孩童。 万事开头难,迈出了第一步,后头的便顺理成章,钟荟三下五除二,一口气将自己的离奇经历平铺直叙地说了一遍,接着便低垂着头不去看卫琇,静静地等候着裁决,因着心中不安,不由自主地拿指尖往树皮的缝隙中抠。 “钟阿毛,”卫琇走上前来,轻轻将她的手拉开,用拇指指腹摩挲一下她的指尖,突然促狭地笑了,“小时候不管大人们怎么威逼利诱,我就是不肯叫你阿姊,多有先见之明。” “嗯,我们阿晏最聪明,”钟荟擂鼓般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也跟着笑起来,踮起脚往他头上薅了一把,“我第一回见你就想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