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司马玥站在江陵王的面前,虽然是看不见他的面貌,可还是被他身上无形的气势压的紧张不已,手心里都渗了汗水出来,潮潮的。 这一刻她居然无比庆幸自己双眼瞎了,不然就这么和江陵王正面对上,她肯定会露馅。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下自己现下那颗跳的欢快的心,而后张口叫了一声:“爹。” 只是声音发紧,还是透露出了她此刻心里的紧张。 “嗯哼,”片刻之后她听得有浑厚低沉的声音响起,“性子倒还是和以前一样,敢和你爹直接呛上了。” 司马玥无言以对。她心里其实紧张着呢,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就露出了什么马脚出来。 毕竟朝夕十几年的相处,而且又是父母,他们对自己女儿的任何一个小动作想必都是极为熟悉的,司马玥觉得自己实在是很难不掉马甲。 好在这时江陵王妃上前解围来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江陵王妃还是在抽抽搭搭的哭着,“当初你不管玥儿病重,险些丧命,依然还是要千里迢迢的将她送到京城来上什么劳什子的皇家学院,这也罢了。可是现下她双眼都瞎了,你还摆了这么一副严厉的模样出来做什么?我可怜的孩子,你的双眼瞎了,娘这心里就跟被人用刀剜了似的痛,娘只恨不能承受了这些痛苦。” 说罢,又是伸手搂了司马玥在怀中呜呜咽咽的哭。 上辈子司马玥父母在她幼年的时候就离异了,自此她便跟着父亲,一直都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所以母爱她是没有享受过的。但她是个倔强的孩子,有街坊邻居叹息可怜她,说她是个可怜的孩子,都没有亲妈疼之类的话时,她从来都是握紧了双拳,冷漠的说着她不要妈,她可以自己疼自己。但是私底下,她见着其他的小朋友都可以在mama的怀里撒娇的时候她也是艳羡不已的,只是她从来不愿意表现出来而已。 而现下江陵王妃这般轻柔的抱着她,和她说着这般掏心掏肺的话,司马玥忽然就觉得自己感受到了母爱的味道。 “娘。”她不由的就将头倚在了江陵王妃的怀中,低声的叫了一声,眼圈也红了。 江陵王妃一听,立时哭的就更厉害了。 眼见得这一大一小都哭的这么厉害,江陵王就是再有天大的火气也没了。 长叹了一声,他转头望了王隽一眼。 刚刚他那两巴掌可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他心知王隽其实是躲的开的,可是他竟然是没有躲,江陵王心里对这一点还是比较满意的。而且方才见着司马玥那着急紧张王隽的神情,大有他要是再敢打王隽,她就敢和他拼命的架势。 这真是,还没嫁出去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啊,江陵王在心里又长叹了一声,而后认命的就开始想着,看来这个女婿他就算是不想要也是不成的啊。 只是他虽然心里是软化了,但面上还是阴沉沉的。 “崔英呢?”他冷声的问着,“死了没?” 一提起崔英,王隽的面上也阴沉了起来。 “死了,”他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说着,“乱箭穿心而死。” 这是承影随后告知他的。崔英原就是个文官,又没有武艺傍身,当日在五千铁骑的围攻之下,身中几十箭,跟只刺猬似的。只是王隽依然还是觉得这样的死法便宜崔英了。 而很显然江陵王也是这般想的。 “这个小人,”他狠狠的唾弃了一口,而后不屑的说着,“真是便宜他了。这样的下人就该活剐了才是。” 随后他瞥了王隽一眼,冷哼了一声又说道:“我如珠似玉的一个女儿,到了京城才不过一年的功夫,可竟然是落得了个双目瞎了的下场。甭管玥儿怎么护着你,可这照顾不周的罪名,你这个做她夫君的怎么着都是推拖不得的。稍后自行来我这里领罚吧。” 王隽闻言却是大喜。 江陵王话里的这意思,还是承认他这个做女婿的,那他自然就是没有退婚的念头了。 所以虽然是叫着他稍后自行去领罚,但王隽面上却是浮上了笑意,深深的对着江陵王行了个礼,恭敬的说着:“是。” 江陵王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王隽他固然会罚,只是宫里那里...... 他眸中瞬间又阴沉了下来。 想当初他是因着信任才送了司马玥上京来求学的,他可不是将自己的女儿送来给他们当棋子一般的利用的。 ☆、96.母子相见 江陵王留下江陵王妃陪伴在司马玥身侧,而自己则是一撩衣袍上了马车,打算进宫去兴师问罪了。 车轮滚滚,他端坐马车上,听着外面街道上人来人往之声,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掀开车窗帘子,悄悄的望了出去。 他的幼年和少年,以及青年时代都是在京城里度过的。没事的时候他经常和他的兄长,也就是现下的庆隆帝出来满京城的逛着,是以对京城的各处他都是甚为熟悉的。而现下他瞧着外面的这些街道,只觉得熟悉,却又陌生。 二十年不曾来京城,哪里能所有的东西都一层不变呢?街道两旁的商肆树木如此,人心自然也是如此。 得知他今日会到达京城,李太后一早就遣了人去城门口迎接。只是虽然如此,他进京之后的第一件事还是去见了自己的女儿,随后这才入宫去见李太后。 一路行来,明明皆是以前最熟悉的景致,可是现下看来,总觉得就有那么一种疏离和陌生感在内。 右手侧处的那株大树,他还记得年少的时候他和庆隆帝站在树下望着树上的鸟窝。那时他想要鸟窝里刚出壳,正啾啾叫个不停的小鸟,庆隆帝听了,竟然是不顾自己储君的身份,撩袖子就吭哧吭哧的跑了上去,直把一旁跟随的宫娥和内监都给吓了个半死。 他还记得,当庆隆帝两手捧了那只浑身毛茸茸,黄褐色的小鸟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中是有高兴。 “阿邺,”他唤着他,身上的衣袍被弄得皱皱的,脏脏的,浑然没有储君该有的威仪,可他面上的笑容是如此的灿烂真挚,“送给你。” 他如获至宝的将这只小鸟捧回了自己的寝殿,找了个精致的鸟笼子来,每日自己亲自照顾小鸟吃喝。只是刚出壳的小鸟并不是那么好照顾的,他便是拿了最珍贵的牛乳来它也是不肯喝的,没过几日的功夫小鸟就死掉了。 当时他哭的很伤心很伤心,而庆隆帝则是揽了他的背安慰着他:“阿邺,不要哭。哥哥可以再为你捉一只小鸟来。或者你想要其他的什么东西,但凡你说了出来,哥哥一定都会给你寻来的。” 又殷勤的将他身上佩戴的那只羊脂貔貅玉佩接下来递给他,说着:“阿邺,你不是很喜欢我身上佩戴的这只玉佩吗?送给你。” 这只玉佩还是庆隆帝上次在学院里考了个第一的时候,父皇奖赏他的,庆隆帝甚为喜爱。但是现下他为了安慰自己的弟弟,竟然是毫不犹豫的就拿了出来。 江陵王接过了庆隆帝递过来的那块羊脂貔貅玉佩,而后和他一起,找了个精致的木盒子来,将小鸟的尸体放到了木盒子里,埋在了一棵树下面。 目光移向前方的那棵树,江陵王也不晓得为什么,忽然就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当时他们兄弟两人蹲在那棵树下面,小小的他依然还是在一抽一抽的哭着,伤心小鸟的死,庆隆帝则是一直在一旁小大人似的安慰着他。 那时兄弟情深,可是后来因为权势,他却是如此的疑心他。 至于那块羊脂貔貅玉佩,知道被庆隆帝疑心的时候,他其实是有过想将那块玉佩砸碎的念头,只是后来他还是没有舍得砸碎,只是寻了个木盒子来,牢牢的上了锁,埋到了当初他们一起埋葬小鸟的那棵树下。 现年二十年已过,这棵树都已经郁郁葱葱的长的超过了屋顶了。 江陵王在这棵树下面站了好长一会,伸手摸着乌褐色的树,一时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一直跟随着他的内监自然是不敢催促的,只是恭敬的垂手站立在一旁等候着。 片刻之后江陵王收回了双手,平静了下自己的情绪,而后率先抬脚朝着长庆宫的方向去了。 而李太后这时正在将她宫里的宫娥和内监指挥得团团转。 “阿邺最喜欢喝云雾茶了,你去将那罐上贡的云雾茶找出来。再有,泡茶水要用雪水,你去将梅花树下埋藏了五年的那瓮我亲手收集的梅花雪水挖出来。阿邺喜欢吃甜食,我先前吩咐下去的滴酥鲍螺和雪花酥有没有做好?告诉他们,雪花酥出锅的时候别忘了再洒一层糖末。还有香,怎么点这个香?阿邺喜欢闻沉香,去将那几块上贡的崖香找了出来点上。” 这时殿外有内监急匆匆的过来禀报,说是江陵王来了,快要到宫门了。 李太后一听,立时就自椅中起身站了起来,急急的就往门口走去。她身侧一名宫娥赶着上前就要来扶她,但愣是没追上她。 想着就要见到阔别二十来年,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李太后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的跳个不住,就连手心里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其实这二十来年来,她不时的就去信,说是想让江陵王回京城来,只是无论她如何言辞恳切,江陵王总是不答应。她也说过不然就她自己去江陵看望他,可江陵王也是不答应。 她也知晓,当年的事,确实是对他伤害很深,所以也从来不敢真的强求他。而这次司马玥在洛川郡发生了那样的事,导致她双目失明,她便又去了一封书信过去,这次他终于是来了。 远远的,李太后就看到了江陵王。 二十年前他离开京城去江陵的时候,尚且才刚弱冠,身形有着青年人特有的清瘦,现下二十余年过去了,他的身形倒是壮实了不少。 泪水模糊了双眼,李太后伸手扶住了门框,稳住了自己因着激动而摇晃的身子。 而江陵王这时已经是走进了院子里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正扶着门框而站的李太后。 当年他怒而离开京城的时候,李太后还不到四十岁,头发乌黑,如今二十余年过去,她纵然是保养得再好,头上珠翠堆的再多,可依然还是没法掩饰她头上花白的发丝。 江陵王眼中发涩,步子越走越慢,忽然就一撩衣摆,对着李太后的方向遥遥的跪了下来。 “母后,儿子不孝,看您来了。” 阶下的萱草开了花,细细长长的花茎上绽放着淡黄色的六瓣花朵,温暖而又宁静。微风拂过的时候,纤细的花枝轻轻的摇曳着。 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这二十来年,想来母亲也是经常如现下这般的倚着门,翘首以盼能早日见到他吧。 江陵王忽然就双手伏地,深深的磕了个头去,竟是泣不成声了。 无论今时今日他再是如何位高权重,称霸一方的王爷,可是现下在这里,他也只是他母亲的儿子罢了。一个二十余年都没有见过母亲的儿子。 而李太后早就是用手帕握着嘴,哭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两旁的宫娥和内监见了,也俱是泣不成声。 许久之后,还是李太后先回过了神来,沙哑着声音吩咐着一旁的内监:“快去扶了王爷起来。” 内监答应了,俯身弯腰下去,恭敬的扶着江陵王的胳膊,说着:“王爷,您请起吧。” 江陵王随即也便站了起来,走至李太后的身旁。 李太后轻颤着伸手握住了他的双手,在他的手背摩挲了几下,而后低低的问着:“这些年,你过的还好吗?” 离得近了,更可以看清李太后眼角额头的皱纹。那便是再好的细粉也掩饰不了的。而正摩挲着他手背的那只手,皮肤松软。可他尚且还记得那时的母后皮肤紧致,容颜似花,笑起来的模样比清晨天边的朝霞还要艳丽。 江陵王一时便又觉得心中一酸。 “好,”他反手握住了李太后的手,生生的压下了心头翻涌而上的那股子酸涩之意,面上勉力的扯出了一丝笑容出来,“儿子这些年过的还不错,您看,都比那时候长壮实了。” 李太后正在用刍纱手帕擦拭掉着面上的泪水,听了他这话,不由的就被他给逗笑了。 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李太后叹道:“是呢。我的阿邺是长壮实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瘦瘦弱弱的倒跟个小姑娘似的,最是不爱吃饭,倒是喜欢吃些甜食,母后就每日的让人做了甜食给你吃,吃的多了,牙却是不好了,整日的痛的直哭。如何,这些年牙可还痛过了?” 听李太后提起往事,江陵王便也笑了起来,一壁笑,一壁就说道:“儿子现下大了,都是做父亲的人了,也有自己的儿女了,哪里还能和小时候一样任性娇气呢。说不得,为了自己的儿女,势必还是要好好的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李太后一听到他说到儿女的这话,面上的笑容立时就有几分勉强了。 她忘了,他这次之所以肯回京城,实则也是为了司马玥的事。 ☆、97.隔阂之因 “玥儿她,”李太后一时竟是有些不敢看自家儿子的双眼,只是别过了头去,声音也小了不少,“唉,母后没想过会成为这样。 但阿邺,你要相信母后,母后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江陵王没有言语。 他曾经是在权利漩涡里待过的人,深刻的知道天家无亲情这句话。他也知道,李太后肯定也是真心的待司马玥这个孙女,只是遇到权利之时,两相取舍,算计下司马玥那也是没什么的。当年若是真的说起来,庆隆帝疑心他的时候,李太后其实不也是疑心他的吗?纵然两个都是她的儿子,可是很显然,李太后也不希望他们两个人内讧,她必须得保证她太后之位的稳妥。 所以纵然是李太后这样说了,江陵王内心还是明白,司马玥的事,定然是有他们在后面推波助澜的,为的还是想让王隽插手进这事里来。而且李太后这次之所以一直坚持要让他来京城,只怕也不仅仅只是因为司马玥双眼失明这一件事,内里肯定还是希望在这微妙之时他能站在庆隆帝这边,共同去抵挡崔浩。毕竟他身为王爷,在自己的封地里也是允许有自己的守卫的,而且守卫的人数说起来其实也不算少。 而且对于王隽的能力江陵王还是了解的。当日王隽前去江陵求亲,他就已经遣了人仔细的调查过他了,不然也不至于后来终究还是答应了王隽的求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