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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节

    为示公平,卢栎就在这里,大庭广众之下验。赵杼吩咐手边卫队把现场清理出一片地方,用二两银子征用最近花灯摊子的台架,又买来无数盏花灯围在四周……小小街角,立刻变的亮如白昼,哪哪都看的清楚。

    在此期间,卢栎问了问男女的情况。

    男子叫孙强,女子叫孙桃,自称兄妹,地上尸体是他们爹孙大牛。三人住在城外,是普通民户,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劳作,终于攒了些钱,上元夜特意进城赏灯,不料一来就遇到了这样恶事……

    孙桃嘤嘤哭泣,泪盈于睫,轻轻一动,泪珠就顺着面庞滑落,垂在下巴要掉不掉,非常惹人疼。

    沈万沙气的差点撸袖子动手,他从来没这么想揍一个女人!

    胡薇薇那女人哪里去了,现在正是她表现彪悍战斗力的时候啊啊啊啊——

    一切准备就绪,卢栎开始验尸。

    方才尸体一直处于暗处,卢栎没怎么看清,现下尸体一放到台架上,卢栎咦了一声,“你爹这死状,有点特殊啊。”

    角弓反张,到了古代还是第一次遇到。

    死者头项强直,腰背反折,向后仰曲如弓状,是风病或热极动风的症状,多见于惊风,破伤风,脑炎,小儿脑膜炎……死者是否有病在身?可若病死,不该是这个表现……

    孙强愤愤指着沈万沙,“都是他打的!他把我爹打的浑身抽搐,僵成这样时正好死掉了!”

    “你胡说!”沈万沙跳脚,“我碰都没碰过他一下!”

    “人死前偶会发生肌rou痉挛,致使死状紧绷特殊,但角弓反张……不太可能。”卢栎目光淡淡扫过孙强,“死者死因到底为何,验过便知。”

    孙强有些慌,孙桃更是直接站了起来,拽了拽孙强袖子,“哥我们回去吧,就当爹出了意外……”

    “不可。”赵杼凉凉发话,“上元佳节出此恶事,本王必须给百姓一个交待。”

    围观群众感觉气氛有异,声音更大,“验!验!验!”

    孙桃面有惴惴,孙强却阴阴笑了,“怕什么,爹就是这人打死的,难不成还能验出别的?爹身上都被打肿了也是假的?我就不信,平王在前,还能有冤案不成!”

    赵杼看着认真检查尸体的卢栎,没理孙强,暗暗打了个手势,让护卫看好这对兄妹。

    “尸体颜面青肿,五官变形难辩,生前的确受过击打,”卢栎两手在其面骨,头骨上摸索一阵,“骨头完整,非致命伤。”最多也就造成脑震荡。

    卢栎脱掉死者上衣,发现尸体前胸及腹部皆有青黑暗痕,其状可怖,围观众人齐齐掩唇叹息,这也太吓人了!

    孙桃又开始哭了起来,“爹啊我的爹啊……”

    卢栎却觉得有些不对,手轻轻按过去……按过一圈,笑了。

    “死者胸腹所有痕迹皆为黑色,边缘整齐,未有浮肿及血荫,按压无紧绷感——”他看着孙强,“此乃假伤,系榉树皮捣烂敷在皮肤上伪装而成。”

    “假的?”

    “怎么可能!”

    “那么吓人……”

    卢栎不等孙强反应,看向百姓,“有谁有湿帕子,可借我一用?”

    很快有人奉上温湿帕子,卢栎将其按在死者前胸,顿一顿,再擦拭……青黑可怖的淤痕果然不见了!

    等他擦完,围观众人眼睛瞪大,死者前胸,小腹,甚至肩膀上的青黑痕迹,全是假的!

    “孙强,你对此做何解释?”卢栎静静看着孙强。

    大家看向他的眼神立刻不善了起来。

    孙强眼珠子乱转,“我爹为什么在身上弄假伤,我怎么知道!但我爹就是被那少爷打死的!”

    还是嘴硬。

    卢栎将帕子放在一边,“那我便把死因找出来好了。”

    他说着把死者衣服全部脱下,继续往下验,因为围观群众目光太热烈,卢栎在死者腰间搭了块布,遮挡视线。

    “死者身体一侧,左肩,臂,臀,大腿,出现紫红色尸斑,手指按压消退,移开重现;角膜轻度混浊……”卢栎看向孙强的目光变的冰冷,“冬日死状出现缓慢,遂死者死已死至少四到七个时辰,且是死后移尸。”

    会形成这样的坠积尸斑,死者死亡之时一定是侧卧姿,且是左侧卧。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竟然死了那么久……

    沈万沙扫视四周,“都说不是我干的了!”

    方才被激起来的有些愧疚,开始检讨自己,要是当时能过去摸一摸死者就好了,死那么久,尸体肯定是凉的么,那样也不会冤枉别人了。

    话刚落又有人反驳,天气这么冷,就算刚死,也能很快凉透了,这点不好说啊……

    孙强面色发白,孙桃拽着孙强衣角,咬着唇说不出话。

    卢栎继续冷冷问,“死者嘴唇,指甲上的青紫色,也是人打出来的?”

    这两个人不说话,群众们非常着急,“死者到底是怎么死的?求大人告知啊!”好奇心无比旺盛。

    “番木鳖,又名马钱子,剧毒,食后头痛,头晕,肌rou痉挛,呼吸麻痹,直至死亡。”卢栎解答,“除了一般中毒的共性,这种毒最重要的特点便是尸僵表现极强,会出现角弓反张。”

    当然,解剖之后还会发现内脏淤血,浆膜下出血点,但现在没解剖条件,大庭广众之下验尸已经足够夸张,解剖根本不可行。

    孙强此人倒是乖觉,见大势已去,索性拉着孙桃‘扑通’一声跪下,“小民不该起坏心讹人,小民知错,求大人宽恕啊……”

    孙桃也嘤嘤嘤的哭,冲着沈万沙一个劲跪头,“今晨我爹误食毒药,我与哥哥还未起床,起床后发现爹爹已死,无力回天……家中地少,便是整年忙碌,也没什么收入,甚是贫穷,连给爹爹买副薄棺的钱都没有,小女子与哥哥实在无路可走,这才鬼迷心窍,带着爹爹的尸身进城,想趁夜黑,寻个富贵少爷讹些银钱葬父……”

    她哭相十分柔弱,特别可怜,“求少爷可怜可怜我们,饶了哥哥……小女子愿做牛做马报答少爷,干什么都愿意!少爷有何驱使,但死不辞!”

    沈万沙本来是不愿与女子为难的性子,在上京城行走,见到的事多了,只要别人不过分,他都愿意与人留一线,反正他钱多。

    但今夜这两人太过分了,什么都不说直接扑上来往他头上栽屎盆子,还拖住他不肯放手,大概想多讹些钱,他起先出价这俩人都不理,非得要闹大,好让他出更多!

    给脸不要脸,他再要依着他们,才是真的蠢!所以就算这孙桃哭的多可怜,他也没半点动容!

    再者,瞧瞧小姑娘那话,什么叫做牛做马,干什么都愿意!这是不死心,想换个语气继续巴上他吧!

    他是那么好色的人么!

    沈万沙眼睛里冒着火,指着自己鼻子,“我像傻子么?”

    孙桃愣了一下,“少爷怎么会……”

    “那你还玩这套!”沈万沙拿眼白斜她,“你怎么有自信,认为少爷会看上你!”

    孙桃一脸脸憋的通红,“你……”

    “你什么你!没把你们送官,少爷已经是好心了!”

    沈万沙跑到卢栎跟前,声音拉的长长,“小栎子,这次多亏你啦!”

    卢栎却看着尸体,眉心微蹙。

    赵杼觉得不对,过来问他,“怎么了?”

    “这两个人,还真得送官。”卢栎指向孙强孙桃,“这具尸体,不是他们的父亲。”

    什么?

    不是这两人的爹!

    爹都能弄错!

    还是从哪认了个新的?

    围观群众立刻炸开,表示剧情一波三折太好看,他们有点应接不暇。

    卢栎指了指死者脚,手,“死者脚掌细窄,非常年在地里劳作的农人脚型,右手食指中指有薄茧,此特征一般出现在常写字的人里。”

    他又指向死者的脸,“死者面目浮肿严重,辩认不清,但死者下巴非常宽大突出,一眼可见,孙强孙桃却没有。”

    下鄂特征属显性遗传,父亲大下巴,孩子十有八九也是大下巴,不是的机率很小。孙强长的不好看,额头突出鼻孔外翻,但下巴并不宽大,孙桃更是,长了一张瓜子脸,下巴精致又小巧。

    再加上前一条手脚特征……

    卢栎得出结论,“此二人与死者没有亲属关系。”是的概率非常小。

    孙桃立刻尖叫出声,“不——他就是我爹是我爹!”

    孙强也跳了起来,“我承认想讹人不对,可亲爹怎么可能会认错!死者已矣,求大人们放过,让我爹能入土为安!”

    两个人都急了。

    “等等——”沈万沙摸着下巴,眼睛微微眯起,“刚刚验出中毒而亡,你们就求饶,变的那么快……是不是不想让我们知道死者不是你们亲爹!”

    两人一个劲磕头,“不是!冤枉啊……我们做错事,认错还不够么……求大人们放过……”

    “你们父亲在何处,这具尸体又从哪来,为何要破坏其面相,伪造伤痕,讹上沈少爷,是偶然还是故意,尸体是否是你们毒杀,亦或是幕后有指使,”卢栎连珠带炮说完,“这些都未查清,如何能放你们走?”

    “对,送官府!必须送官府!”沈万沙想到某种可能,狠狠瞪着地上跪着的两人。他们找上他,可是有人故意做的局?查……必须细查!

    孙强一看情势不好,立刻跳起来往外跑,手脚特别麻利。

    赵杼冷嗤一声,挥挥手指,“给本王抓住!”

    立刻有护卫冲过去,拎着孙强衣领把他扔回来。

    孙强脸先着地,牙立时掉了两颗,满口是血。孙桃翻了个白眼,嘤咛一声,晕了过去。

    “带走。”赵杼指了指躺着的三个人,命令手下全部送到官府。

    这一出市井验尸也算是闹完结束。

    卢栎用自己帕子擦手,怎么擦都不擦不干净,很不满意。围观群众刚刚开了眼界,对于卢栎这个生面孔很是好奇,也很崇敬,有姑娘就拿出了随身帕子,往卢栎身上丢。

    有本事又长的俊,若能拐来做夫君……甚好!

    卢栎知道古人有见到美男子投掷香帕小物的习惯,但那些都是在书上看到,别人嘴里听说,自己没亲身经历过,一时没拐过弯,还以为姑娘们都是热心肠,争着帮忙呢,不但接了,还朝人笑着道谢。

    不但道谢,他还想问人姑娘芳名为何,家住哪里,改天他把帕子洗好给人送回去,或者做些新的给人送去,不好欠人情么。

    赵杼黑着脸就过来了,掌手一起,手一挥,所以帕子都被他扫了回去。

    “走。”他拽着卢栎就往边上走。

    “诶我手上脏——”而且那么大力气干什么,手都要断了!

    赵杼心气不顺,见卢栎挣扎,干脆胳膊一伸,揽住卢栎的腰,直接把人挟在腰侧抱着走……

    卢栎刚庆幸手松了,就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被赵杼拎了起来……

    脸刷一下红了。这么多人看着呢,赵杼是想干嘛!

    “回家。”赵杼的意思很明显。

    “可是刚刚的案子……”

    “官府会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