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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他家里人不是已经聘请律师了?”刘瑕说,“经济类犯罪,一定伴随没收非法所得,叶楚浩辰的钱全被他捐了,想要少判刑,只能家里人来赔钱,五百多万的赃款,对叶家来说也是不小的数目了。律师肯定得对他说明这点,他现在就靠英雄情结在撑着,为了维持道德上的优势地位,他只能承担自己的责任,这样他的良心才能平静,不过,中国人的文化特色——亲亲相隐不为罪,为了亲人,违背自身行事准则是会受到豁免的,站在警方的角度,这时候当然要尽量避免他和家人的接触。”

    张暖听得目瞪口呆,想了半天,嘘了一口冷气。

    “说我庸俗吧。”她说,“这个和犯罪分子斗智斗勇,这句话也是常听的,以前就觉得警察不容易,希望犯罪分子能蠢点,但怎么看刘姐你对付叶楚浩辰,这让我感觉……感觉你这么可怕呢?就和满级**oss折磨一级勇者似的,我怎么觉得有点残忍啊!”

    刘瑕对她笑笑,做了个猛虎扑人的姿势,“没听过那句话,要和贪官斗,得比贪官更jian!”

    张暖尖叫一声,大笑起来,连景云微笑看着眼前一幕,眼神又落到刘瑕的手机上,若有所思的神色再次泛起,始终不去。

    他自己的手机动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沉思,连景云看了一眼就站起身。

    “下午有预约没有?”他招呼刘瑕,“没有就走——也是巧,叶楚浩辰刚提出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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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老师。”

    “叶同学。”

    还是上回那被布置得像老师办公室的房间,不过叶楚浩辰已经换下了蜘蛛侠t恤,穿上了橘红色的看守服,他的下巴明显尖了,眼袋从无到有,青青的吊在丹凤眼下方,看起来又青涩又可怜,‘一级勇者’气质更重,而且是被□□过的勇者——这五天内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上次见面时的那股精气神,那股年少轻狂、无法无天的气质,已经完全没有了,缩着背低着头,就像是个小老头一样忧心忡忡。

    “刘老师,我……”

    前十几分钟都是沉默,叶楚浩辰数次欲言又止,‘我’了好几次,终于一咬牙,把话说完了,“如果我认罪的话,大概……大概会被判几年啊?”

    虽然她不是法学专家,还是和上次一样,屋子里就只有刘瑕和他两个人,这个问题也只有她来回答,没法寻求警察们的场外帮助——当然,她也不想和人分享同叶楚浩辰交流的渠道。

    “你这个定性应该是盗窃罪,数额超过50万的都属于特别巨大,应该要判10年以上,最严重可以判到无期徒刑。”她说,叶楚浩辰的脸刷一下就白了。“不过,你没成年,一般不会重判,只要家里人能退回赃款,肯定是卡着下限来判,这就是10年。如果你能协助警方,为下游团伙定罪提供决定性证据的话,由于他们的涉案金额高达数千万,也是数额特别巨大,可以判到无期,那你就有重大立功表现,量刑时会纳入考虑,减轻一档刑罚,也就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认罪态度良好,请个好律师,看在年龄份上,争取判个三年到五年之间,应该不是问题。”

    三年时间,对青少年其实已经是一段长到可怕的时间,退回五百万以上的赃款,更可以轻易地摧毁一个小康之家的经济环境,不过,把话反着说,又重到轻时,这一切又不是那样难以接受了。其实刘瑕还没把话说完:毕竟是虚拟财产,除了保险公司以外,又没有造成个人重大的财产损失,如果能够走到关系,又拿出卷款证据的话,判三缓三也不是不能想。——她肯定,如果知道自己可以不用坐牢,叶楚浩辰肯定会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对于钱他倒不会太在乎,这个年纪的青少年黑客,家境又好,自己能力也强,很少有人会把钱当回事。

    叶楚浩辰的脸色果然恢复了一点,但仍可见清晰的迟疑,他低下头,指甲神经质地在桌面上划来划去,过了一会,水滴落到桌面上,又过一会,哭声也出来了。

    刘瑕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叶楚浩辰被拍到桌子上,哭声闷闷的,肩膀一抖一抖,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幼儿园小孩,他哭了大约五分钟左右,抓了一大把纸巾在脸上团,“刘老师……你、你说,我、我、我出来以后……我妈还会要我吗……”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要的理由。”刘瑕说,她给叶楚浩辰递过一杯水,“你觉得这件事,会毁掉你的一生吗?”

    叶楚浩辰点点头,擦眼泪的动作又快又急,眼泪把黏在脸上的纸巾屑冲出一条沟。

    “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不会。”刘瑕说,“就算你被判五年,五年以后,你22岁——很多贫困山区的复读生,本来上学就晚,复读两年,也才刚上大学,你知道我没骗你,你去过青海支教的。如果才三年,那就更无所谓了,20岁上大学,再正常不过。我不是在淡化这件事的严重性,它会是你人生中的一个坎坷,但绝对不会是个结束。叶同学,你见过这个世界的底层,你清楚这点,和你见到的那些艰难比,这几年的刑期,不会是结束。”

    她的语调,温和又肯定,叶楚浩辰听得入神了,他的指甲深深地抠到木头里,过一会,响亮地吸了吸鼻子,又去擤鼻涕。

    “我想明白了,刘老师,”他说,坐直身子,无畏地看向刘瑕,“我……我愿意交代。”

    刘瑕几乎能听到门外传来的欢呼声,她也坐直了身子——眼下的每一步都很重要。“你肯定?”

    叶楚良辰咬住下唇,他呼吸得很用力,鼻孔随之一张一合,“我肯定……我做出来的事,我愿意承担责任。”

    “你知道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吧?三年刑期,在时间上不会是一生的结束,但这三年里,你会发现高三生活,不是你一辈子最难熬的时间,你甚至会渴望回到高三,那对你来说都像是天堂——叶同学,你确定你已经都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叶楚良辰说,“我必须承担责任——我没法不承担。”

    虽然眼圈还泛红,气质也还稚嫩得可笑,使劲挺着胸膛的样子,有点像是一只小斗鸡,但叶楚浩辰的眼神确实很坚定,下巴也抬得很高——虽然他即将沦为阶下囚,但不知怎地,看起来却像是个赢家,甚至在刘瑕这个满级boss面前,也找回了主动权。

    刘瑕唇边,泛起一丝微笑,“为什么?”

    “你们不是想要抓信用诈骗团队吗,”叶楚良辰说,“想要抓住信用诈骗团队,就要抓住骗保师……抓住骗保师的证据,就在那个加密文件夹里……”

    他苦笑了一下,情绪已经彻底平静下来,“能给我定罪的证据也在……自食其果,想要挽回我造成的伤害,我没有别的选择。我觉得我是个高尚的人,我想要拯救别人的生活……那我就得证明自己,不然我……我就全毁了。”

    刘瑕上下打量他一会,唇边的微笑,渐渐扩大。

    “我很少这么说,”她说,站起身去开门,两个技术科的干警拎着电脑进来,但没有把它交给叶楚浩辰,而是把电脑在他身边放下,打开屏幕,做洗耳恭听状——为了保险起见,叶楚浩辰当然不能亲自cao作,只能目视指导。“但我真的还满欣赏你的,叶同学,都说未成年人是祖国的花朵——虽然是黑色的,但你这样的花朵,确实会让人对祖国的未来有那么一丁点的希望。”

    叶楚浩辰回她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即将亲自葬送自己的锦绣前程,即使他已经下了决心,但情绪依然不可避免地有些沮丧。

    “dowhile(1){leavesfly;yangtzeriverflows,”他吐出一串复杂的密码。干警依次输入,电脑屏幕闪动一下,没弹出错误提示,但也没进入文件夹视图,而是跳出一个新的视窗,并自动全屏化——视窗上方有一排排数字,页面最下方依然提示密码。

    “二层加密,你这个小同学,防范意识怎么那么强?”两个干警都被折服了。“第二个密码是什么,说慢点,别输错了。”

    “这是……”叶楚浩辰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就像是着了魔,语句如柳絮,从他微开的双唇中轻盈地飘出来。“由ascii码组成的随机密码验证系统,两分钟切换一次密码……为了考验破解者的编程功底,在他们能破译以前谜面就会换掉,但对于懂得的人来说,密码其实就写在谜面里……”

    “啊,确实是ascii码,”两个干警虽然水平有限,但也不是吃干饭的,叶楚浩辰一提他们就看出来了,“等等,这么多数,两分钟能翻译得出来吗?”

    “一般的废柴?不能,但我可以,”叶楚浩辰的瞳仁在屏幕上飞快转动,他的语速也随之加快,“这是我的专长——”

    “我靠,老陈,这怎么搞——哎哎哎,你干嘛!”

    叶楚浩辰本来就没戴手铐,他猛地把电脑拉到自己面前,手指飞舞,极为迅捷地输入了一行字母和数字,敲下enter键,屏幕又是一变,一个个子文件夹的视窗图出现在人们面前,“这就是你们要找的证据,和ig交易的骗保团队数据都在里面,你们可以轻易地定位到他们的居住地和常用账户,包括整个组织的脉络网……还有,我要认罪。”

    “啊?”

    “我认罪,我入侵了骗保团队的电脑,偷取了他们的重要资料——我听说有个叫ig的黑客,在网络上贩卖淘宝id,这个黑客和我的网名相同。”叶楚浩辰的语速快得让人几乎跟不上,他的双眼灼灼发亮,失意一扫而空,整个人兴奋得就快飞起来,“所以我非常的好奇,我想要抓到这个同名人士,于是我就入侵了他下线的电脑进行实时监视,想要抓到他们和另一个ig交易的现场——同时也顺便复制了他们的所有犯罪证据,打算在抓到另一个ig后一起向警方举报,噢,顺便,我同时还抓了数据包二手买家,那些信用诈骗团队的资料,都存在这里——刘老师,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样的罪行,大概要判多久?”

    刘瑕和他眼神相接,不免为叶楚浩辰此时的快乐微露笑意,但她很快收敛了这些许放纵,用眼神警告他尽快冷静。

    “我不知道啊。”她说,尽力做出吃惊的表情,“这样的进展,挺出人意料的——连我都被吓了一跳。”

    她的惊吓宣言,使她和两名吃惊到极点的干警多了些共同点,这两人正在疯狂地翻找着文件夹,似乎是想要找出叶楚浩辰说谎的证据,但均都一无所获。叶楚浩辰做出沮丧的样子,但整张脸都在发光,刘瑕的眼神飘向摄像头,猜测着连景云此时的表情。

    “不过,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的话,”她说,“你好像不但没有犯罪,甚至还有可能,获得一面,由专案组送出的锦旗……”

    ☆、第30章 欺负

    “送,当然得送!”

    宋队永远都是那么乐呵,在一群东奔西跑准备执行抓捕任务的干警中,他更显得安闲,喜气洋洋地拍着大肚子,“都送,都送——刘老师您这也得送,还有小连,你是我们的福星啊!今年咱们经侦大队的奖金就靠你了,这样的案子多找几个来嘛,我们一定是全力配合!”

    叶楚浩辰的文件夹里足足列了六个诈骗团队的罪证,从人员身份到联络方式、赃款去向都一应俱全,整理整理立刻就可以移交检察院准备起诉,联系银行冻结赃款也完全不是问题——一般的金融诈骗,赃款执行难,就是因为赃款转移次数多,追踪难,证据不全通不过银行审核。像叶楚浩辰这样,什么证据都给提供出来,饭喂到嘴边的案子,宋队会不愿意多办?除了张局开会不在,全队都是喜气洋洋,宋队刚才亲自礼送叶楚浩辰出门,一回头把住连景云肩膀就和他定晚上的饭局,当然不可能不拉上刘瑕,“刘老师也来,也来,我必须得给您敬杯酒表达谢意!”

    “我傍晚还有个咨询预约,宋队,下次吧,下次有机会一定。”宋队是新关系,刘瑕没让连景云挡驾,自己握手寒暄客气一番,连景云送她出去,身后祈年玉还追上来一定要和她加微信,“我们都老崇拜你了刘姐,必须得加到群里来,不然他们不放过我。”

    有这么小一千万的赃款刺激,办公室里热热闹闹一片欢喜,连景云和刘瑕在楼梯间却走得很沉默,从刘瑕出门,连景云就没和她说话,现在出了办公室,应酬的笑意也收起来,双手插袋、神色阴郁,一望即知,他是有情绪了。

    他不说话,刘瑕也不说,轻轻松松地和连景云一道走出大楼——看到那辆眼熟的奔驰出现在停车场一角,她这才吃了一惊:沈钦现在,白天也能出门了?

    仔细看看车身,她才发现不同:奔驰的车窗本来只是正常的防晒膜,但现在已经变成了黑膜,这样沈钦在后座就获得了完美的遮蔽——他还是不喜欢白天,不过,和之前比又有了进步,此时天色向晚,后车门就开了一条缝,她的手机也震动了一下,*刘小姐^o^*

    “你们这也太嚣张了吧。”刘瑕还没回复,连景云就侧身挡在她行进的路上,他比了比奔驰一下,“有必要吗,虾米?”

    连景云的脾气一直很好,对她更是基本从未发过脾气,刘瑕注视着他并不答话,但连景云没有在她沉静的眼神里退缩。

    “叶楚浩辰的文件夹,不能复制也不能剪切,只有一份孤本存在他的笔记本里,为了预防沈先生捣乱,那天你和叶楚浩辰的第一次对话之后,我就让人拆掉了笔记本的网卡。”他的语气也沉了下来,“这也就是说,文件在你审叶楚浩辰的当天早上就换了过来……你和沈先生之间,并不存在矛盾,恰恰相反,这整个计划,都是你们两人共同的决策。”

    也许在犯罪心理学上,连景云和她无法比较,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是个好警察,刘瑕点头承认,“我知道瞒不过你——中午你一来我就明白了。”

    “当然,我早就知道,你怎么可能会那样利用沈先生。”连景云说,他的脸色更冷肃——这时候,他不再是那个笑口常开、世故中带了一丝真诚的大男人,他的那份严厉和精明,锐利得就像是一把尖刀,让人望而生畏,即使是好话,被他说出来都像鞭挞。“我只是很纳闷,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多种复杂的伤痛,在他的声音里透出蛛丝马迹,连景云被她的这个决定伤害到了,不必是心理专家也能看出这点。远处传来响动,在暮色中,沈钦钻出车门,他站在那里,似乎犹豫着不知应不应该举步,刘瑕看了他一眼,决定免去他的自我挣扎与可能的自我谴责:道义上来说,沈钦有过来一同面对的责任,但此刻要他直面连景云的怒火还有些强人所难。

    她对手机说,“你别过来,在那里等我。”

    连景云的眼神,和她一起落到沈钦身上,当两人再度转回头时,他脸上的怒火已有所收敛。这一丝变化,没有瞒过刘瑕的双眼——这一缕温柔就像是一把尖刀戳在她身上,激起了难得的酸楚与甜蜜:是的,连景云就是这样的人,即使是在盛怒里,他也要照顾到沈钦的心疾。

    “沈钦这几天,的确没有联系我,我没有撒谎。”她说,“只是保持了沉默。”

    但这并不能回答连景云的问题,他不再肆无忌惮地散发嚣张怒焰,然而怒火并未消失,只是更加沉潜,沉潜进他的眼里,就像是燃烧的冰——像连景云这样的男人,不容易受伤,矛盾能放则放,豁达大气,但一旦被触犯底线,三两句话绝无可能糊弄过去,一句交代不上,当断则断,也不会有半点含糊。

    “就事论事,”刘瑕对此,其实也早有准备,她安静地说,“现在的结果,不好吗?宋队他们,躺着破了连环案,保险公司能拿到追回的赃款,被叶楚浩辰卖掉的淘宝id,那些主人的身份信息也得到了保护,一时行差踏错的小孩得到了一次机会,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也许有轻微的讽刺——如果叶楚浩辰有勇气承担责任,他就不再需要负责,如果他没有,沈钦会出现为你们破解密码,给出原始档案……没有重大立功,没有积极交代,他最少也会被判十年,而即使用原始资料追到了犯罪团伙,你们也很难追回全部赃款。如果用结果论来判断,现在是最好的结果,需要被惩罚的人被惩罚了,需要被挽回的损失挽回了,需要被帮助的人——叶楚浩辰捐赠到的那些人——得到了帮助,景云,如果你是保险公司的调查员,以你豁达的性格,这样的结果,你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呢?”

    连景云不禁微微愕然,他眼中怒火褪去,渐露深思,但嘴角仍倔强地抿成一条线。

    “但——”他说。

    “但我知道你是接受不了的,”刘瑕轻声说,“也许你也同情叶楚浩辰,但你并不会因此接受针对他的私堂审判。谁能决定他是否有罪?只有法律,警察要做的只是调查出一切真实。我们能跨越这条红线吗?我们能代替法律的威严吗?你不能,我也不能,当然,沈钦也不能。当我们因为他很讨喜,他很有未来,他本是好意而放弃对真相的执着时,我们就已不再是合格的侦探。”

    “你从不看超级英雄电影,因为你接受不了义警,这是个很有趣的辩题,你和叶楚浩辰,也许还有沈钦之间的对立,就像是《□□》里的l和月,在争辩的永远只有一个问题:‘个人的正义,能否成为群体的正义,当我们失去对法律的敬畏时,我们会变成什么?’”

    “这就是我对你保持沉默的原因,景云,能看出破绽的人,不止你一个,沈钦的拒绝,我阻止叶楚浩辰口供认罪,让他先输入密码,叶楚浩辰看到二级密码时的惊讶表现——落在有心人眼里都是线索。宋队看出来了,但他不在乎,也许还有人也看出来了,但,不管是出于对叶楚浩辰的同情,还是对于现状的满意,对沈钦的忌惮,他们都没有在乎……”

    “但我知道,你会在乎,景云,和他们比,虽然你没有那一身警服,但其实,你才是那间屋子里真正的警察——在你心里,你一直都是警察。”

    连景云的肩膀震动了一下,他别过头,不让刘瑕看到他的表情,过了几秒,他抹把脸转过身,声音还有些发沉。

    “所以,你选择了保持沉默?”他说,“你也认为,叶楚浩辰不应该为自己的犯罪事实受到审判?”

    “我根本不在乎叶楚浩辰的死活。”刘瑕如实说,她似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一声抽气——但连景云的脸色没变,就像是他原本就知道这点,他的眼神在问另一个问题,这是一种失落感的来源:他早知道她不会在乎叶楚浩辰,在这样的事上她从不会有看法,对连景云来说,这件事的解释很简单——在沈钦和他之间,刘瑕选了沈钦。

    “对于这种事,我不会有任何看法,”刘瑕说出两人的共识,她注视着连景云,往事历历,快速卷动,仿佛在他身后翻成了模糊的光影,“但我必须处理一个矛盾——如果不利用沈钦帮助我得到的知识,我就无法帮你,但如果要照顾他的情绪,这个案子就永远不会有个结果。我擅自做主,让你们都各退一步,沈钦必须接受叶楚浩辰接受惩罚的风险,不管他心里多么不认可‘一时行差踏错换来无期徒刑’的等式,而你也只能接受叶楚浩辰逃脱审判的风险,景云,这是个不完美的世界,不是每个触犯法律的人,都会受到惩罚,你和我都知道这一点。”

    连景云凝视着她,他几乎有些哽住,过了很长的很长的一段时间——也许是十几秒后,他才喃喃地说,“是的,我们都知道这点。”

    有那么一瞬间,他伸出手想要碰她,但手在半途中停了下来,过一会才落到刘瑕脸颊上,化作一个轻盈的抚触。他的眼神里似乎含着千言万语,最终随着深深的吸气,又全都化成一笑。

    “作为一个现实的警察,我也只能接受这点。”他又笑了起来,“就像是宋队——其实他是个好警察,我想,张老师如果在……他会失落一阵子,但最终,也会为你鼓掌。”

    刘瑕不否认连景云的看法,“张局确实是个有弹性的现实主义者。”

    “你这是夸是贬?”连景云和她一起往奔驰走,“既然沈他先生来,那我就不送你了——不过,那什么,后续还有一些信息需要支援,到时候我再联系你。”

    “好哦——”刘瑕说,她的注意力转向车边的沈钦,“你怎么来了?”

    *我来……*沈钦靠在车门上,帽檐压得低低的,低下头不看连景云,*接你。*

    “啊?”刘瑕说,“接我?”

    沈钦飞快地瞄了连景云一眼,*我想见你。*

    “呃……”刘瑕说,连景云退后一步,举起手微笑起来,她瞥他一眼,对他笑一笑,“ok,但我一会还有个咨询,得做完了再去月湖。”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刘瑕和连景云对视一眼,她举起手无声地道了再见,绕过去开车门——连景云冲她耸耸肩。

    他没有马上离开,沈钦也没有转身上车,两个男人在车前形成短暂的对峙,或者又可说是一种沉默的、紧张的交流。沈钦弓着身子靠在车门上,双手环抱腰身,帽檐压低,眼神落在连景云鞋上——但连景云依然可以感觉到他眼神的热度。

    *你知道。*刘瑕绕到车头那边时,沈钦突然说,他别过头不看连景云,浑身透着执拗,转眼间换上了另一种低沉的电子音,而不是常用的广播腔。*我喜欢她。*

    有一瞬间,连景云想笑,但他又一直还有点生气——他不愿意承认,也许那瞬间,他还有那么一丝恐慌,只有一点点,但确实有。

    你喜欢她?你凭什么?你又知道什么?你……

    所有的回话,全都压住不说——按照连景云往日的风度,他什么都不会说,只会说声‘加油’。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看看刘瑕的身影,弯下腰稍微凑近沈钦,看到对方本能的一缩,咧嘴一笑,又退回来。

    “等你能用自己的声音告诉我,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