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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张氏已经开始为自己分辩,这霍水仙到底睡不睡璎珞,又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她说:“大姑娘,这件事情真的怨不得我,我带了璎珞回来,自然是想她好,璎珞又是大姑娘的人,我怎会刻意怠慢她?我向来对璎珞姑娘好吃好喝的供着,平日里连重话都不曾说一句的,苍天可见,我......”

    张氏絮絮叨叨,再说下去,只差要指天发誓。

    霍青棠抬起手,张氏住了嘴,璎珞的脸已经烧得似傍晚天边的红云,青棠伸出一只手,璎珞愣在那里,青棠的手伸出去,璎珞终于明白过来霍青棠是在同她伸手。主仆二人的手叠在一处,甚么话都不必说,璎珞已经垂下泪来。

    “你过得好不好?”青棠还是这样问璎珞。

    璎珞的嘴抿在一处,青棠说:“等过了年,你随我回苏州,我让外祖父替你寻个好人家,嗯?”

    再也没有比这更贴心妥帖的安排,璎珞的眼泪又垂下来,青棠拍拍她的手,“别哭了,让太太笑话。”

    张氏瞧见青棠的样子,她捏着帕子,“大姑娘这是怨我了?”

    青棠没有吱声,张氏一手拍在小几上,语气又快又急:“今儿璎珞也在这里,大姑娘又这样责怪我,趁着大家都在,那我不妨把话说明白了。璎珞从苏州府随我回来,我原先的确想着让老爷把璎珞收房,一则璎珞是大姑娘的人,也就是我们自家人,她进门总比外头那些不知底细的野花强。二则黄莺在家门外头虎视眈眈的,我正愁没个人帮我,璎珞进来也是个助力,你们说,我有什么理由拦着?”

    青棠放开璎珞的手,轻叹了一口气,道:“太太无须动气,父亲喜欢谁,又愿意娶谁,这些都由不着太太。”

    张氏一手抚着心口,似剖心剖肺一般,连声叹息:“大姑娘这话就是了,老爷中意哪个,又看重哪个,我哪里管得着。”

    璎珞缩着手脚站在一边,青棠将桌上茶水递给璎珞,“茶凉了,你去给我换一杯。”璎珞又去瞧张氏,青棠道:“不必瞧了,太太管不好你,你以后还是跟着我。”

    青棠一双眼睛侧过张氏的脸,说:“璎珞不听话,劳烦太太替我管教了小半年,如今我回来了,璎珞日后就不劳烦太太cao心了。”

    张氏张着嘴,“大姑娘这是甚么话?”

    青棠盯着张氏,“我的人,我自己管。”

    屋里静默了半晌,方听见张氏的声音:“好,既然大姑娘这么说,那璎珞就还是大姑娘的人,自即日起,璎珞回大姑娘屋里就是了。”

    青棠笑一笑,又瞧向璎珞,“出去吧,我同太太还有几句话要说。”

    外头放下了帘子,张氏一双水莹莹的大眼睛才沉了下来,哼一句:“璎珞这来来回回的,大姑娘送过来又要回去,这不是要打我的脸么?她原先随我回了扬州城,人人都知道璎珞跟了我,如今大姑娘一回来,无端端就说把人要回去,天下间焉有这样的道理?”

    张氏语气中颇有些怨怼,青棠一直侧着身子,此刻才略微向着张氏那头转了转,只听她轻声道:“我原本还想着同太太留些颜面,若是非要将太太家里的事情摊开了说,恐怕父亲即时就要休了太太。”

    “简直荒唐!”

    张氏的声音亦是清脆,此刻听来,又有些尖利,“大姑娘真是越说越不像话,就为了璎珞的这一点子事情,大姑娘就想让老爷休了我?”

    “啪!”张氏手中的茶盏重重落在楠木制的小几上,“大姑娘好歹也是出去念过书院的人,怎的说话如此无稽,真是教人笑话。”

    张氏神色不虞,眉头都纠在一起,青棠垂了眼眸,说话慢吞吞的:“太太急甚?璎珞的事的确不值一说,但太太的亲兄谋害青棠的性命,这一桩总值得拿出来好好说道说道了罢。”

    霍青棠从袖中摸出一小盒子伤药,“太太也知道青棠年初病了许久,这是令兄让黄莺送过来的,太太不妨猜猜,这里头有什么?”

    张氏一双眼睛本就大,此刻一瞪,似要将霍青棠看到心里面去,她咬牙切齿般,“里头有什么?”

    “这伤药里头混着铁屑,还是生了锈的铁屑,太太不妨自己来瞧瞧,这药抹到伤口上,会不会死人?”

    张氏眼睛瞪得像铜铃,她叱道:“口说无凭,大姑娘拿了一盒子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药膏就随意攀咬,谁能证明这药膏是我兄长给黄莺的?这药害人,焉知不是黄莺那个贱蹄子自己想要谋害你的命?”

    青棠将小盒子收起来,嘴角略微弯起,她笑:“太太说的是,至于是不是黄莺随意攀咬,届时请了黄莺出来就一清二楚了。”青棠站起身来,对着外头说一声:“璎珞,送客。”

    张氏的眼珠子狠狠剜了霍青棠一眼,好嘴利的丫头片子,让自己吃瘪不说,还反拿了璎珞来打自己的脸。

    外头璎珞已经进来,张氏带着火气,叱一声:“不用你送,你管好你自己就成,别过几日又哭哭啼啼要回我房里来,我那儿可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张氏话里话外拿璎珞撒气,璎珞低着头,张氏朝外头喊一句:“月满,回房!”

    璎珞原本有些手足无措,青棠望了她一眼,璎珞对上霍青棠的眼神,也平静下来。她微垂着头,说:“太太,月满jiejie今日不在府中,她去了张府接小少爷,还有叠翠jiejie也不在,老爷要出门几日,叠翠jiejie替老爷置办东西去了。” 璎珞接着又道:“还是婢子送夫人回房吧。”

    “你......”

    张氏简直被这两主仆气得牙颤,她先是侧目看了霍青棠一眼,后对着璎珞冷哼:“不必了,你就在这房里好生呆着吧,当心跟着你家姑娘,你的婚事日后也更加艰难。”

    张氏的话很难听,又似带着诅咒的性质,璎珞咬着下唇,眉心都纠集在一起,她正要回张氏几句,就听见霍青棠道:“青棠的婚事自有外祖父做主,不劳烦太太烦心。天黑路滑,太太请慢走。”

    “嘴利有什么用,等你交换了八字庚帖,别说史侍郎,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顶用。”

    许是张氏受了刺激,说起话来噼噼啪啪,她说:“你靠着史侍郎又如何,说到底,你也不过一个姑娘家,史侍郎就是要寻个助力也寻不到你身上来。我看平日里你要威风,便让你威风,反正你也威风不了几天了,到时候嫁去别人家做媳妇,哪里还有你说话的地方。”

    张氏一席话说惊了众人,青棠捏着手指,张氏翻了个白眼转身要走,璎珞赶紧跟着出去了。

    璎珞跟着出去了许久,许是送了张氏回房,石榴在外头也听了几句,她觉得大姑娘若真的是嫁到苏大夫家里去,也不是坏事。

    青棠在灯下看书,她有些心神不宁,若真是如张氏所说,自己的生辰庚帖已经交换过去,那还有甚么转圜的余地。

    璎珞总算提着灯笼回来了,她将灯笼放在外头,进来之时,石榴问她:“璎珞jiejie,太太怎么说?”

    “太太说......”璎珞有些结结巴巴,“太......太太说老爷给大姑娘看了一门亲事,是苏州府的关家。”

    “关家?”石榴念叨,“怎么成了苏州府的关家,原先不是说......”

    青棠终于抬起眼眸,她看向璎珞,问:“外祖父知道吗?”

    璎珞抿着嘴,慢慢点了点头。

    张氏是这样说的,她说:“大姑娘年纪也不小,我这个做庶母的管不着她,可老爷为她cao心婚事是应当的吧?且不说扬州城里其他像她这样年纪的姑娘都已经说了婆家,就是说我自己,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家里也已经开始相看人家了。她自己不着急,外人还不得说我们为人父母的不知轻重,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璎珞在张氏身侧为她掌灯,张氏哼一哼,又有些语重心长,“你瞧你家那位大姑娘,整日里捧着一本书瞧,瞧那些有什么用,来日又不需要她去考状元。你呀,既然又跟了她,以后就要多劝劝她,莫要经常拧着脸,似谁人欠了她八百两银子,她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哪来的那么重的心思?”

    这一局璎珞没有吭声,她也觉得她家大姑娘的心思重了许多,是从甚么时候开始的呢,认真想起来,像是从被老爷打了二十个板子开始的。自那回以后,大姑娘就似换了个人一般。

    璎珞抿着嘴,张氏又道:“我看这丫头是在苏州城大病了一场以后才这样的,以前哪里这样安静,她过去一天里头除了睡觉,基本没有一刻是安静的,这病了一回,还当真是贞静了不少。”

    “她如今爱静也好,没有哪户人家喜欢那咋咋呼呼的姑娘。”张氏话题一转,“哎,这些旁的都不说了,老爷要替她相看人家,其实是问了侍郎大人的意思的。你想啊,不管怎么说,史侍郎也是那丫头的一个依靠,老爷也不希望因为这丫头的婚事又与侍郎大人生出甚么不愉快的龃龉来,你说是也不是?”

    璎珞顺着问了一句,“不知是苏州城里的哪户人家?”

    张氏侧目,“就是关家啊,关丝丝大老爷家里的独子,好像是叫关......关叶锦。”

    “哪个关大老爷?”

    张氏道:“你们在苏州城住了这许久,怎么不晓得关家?听说苏州城里生意最好的那家酒楼春意闹就是关大老爷的产业,他名下还有好多其他的铺子、田地,关家天大富贵,青棠那丫头有福了。”

    “春意闹?”璎珞跟着说。

    张氏瞥了她一眼,道:“不止春意闹,还有家笔墨铺子叫阅微斋,听说里头卖的都是上好的笔墨瓷器,好些都是舶来品呢。”

    “那个关少爷,你们在苏州时见过没有,听说那少爷相貌极好,在苏州城里很有些名气。”

    张氏说得愈发有兴致,她还要开口问璎珞几句,前头就已经到上房了,璎珞将灯一提,道:“太太,时间晚了,您早些休息。”

    张氏装模作样咳一咳,回道:“嗯,你回去好好同你家姑娘说说,就说关家是正经人家,绝不会亏待了她,叫她好生备嫁吧。”

    璎珞略微福身,转身提着灯笼走了。

    张氏盯着璎珞背影,冷哼一声,“一窝不知好歹的白眼狼,我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支持,明天也是三章,谢谢。

    ☆、深闺激烈

    石榴端了个炭盆子进来, 她跺跺脚, 又拍了拍身上细碎的雪粒子,“姑娘, 快要到年关了,你有没有甚么想吃的,婢子去同厨房说。”

    霍青棠并不在屋里, 屋内只有璎珞坐在那头收拾青棠的衣裳, 她从箱笼里翻了一件深黑的大氅出来,“这是......?”

    璎珞一出声,便将石榴引了过去, “璎珞jiejie,怎么了?”

    床上摆着一件深黑的大氅,石榴凑过去瞧了一眼,这大氅是那一晚......

    那时候璎珞刚走, 她也才跟了大姑娘不久,大姑娘有一夜不在家里,她出去了整整一个晚上, 直到第二日天亮才回来,回来的时候, 就穿着这件大氅。

    这件大氅姑娘穿回来之后,也没吩咐要怎么样, 也没听姑娘说要还回去。衣裳姑娘总之是不穿了,大氅也不能一直搁在外头,石榴便自己做主塞进了霍青棠装冬衣的箱子里, 怎巧今日被璎珞翻了出来。

    石榴嘴巴动了动,她想说她收拾错了,可这也不对呀,若是收拾错了,那她到底抓了谁的衣裳放进了大姑娘的衣箱里?石榴脑子转了几圈,不知该想个甚么好点的说辞,璎珞瞧着她,问:“这是谁的衣裳?”

    璎珞不过离开霍青棠身边几个月,怎么几个月不见,霍青棠的衣箱里就出现了男人穿的衣裳,她盯着石榴,“这是谁的衣裳,说!”

    石榴抿着嘴,没有做声,她总不能告诉璎珞说大姑娘出去一整个晚上没有归家吧,璎珞也不同石榴啰嗦,她抓起那件深黑的大氅,“好,你不说,我直接去交给老爷,让老爷来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璎珞抓起衣裳往外走,石榴也来了脾气,“璎珞jiejie好没道理,这是大姑娘的东西,你有甚么权利动大姑娘的东西?”

    石榴护主,她心里只承认霍青棠是她的正主,其他人一概都要靠边站。

    璎珞则不然,璎珞是一直跟着霍青棠的,她只当霍青棠是霍家的大姑娘,霍家又是以霍水仙为主的,若是霍青棠真的犯了什么错,霍水仙定是有权管教的。她捏着大氅,道:“你莫以为一味护着姑娘就是为她好,她年纪小,不辨轻重,你这样袒护她,反而害了她。”

    石榴道:“我不理那么多,我只知道,大姑娘是不会做错事的,即使错了,肯定也是有原因的。若是璎珞jiejie非要拿这衣裳去告状,我今日便是毁了这件衣裳,也不会让璎珞jiejie拿了这衣裳出门口。”

    “你......”

    璎珞被石榴气得发笑,“那好,我不拿出去,你自己说,这是怎么回事,大姑娘的箱笼里怎会有男人的衣裳?”

    “璎珞jiejie不必问了,我不知道。”石榴铁了心,闭了嘴。

    璎珞瞥她,“大姑娘在外头和男人私会了?”

    石榴不肯做声,璎珞五指捏着大氅,手指根根用力,“你说不说,大姑娘若真的坏了名声,你如何担待得起?”

    两个丫头在屋里较劲,一个瞪着另一个,另一个咬着嘴,似要奔赴刑场一般。叠翠掀了帘子进来,“哟,你们这是干啥呢,大眼瞪小眼的,吵架了?”

    璎珞先回过神来,她将大氅往箱笼里一丢,又迎了上去,“叠翠jiejie来了,是不是找我们姑娘有事?”

    石榴还站着发愣,璎珞用力掐了石榴一把,石榴连忙弯腰蹲下盖上箱子,嘴里说:“叠翠jiejie好,方才正与璎珞jiejie在收拾箱笼,大姑娘说过了年她就要回苏州府,书院要开课了,耽误不得。”

    叠翠往璎珞身后看,她刚刚就瞧见这两个丫头表情不对劲,此刻又见石榴扣着箱子,她‘吱吱’笑,“怎么的,见我来就锁箱子,难道这箱子里还有什么宝贝不成?”

    “jiejie哪里话,我们大姑娘一个未嫁的姑娘,箱笼都是些寻常衣裳,哪里能有甚么宝贝。”璎珞拉了叠翠的手,又招待她坐下,“只是箱子里都是些姑娘家的小衣和袜子,这些贴身东西,教人见了总归不好。”

    叠翠轻笑,“这有甚么,我还不一样是姑娘家,我又不是个男人,见了还能叫大姑娘害臊不成?”她目光一转,“怎的不见大姑娘,她出门去了?”

    “我们姑娘......”石榴正要接话,璎珞截下话头:“姑娘方才还在,此刻想是觉得闷,在外头走走,怎么叠翠jiejie没有见到她吗?”

    石榴呐呐,璎珞斥她:“没见叠翠jiejie来了,还不去泡茶?”

    “你如今真是好大的威风。”叠翠笑,“当日我们几个在一处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还有回大姑娘身边的一天?”

    璎珞道:“这都是命,璎珞还能有大姑娘垂爱,璎珞心里很感激。”

    “呵”,叠翠轻笑,“你呀,就不要同我打官腔了。咱们在一处这么久,你想甚么,我都是知道的。只是这一桩太太拦着,要不然你早就进门了。”

    璎珞抬头,“太太拦着?”

    叠翠说:“是啊,太太拦着,要不然凭你的相貌,早早就被收房了,哪里还能等到今天。”

    璎珞垂着头,“不知叠翠jiejie这话怎么说。”

    “哧哧”,叠翠低头发笑,“你如今既然又回了大姑娘身边,那我也不瞒着你了,你回来以后,有好几次我都听见老爷问太太,说:‘青棠让璎珞回来究竟是个甚么意思’?”

    璎珞低着头,“那太太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