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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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龄贺自己坐下了,他也不回答范明瑰,只看着霍青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在问霍青棠出门为什么不告诉他,青棠还没说话,范明瑰就接口了,“你是她什么人,为什么要告诉你?” 伊龄贺猛地盯了范明瑰一眼,这一眼严肃又冷漠,范明瑰本来要回嘴,瞧见他皱起的浓眉,不自觉心虚,便软了口气,“是我怂恿青棠出来的,你别怪她。” 三人坐在一处,伊龄贺奇装异服,范明瑰穿着男装,唯独青棠一人,穿着竹青的斗篷,只露出一张侧脸,便让人想多瞧她几眼。 范明瑰一手搭在栏杆上,“好想进孟府去瞧一眼,听说那后花园里养着一对孔雀,我还没见过哪家的院子里养着这么矜贵的玩意。”说罢,她又叹息,“在外头看真没意思,我还想看那新娘子的脸呢。” “孟大都督的新夫人是个大美人,倾国倾城的美人!” “说得跟你瞧见过似的?” “哼,我没见过,倒是有人见过。” “谁?” 那一桌显然也在讨论后军大都督孟微冬的新夫人,那人说:“新娘子姓蓝,是江上来的,今年才十五岁。” “你真的见过?” “我一个朋友在江上讨生活,他是见过的,他说蓝家四个女儿,最标致的是老大蓝烟,这嫁给孟大都督的却是老幺蓝溪,他见过蓝烟和蓝河,两个jiejie好看,meimei想来也差不到哪儿去。” “蓝河又是谁?” “蓝家四个女儿,蓝烟、蓝河、蓝浦,还有这位新娘子,蓝溪。蓝河是蓝家的老二,听说也是个漂亮女子......” 那头话题岔开了,说到了城中哪户女子最为美貌,哪一户小姐的嫁妆又最为雄厚,红妆十里,浩浩汤汤。 青棠饮一口茶,问伊龄贺,“你怎么来了?” 伊龄贺瞧她一眼,“云娘去找你,没找到你,你家的丫头说你出门了。既是出门,八成是来了南京城,我就跟过来看看。” 青棠笑笑,范明瑰哼道:“你倒是聪明,这以后青棠出门都得带上你?” 不过一句玩笑话,伊龄贺竟点了点头。 范明瑰瞥他一眼,念一声:“痴儿。” 街上礼乐之声又起,爆竹响起第二轮,一个礼花冲起,在范明瑰耳边炸开了花,碎屑飘进来,明瑰身上竟被火星子燎了个小洞,她手忙脚乱胡乱挥舞,生怕要着了大火。 伊龄贺嗤道:“没事,坐下吧。” 范明瑰惊魂未定,青棠又道:“一点火星子,燃不着的,回头换件衣裳。” 明瑰这才坐了下来,嘴巴紧紧抿着,显是气急了。可这街头礼花,就是要算账,都不知该找谁。 “云娘怎么了?”青棠问伊龄贺。 伊龄贺瞧着拐过这个街道,那座几乎占据半条虎踞大道的大都督府,说:“她要孔雀胆。” “雀之胆?” 青棠一样望向那浑雄的孟府,伊龄贺点头,“她本来要自己来的,说是把命搁在此处也不后悔,她去向你告别。” 青棠眉头紧锁,“她要同我永别?” 过去云娘在外头行骗给父亲治病,如今云娘又是为了云端生的病情几次犯险,她说:“我只有这一个爹,他的命就是我的命,我的命也是他给的,此刻就是以命换命,我也绝不可惜!” 这一刻静默的可怕,范明瑰凑过来,“云娘是谁,她要雀胆做甚么?孟府里不就养着两只孔雀么,要不然就给他偷出来?” 伊龄贺难得冲范明瑰笑了,“你也有聪明的时候?” 青棠起身,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走吧。” 伊龄贺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媚春已经先进去了,这匕首你拿着防身,必要时候,你先走。” 这匕首造型绮丽,外头的刀鞘上宝石闪烁,范明瑰一眼就瞧上了上面交相辉映的红蓝宝石,她哼一声,“你们蒙古人真会暴殄天物,这么好的东西都被你们拿去装饰刀鞘了,你什么时候也送我几颗红宝石压箱底啊?” 这又是一句玩笑话,伊龄贺点点头,“我回头送你,蓝宝石好不好,红的没有蓝的大。” 范明瑰“哧哧”笑了,她拉拉青棠袖子,“诶,这人有钱,你不妨考虑他,嗯?” 青棠拍开她的手,笑道:“侯府夫人不能这么贪财,无端的失了面子,嗯?” 三人走到街角,孟府前头停着数顶轿子,伊龄贺敏捷钻进最后头那顶,不多时,他摸了一张请柬出来,范明瑰捏着请柬,“一张不够啊,你还穿成这样子,人家瞧见就奇怪,你怎么进去?” “你们先进去,我有办法。” 伊龄贺指着街角拐弯处,他会翻墙进去,范明瑰不会武功,要进去只能从正门进,所幸她穿着男装。青棠点头,“我们后院见。” 范明瑰握着请柬,将衣摆理了理,又牵了霍青棠的手,“夫人,这边走。” 这是南京工部员外郎钟毓的帖子,工部员外郎,从六品,伊龄贺请柬摸得极好,这等低阶小官,一般是没几个人认得的,更不必说大都督府里的管家了。 那管家接过请柬,略瞧了范明瑰和他身边的女子一眼,就让人领路,末了,他还嘀咕一句,“钟大人几时娶亲了?” ☆、花嫁 这是婚期的前一晚,孟大人宴请同僚,明日方是正期,要见新娘子,则要等到明日的吉时。 范明瑰滚在人堆里,钟毓无名小卒,所识他之人寥寥无几,即使有识得他的同僚,此刻也不认识顶他之名的范明瑰,大家都只当范明瑰是哪个新晋的小官罢了。 霍青棠则跟在众女眷身后,她生的好看,也有人过来问她是谁家的小娘子,霍青棠只管低着头,她一言不发垂着头的小模样,倒教众人都不好追问,有人说:“这位meimei怕丑,大家不要逗她了,我领大家上园子里去瞧。” 孟府的后花园,不说镇下江南,名扬半个南京城是有的,各位夫人太太都来了兴致,“好的呀,只要不妨了主人家的事儿。” “是的呀,讨主人家嫌的话,我们就不去了。” 众位夫人小姐咿咿呀呀,这莺莺燕燕、吴侬软语,倒是点亮了这偌大府邸的一角热闹。 “不会,不会,各位且跟着我。”原先替霍青棠解围那人过来,同青棠道:“这位meimei也跟着来,院子里很漂亮,meimei会喜欢的。” 这人温柔的很,霍青棠起身,垂着头道:“多谢。” 那人笑了,说:“meimei是头次过来吧,你莫要害怕,她们不吃人,只是吵闹些罢了,你以后多来就会习惯了。”说罢,她又添一句,“meimei真好看。” 霍青棠不肯说话了,这人是个自来熟,再说下去,恐怕她就该问自己是谁家娘子了。见霍青棠实在是个闷葫芦,那人也不勉强,只道:“meimei跟着来,我先去前头打点。” 那女子先走一步,霍青棠跟在众女眷后头,有人冷声道:“真当自己是个角色,领我们去看,也不看看她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是的呀,官家女子过来做妾,无端失了身份。” 那头又有人凑热闹,“季大人快被她气死了吧,季大人一世清贵,家中的荣耀都败在这女子身上了。” “我要是季大人,我就撵了这逆女出门,省的败坏门风,还遭人耻笑。”有位夫人趁机教育身边的女儿,“这是国子监季大人家的嫡亲女儿,甘愿过来给人做妾,你日后要是敢这样,我就让你爹敲断你的腿,再撵你出门,大家断绝了关系,也就清静了。” “哟哟,看咱们黄夫人开始教女儿了。” 大家聊得愈发热闹,方才那人是原国子监祭酒季冷之女,永乐帝还未迁都之时,国子监祭酒就是季冷季大人,永乐十九年迁都北京,季大人留在了南京。 季大人留在南京城之后,国子监祭酒则由傅衣凌接任,不过傅衣凌也只上任了三年,永乐二十二年,傅大人就卸任归乡了。齐尚书过去总说,“季冷是个有风骨之人,南京高山深水、钟灵毓秀,总比北边那破地方好多了。” 国子监祭酒,正四品,祭酒大人官阶虽不高,但在天下学子中声望极高,祭酒大人家的女儿怎会给人做妾? 霍青棠有意再多听几句,那些夫人们却又转移了话题,只剩方才那位黄夫人还在说,“季大人桃李满天下,本应为天下学子之表率,季舒非要给人做妾,把季家门风败坏了个干净!” 那位小姐娇柔,声音也是怯怯的,“方才那位jiejie叫季舒?” “不许叫她jiejie!” 黄夫人一声呵斥,“忤逆之女,如何当得起你这一声jiejie!” 那姑娘被母亲突如其来的严厉吓坏了,捂着鼻子抽抽搭搭,夫人们瞧见,又转身来劝,“阿如,你母亲是爱之深责之切,她怕你走了季家女儿的旧路。” 这个叫阿如的姑娘回了一句,“我如何会走季家jiejie的旧路。” 黄夫人叹一口气,显然不想与女儿多说。 那夫人瞧见母女俩闹脾气,只得又道:“你家里原先与季家是故交,你母亲也算是看着季舒长大的,如今她自屈身份给人做妾,你母亲也是心里难受罢了。” 阿如还有些天真,她说:“或许季家jiejie过得自在,或许孟大人爱她如珠如宝。” 听了这话,众位夫人们都笑了,有一个显然与孟家相熟,她说:“孟府里确实珠宝如山,但咱们孟大人绝不会爱她如珠如宝,因为珠宝本来就太多,孟大人爱惜不过来啊!” 大家哄然一笑,惹得那头的男宾都频频望过来。 阿如哼道,“改日季jiejie成了这里的女主人,也就不算败坏门风了。” 黄夫人气急,“孟微冬如何会娶她!” 这话有些放肆了,有人道:“小声些,快别说了。” 霍青棠瞧她一眼,这位黄夫人显然也是有品级在身的,瞧她打扮,就知不是普通官家夫人。黄夫人脾气已经上来,说话愈发直白,“孟微冬是不会娶妻的,更不会娶季舒,他身边的女人都是妾,没有正妻一说。” 阿如愈发疑惑,“那季jiejie图什么,难不成是贪图富贵?” 没人知道季舒贪图什么,总之孟微冬又要纳妾了,黄夫人说得不错,孟宅的女人全都是妾,孟大都督未娶妻子。 霍青棠叹一口气,跟在这些夫人小姐的后头,季舒果然安排了位置给夫人们喝茶,还有几桌骨牌。有个夫人道:“来来,那些花儿草儿有甚么好看,还是打牌好玩。” 夫人们显然都是更爱摸牌,有一个道:“这是什么制成的,摸着竟是暖的,难不成是那生温暖玉?” 蓝田日暖玉生烟,季舒笑一笑,“是的,这是蓝田玉。” 寒冬的腊月,孟宅这后院的花厅里花繁似锦,水仙、秋菊、山茶、兰草,甚至还有月季,通通都开得盈盈烁烁,现在更好,花厅里摆的几套骨牌,都是蓝田玉制成,几位夫人互相交换个眼神,似乎在回答方才黄家阿如的问题,季舒贪图什么? 富贵。 是的,正是富贵。除了这个解释,还能怎么解释。 孟微冬惊人的富贵,这满园异常的春光夏景,除了孟府,还有何处可寻? “各位夫人们都来了,大家好呀!” 一声略带轻松戏谑的嗓音靡靡响起,众人望向花厅门口,一个穿宝蓝直缀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他腰间挂着碧玉带,碧玉与银色丝绦结在一处,又显出几分俏皮的年轻来。 有夫人招呼他,“哟,咱们孟大都督来了,方才还在念你呢!” 名震江南的孟大都督不过三十来岁,霍青棠侧目瞧了他一眼,觉得这人身影竟有些像霍水仙。她低头想想,霍水仙也是三十出头的年纪,这二人相似,也不出奇。 孟微冬又走近两步,脸上带些许笑意,“当心江大人回家罚你跪地板。” 众位夫人又是大笑,有人笑道:“江夫人思慕孟大都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江大人也是知道的,我看这地板一时半会儿跪不了。” 孟微冬接口,“难道丁夫人希望江夫人回家跪地板?” 众人又笑,这花厅里本就温暖,孟微冬过来说了几句话,夫人们笑得前仰后倒,直道:“真真是个坏东西,快快离去,莫要耽误我们打牌。” 孟微冬也笑,他指挥丫头们帮各位夫人整理手中暖炉和皮套大氅,又亲自给摸牌的太太们端上茶水,“来,丁夫人的百花蜜,江夫人的六安瓜片,李夫人的姜糖黄酒......”端到黄夫人面前时,他才顿了一顿,“大红袍,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