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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野是够野,村里没有修公路,连汽车都通不了。趣嘛,就未必有了……

    鱼莜回想十几年来的山野生活,其艰苦程度不下于学霸们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对于钱昆颇有些艳羡的感慨,只默默微笑着应和。

    ***

    他二人是最后两个从面点房离开的人,鱼莜先行了一步,钱昆负责锁门。

    鱼莜走到走廊的尽头,看到热炒主厨孙宝田正垂手站在楼梯拐角处,似乎在等人。

    身后的钱昆也瞧见了他,招呼了一声:“老孙,还没回家呢?”

    “这正准备回去呢。”孙宝田笑呵呵地说,身子却是纹丝不动。

    钱昆双眼微眯,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笑意,看向鱼莜和孙宝田二人:“嗯,那我先走了。”

    说完,两手插兜,挺着肚子,背影潇洒地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鱼莜迈开步子也正准备走人,孙宝田喊住她,朝她招了招手:“鱼莜,你过来一下。”

    鱼莜只得顿住脚步,转过头来,孙宝田和颜悦色地说:“我是专程在这等你的。”

    专程?堂堂主厨专程等一个小厨工下班,鱼莜总觉得并不是什么好事。

    孙宝田四十来岁,个头不高,身材没有钱昆那么肥胖,五官也颇为端正,但鱼莜总觉得他的模样有点像某位相声演员,眉宇间透着几分圆滑世故。

    见鱼莜对他的“专程”并没有特殊的反应,孙宝田清咳了声,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最近店里生意忙,热炒区缺人手,我便想来问问你的意见,你愿不愿意调到我们热炒区工作?”

    听到孙宝田的话,鱼莜心里就有了数。

    自何美心空降行政总厨,大改菜单推陈革新以来,后厨各部门的态度大抵分成三派。

    一是以孙宝田、窦欢为首的革新派,无论何美心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比积极地相应号召。何美心重点推出的新季菜单,大多出自他们之手。

    二是以李奕山、赵得凯为首的中立派。心里并不全然认同何美心的理念,但是迫于压力,不得不做出一番表面样子,像是随风摇曳的墙头草,哪里风大哪里倒。

    三是以面点房钱昆为首的顽固守旧派,坚决不做和西餐有关的新派菜。叶舒蔓虽然应何美心要求也做了几样西点,但黑是黑,白是白,从未将苏式点心和西点混搭过,明确地和丈夫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孙宝田此番的招揽,用意很明显。

    “面点房最近很清闲,用不了那么多人手,你可能不知道,当初是我将你提拔到面点房的。”孙宝田笑眯眯道。

    说起这事,孙宝田就很懊悔,白白给面点房送去一个人才。不过现在,这事倒是可以成为博得鱼莜好感的筹码,他当然乐意讲出来。

    “……谢谢孙主厨您的好意,不过我在面点房呆习惯了,并有换部门的想法,而且热炒区节奏太快,我怕我跟不上,拖了大家的后腿。”鱼莜婉转谢绝,且点明是自己能力不足,并非其他缘故。

    孙宝田心中暗道,能在中午短短一小时的准备时间内,就做好了两百人份的面,怎么可能跟不上热炒区的节奏?怕是拿来搪塞他的借口……

    此刻离打烊已过去了大半个小时,厨工们都已走光,整层楼里都没什么人了,孙宝田的嗓音微低,负着手道:“今天你拿到了李奕山的及格评定,下一轮的员工餐考核是我主评,下下轮的考核是窦欢主评,你若肯来热炒区,我能保证你连续拿三个及格评定,这样你就有了晋升帮厨的资格。”

    “而且下个月,还有一场沁园春内部组织的厨艺比拼大赛,我也可以保证你进前三,这样你就能稳妥能占下一个帮厨的名额。”

    “面点房现在已经没有呆下去的必要,而热炒帮厨,你要知道是多少人眼热的存在……我只是不想看到像你这样的人才被埋没,”孙宝田顿了顿,目光锁向她,“你若同意,我直接跟单主管说一声,你后天就能来热炒区报道,怎么样,你考虑得如何?”

    连续三个及格评定,保证进厨艺大赛前三,直升帮厨……鱼莜没想到钱昆会接二连三地抛出这些诱人的条件。

    这张饼画得太圆满,她都有些心动了。

    第20章 拒绝   卖芡实糕的马老四。

    孙宝田看向鱼莜的眼神带着几分志在必得, 他料定她一定会答应。

    从厨工到帮厨,并非从洗碗工到厨工那么容易。烹饪这行也需要天赋造诣,帮厨都是选取厨工中有天分的佼佼者, 资质平庸的, 可能一辈子也就是个负责杀鸡择菜的厨工了。

    而就算是有天赋的厨工,也得需要四、五年的后厨磨练, 才能胜任帮厨这个位置。

    帮厨是主厨的左膀右臂,会得到很多主厨亲自的指点。厨工和帮厨之间如同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这边, 碌碌无为一辈子都未必能有出头之日, 而那一边, 康庄大道就踩在了脚底下。

    现在只要鱼莜轻飘飘的一句话,这块寻常人努力多年才能尝到的大馅饼, 就直接能砸在她脸上,换做任何人,谁会不心动?

    鱼莜确实心动了, 但心动不代表她会舍弃自己的原则去接这块馅饼。

    师父是个只会做菜的粗人,没有多少文化, 但从小就教育她, 人在世上练, 刀在石上磨, 人若无志气, 钢刀也会折。

    且苏式面点究竟会不会输给那些新派菜, 结果还未见分晓呢。

    鱼莜抬起头, 回看他的目光清澈而沉定:“孙主厨,很感谢您的抬爱,但我想通过我自己的努力, 用公平公正的方式去得到我想要得到的东西。”

    没想到鱼莜再次拒绝了他,孙宝田渐渐收回了笑容:“小姑娘有志气是好事,但是拿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做赌注,未免就有些不理智了,”

    继而叹了口气,“你既然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希望你不要后悔你的选择。”

    ***

    下班回到家中的鱼莜,第一时间奔向冰箱。

    她中午给所有的员工做了面,唯独忘了自己。她是最后一个点评完的,回到餐桌上时已经没剩下多少菜了。没有主食,她将就着吃了些菜,接着是五六个小时的工作,肚子早就饿了。

    白天,烹饪是自己的职业,到了晚上,鱼莜也有犯懒的时候,况且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吃,更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从冰箱里拿出一包速冻水饺,拆开放入锅中,这边煮着饺子,那边取了只空碗调汁。

    适量的酱油,香醋,盐,同紫菜一起放入碗中,待饺子煮熟了,先舀上一大勺饺子汤泼进碗里,激出紫菜的香味,再将饺子盛出,最后撒上香菜和虾皮,淋上香油,再配上她自制的椒子辣酱,一碗简单又好吃的酸汤水饺就做成了。

    白菜猪rou的饺子百吃不厌,酸爽又麻辣的汤汁最能驱寒,富含微量元素的紫菜和虾皮充分补回了一天消耗的能量。

    吃完饺子喝完汤,鱼莜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肚子一饱,也有了力气,便开始搭桌子扯布,开始进行每日必做的刀工练习。

    两小时过去,鱼莜摘下眼罩,抖了抖绢布上的豆腐丝,依旧对今天的训练成果不满意。

    她在绢布上练习盲切已有近三个月,刚开始时进步飞快,后来一直停滞不前。鱼莜能明显感受到刀工遭遇到了瓶颈,一直无法有新的突破。

    她尝试了很多方法,将练刀用的土豆换成更软的豆腐,或是用豆腐皮,然而切出来的丝依旧保持在三毫米宽,想要再细已是不能了。

    鱼莜从电视上的美食专栏频道中,见过擅长刀工的淮扬师父将豆腐切得细如发丝,名为文思豆腐。沁园春里也有这道菜,不过鱼莜不是热炒区的,并没亲眼见过那道菜的制作过程。

    三毫米和细如发丝……虽然她是盲切又加了块绢布,但也不至于差这么多吧。

    鱼莜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错,如今师父不在身边,也没个人给她指点迷津。在研究出原因之前,鱼莜也只能先暂时把刀工练习搁置,着重练习颠锅及其他烹饪技法。

    练了一会颠锅后,鱼莜拿着毛巾,大汗淋漓地走进浴室。

    guntang的热水从莲蓬头里喷洒下来,温柔而迅速地包裹住全身,无形间驱除了一天的劳累。

    不消片刻,浴室内蒸汽氤氲,四处弥漫着沐浴露的香味。

    洗掉身上的泡沫,鱼莜关掉了水龙头,擦干净身子后,从浴池里走出来。

    她伸出手,擦了擦镜子上的雾气。

    镜中的少女眉眼清秀细致,黑亮的水眸里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湿漉漉的乌黑长发垂在胸前,脸颊被热气染出了红晕,像个白里透红的苹果。

    鱼莜歪头对着镜子笑了笑,她今天拒绝了一个很了不得的条件呢。

    抛开帮厨的发展前景不提,最显而易见的便是工资的涨额。

    一位水台厨工的工资是三千出头,而帮厨则是八千到一万不等。每月一万块,足够她在这个城市过上不错的生活,至少不用每个月掰着指头紧巴巴地算交房租的日子。

    这对于想尽快在城市里立足的鱼莜来说,是个足够诱惑的条件了。

    她会拒绝孙宝田,并不是因为对面点房有多么强烈的归属感。她才来面点房两个月,虽然和大家相处的都不错,但若有了更好更适合发展的地方,她会选择离开。

    她是一个厨师,面食只是她所擅长的一部分,并不是她所学的全部。如果一开始孙宝田邀请她的去热炒间,她可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而现在,她选择留在面点房,赌气和较真的成分更多一些。

    因为她有着和钱昆同样的信心和坚持——对本土饮食文化的信心,和一心想要做好中式料理的坚持。

    这是每一个中式厨师都理应拥有的东西。

    ***

    马老四在东街头卖芡实糕已经卖了很多年了。

    他做得芡实糕松软料足,从不短秤,因此在附近也小有名气。

    他因为天生右脚有点跛,没有娶妻也没有孩子,靠着这份手艺,生活也过得下去。他不抽烟不喝酒不赌钱,要说毛病,单就一样:嘴馋。

    他的摊位离沁园春不过二百米,每天都能看到沁园春的客人们进进出出,迎来送往。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而从沁园春飘出的菜香,隔着两条街都能闻到。

    坐在摊位前,闻着那时不时飘来的香味实在是一种煎熬。他也想换个地方摆摊,但其他地段都不如这条街人流多,也怕自己挪了窝,一些熟客就找不到他的摊位了。

    于是生意好时,他兜里有几个闲钱,就常会来沁园春打打牙祭,解解馋。

    要说本地的哪家苏菜饭馆最出名,当属秦忆楼和沁园春平分秋色。但秦忆楼因为位置稍远,他只去过一次,点了一道清河虾仁,一碗蛋炒饭,就花了他三百大洋。

    从此他便再也不去秦忆楼了。

    明明一碗面就能打发的事,何必花那个冤枉钱?

    马老四觉得论起面食,还得属沁园春最正宗。

    尤其是那蟹粉面,现在正是大闸蟹最肥的时候,满满一大勺橙黄的蟹粉浇在面上,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听说沁园春已经换了秋季菜单,这天马老四提前收了摊,早早地来到沁园春,就想吃一碗蟹粉面。

    挑了个位置坐定,马老四在桌上摸了一遍没有找到菜单,左右看了看,发现其他客人都在低着头,在桌角的电子屏幕上点菜。

    好家伙,两个月没来,这店里的设施倒是大变样了。

    瞅着嵌在桌面里的光屏,马老四依葫芦画瓢,也学着别人用手指戳着上下翻页。

    马老四翻了一圈,没找着蟹粉面,菜单里也尽起得怪名,什么起司、蔓越莓、沙拉,全都是一些他没听过也没尝过的东西。

    喊来服务员,马老四问:“怎么你们今年的秋季特色菜单上没有蟹粉面了?”

    服务员面带笑容地解释:“今年我们菜单翻新,跟往年有些不一样。您要是想吃蟹粉,我们这的蟹粉豆腐,蟹粉捞饭,味道也都是很不错的。”

    马老四来这就是奔着一口面来,对豆腐和米饭都没啥兴趣。

    然而蟹粉金贵,以往都要一百五十块一碗,若没有秋季菜单的折扣,直接点的话恐怕得将近两百一碗了。

    他摸摸自己干瘪的荷包,退而求其次:“……那就来碗老鸭面吧,要重青1。”

    “好嘞,您稍等。”

    不一会,服务员端来托盘,送来热气腾腾的菜肴。

    一碟油亮的卤鸭rou,一碗热乎的清汤,一碗白生生的面条,还有一碟子棕色的酱料。

    以往沁园春的老鸭面都是汤面合一,鸭rou铺在面上,现在怎么改成了分碗装了?不过分量看着倒没少,马老四倒也不在意这种细节,心下嘀咕一句,无非自己多动动手了。

    “这是什么?”马老四指着那碟多出来的酱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