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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转眼又是大雪节气,而老天爷这日也很应景的下了一场雪。

    一大早的,林承志就搓着双手跑进了林太太的屋子里等着吃早饭。

    林太太是早就起来了,正坐在桌旁看着手里的斗篷风毛出的好不好。见着林承志进来,她忙招呼着:“快到娘这里来,这儿暖和。”

    桌子底下早就是有丫鬟放了个黄铜火盆在那里,现下里面的炭火烧得正旺。

    林承志答应了一声,忙不迭的就跑到了桌旁坐了下来。

    林太太爱怜的瞧着他,见他穿着雪青色织金锦缎的圆领长袍,脚下是麂皮靴子,便开口嗔着他:“这下雪的日子,做什么还穿的这般的素净?你说这原就是冷得伸不出手来的,瞧着你再穿了这样素淡的颜色,可不是更冷得紧了?”

    林承志嘻嘻一笑,顺势就说道:“娘也说了,今日都是冷得伸不出手来的,那娘能不能去跟先生说上一句儿,就说今日放我们一日的假算了。”

    林太太闻言,瞪了他一眼,而后便伸手将手中的一件秋香色孔雀纹镶着灰鼠皮的斗篷扔给了他。

    “晓得你就会拿冷说事。这不,我早就是让人做了这两件斗篷。披了这件斗篷,再是带个手炉去学堂,便是再冷,那也定然是冷不着你的。”

    林承志哀叹一声:“娘啊,我这想偷个懒都是不成的啊。?”

    林太太瞧着他这样,掌不住的就笑了,却还故意的板着一张脸说道:“不成。”

    母子两正在这说笑着,那边厢彩衣打起了夹棉厚帘子,说是玉姑娘到了。

    林琼玉摇摇晃晃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她的丫鬟拾翠。

    一屁股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她迷蒙着一双眼,对着林太太和林承志各自打了声招呼:“娘早,弟弟早。”

    打完招呼后,她忍不住的便又趴在了桌子上阖起了双眼。

    林承志便说道:“娘你瞧瞧二姐,她上辈子莫不成是头猪,只晓得吃和睡的?这都这当会的了,怎么还没睡够?”

    林琼玉虽是闭着一双眼,可林承志的这几句话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当下她听声辨位,也没有睁眼,直接就是伸手将腰带上带着的一个荷包扯了下来,然后劈手就朝着林承志的方向扔了过去。

    什么这当会?这当会算起来不过才刚刚七点而已好不好。

    林琼玉其实挺想哀嚎一声的。自打她穿到了这里之后,除却她小时候能睡个懒觉之外,这大了,一到了卯时末刻,阿棠就准时的过来叫醒她了。

    冬日里的卯时末刻,天还没有亮呢。

    她是不想起来的,可架不住林太太早就是放了话了,说是姑娘家哪可以这般的睡懒觉?必须得起来,早睡早起身体好。而且她还是授权给了阿棠,说是到点若是玉姑娘还不起来,也不用来禀报她了,直接就请家法罢。

    所谓的家法,是一根大拇指粗细的藤条......

    而这根大拇指般粗的藤条,就挂着她屋子里最显眼的地方。但凡她早上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必定就是这玩意。

    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法西斯啊。

    林承志面对着劈面飞过来的那枚秋香色荷包,当即不慌不忙的伸出了手,在荷包尚未到达他面门之前,及时的就把它抓在了手里。

    而后他将这枚荷包放在手里,往上一抛一抛的,挑眉笑道:“古有潘安出门掷果盈车,今有我林承志坐在这里被你扔荷包,姐,你这是说我长得貌比潘安的意思吗?”

    林琼玉只被他那上挑的两条眉毛给生生的吓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是啊,”她凉凉的说着,“你长的那样都快赶上二师兄了。”

    这年代虽说是没有西游记,但林琼玉闲着无聊的时候,也曾经对林承志说过西游记,所以林承志自然是知晓她口中所说的二师兄指的是什么。

    得,先前他说她只会吃喝,是头猪,现下她立即说他长的像头猪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现眼报么?

    林太太听着他们姐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往往的,哪个都不肯吃对方一星半点的亏,于是她便只好出来做和事老了。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少说一句罢,这都要吃早饭了。”

    旁边彩衣和彩云正在从小丫鬟拿过来的食盒中往外拿着早饭。

    红稻米粥,油酥烧饼,rou包子,素什锦,竟然还是有一盘烤红薯。

    别的也就罢了,林琼玉对着那盘烤红薯却甚是感兴趣。

    她晓得这个烤红薯是厨房里的人在一开始准备烧火的时候,预先在草木灰里扒个坑,将生红薯洗净了扔到那个洞里去,而后将草木灰将这个生红薯盖起来,再是在那上面烧火。

    这样烤出来的红薯,绝对不是她上辈子在街头上买的那种烤箱里的烤红薯能比的。

    林琼玉拣了一个外形可爱些的烤红薯在手上,闻着虽是香,但绝对没有以前她买的那种烤红薯香。那种烤红薯,夸张点说,十里之外都能闻到香味的了。但现下她手中的烤红薯,掰开了来,却是喷香喷香的。

    连着皮的那一圈儿红薯rou有些烤焦了,吃起来竟然是有些嚼劲。而里面的红薯rou则是颜色金黄金黄的,吃起来松松软软的。

    林琼玉一大口咬下去,一时只觉得嘴中又是烫,又是甜。

    她也舍不得将咬进嘴里的那口红薯rou吐掉,直接就是一面用手在嘴旁边扇着,一面口中却是呼噜呼噜的往外吐着气。

    林太太在旁边看着她这幅狼狈的模样,一时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哪里有姑娘家像你这个吃相的?得亏这是在我和你弟弟面前呢,这要是在外人面前,传出去看你还有什么脸面?”

    林琼玉口中含着满满一口的红薯rou,含含糊糊的就说着:“吃东西就得狼吞虎咽的才有意思呢。一口一口慢慢的吃着东西,有个什么意思?那不成了麻雀叼食了?”

    林太太见着她这样,一面嘱咐着她慢些儿吃,不要呛到,一面又笑道:“偏你就有这许多的说法,说到后来倒仿似是我错了一般。”

    而那边厢林承志有样学样,也是伸手拿了个烤红薯,而后对半掰开,直接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一顿饭姐弟两个吃的很是欢乐,而林太太看着他们这幅吃相也是觉得很欢乐。

    早饭吃完,小丫鬟将桌上的碗筷收走了,林太太招手叫林琼玉过来。

    待林琼玉走到了她身旁,她便让彩云将她先前放在一旁的那领斗篷拿了过来。

    林太太接过斗篷来,抖开,却是和先前她给林承志的那领斗篷样式一样,都是孔雀纹镶着灰鼠皮的斗篷,只不过给林承志的那领斗篷颜色的秋香色的,而现下这斗篷却是大红色的。

    林太太将斗篷展开来,给林琼玉披在了身后,系上了胸前的两根带子,再是细心的给她整理好领口处白色的风毛,仔细的端详了一端详,而后笑道:“还成。”

    论起来,林太太对着林琼玉真是好。这些年来的衣裳首饰就从来没有间断过,但凡是济南府这里有了什么时新的衣裳或者首饰样式,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儿,她定然就会给林琼玉弄件来。

    林琼玉也甚是乖巧,赶忙的就说了一声:“谢谢娘。”

    林太太笑道:“这当会倒会说谢谢娘了?刚刚牙尖嘴利的反驳我的那个是谁呢。”

    林承志笑着在旁边插嘴道:“是二姐。”

    林琼玉转头瞪了他一眼,而后又转过头来笑嘻嘻的抱着林太太的胳膊开始撒娇:“娘,我哪里有牙尖嘴利的反驳您?您就是借我两胆那我也是不敢的呀。”

    林太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行了,行了,不要蹬鼻子上脸了。趁着现下雪下的不大,赶紧的和你弟弟快去学堂吧。再晚些可就误了上学的时辰,到时先生责罚你们两个,我可不去求情。”

    林琼玉笑着说了一声好狠心的娘,而后便和林承志出了屋子。

    屋外空中依然是搓绵扯絮似的往外下着雪呢。

    林琼玉伸手将斗篷后面的风帽戴了起来,又催促着林承志也带上了风帽,而后两个人才一前一后的朝着学堂的方向走来了。

    自然是有丫鬟在后面想帮他们打伞的,但他们姐弟两个却都是喜欢大雪天在雪里穿行的人,所以一时脚下走得飞快,倒将跟着他们的丫鬟远远的都给抛到了身后。

    到得做学堂用的那间屋子前,林琼玉和林承志两个人停了下来,一面笑嘻嘻的将头上的风帽取了下来,一面站在那说着话,等着他们身后的丫鬟赶上来。

    两个人正交流到最近市面上有没有什么新的话本子出来的那当会,就听得后面有人在阴阳怪气的说着:“哟,我当这一早是谁站在这里挡着路的,原来是你们两个啊。”

    林琼玉和林承志闻声回头。

    就只见林琼芳正穿了桃红色的遍地金小袄,姜黄色的盘锦镶花锦裙,外罩着衣领白色的狐裘大衣,正站着他们身后。

    而她的旁边,则是站着林承祖。

    不比林琼芳的这一身亮丽高贵的打扮,他只是简简单单的穿着一件莲青色的撒花缎面圆领袍,外面罩着一领橘红色的缎子风毛披风罢了。

    见着林琼玉和林承志,林琼芳是高高的昂起了头,而林承祖则不过是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之后便一句话也没有说,直接就是抬脚进了屋子。

    他的意思很明显,你们之间爱怎么折腾都是你们的事,小爷我不感兴趣。

    林琼玉和林承志原本也是不想和林琼芳折腾什么的,但人家上来就是骂他们两个是狗,这不折腾能成么?

    当下林琼玉就偏头对着林承志笑道:“弟啊,刚你姐我猛然的一回头,一错眼见着这一身狐裘的,还以为是哪里的野狐狸跑到了咱们家来了呢。”

    你骂我是狗,我嘲讽你是狐狸,大家礼尚往来,两不相欠。

    林琼芳和她娘郑姨娘一样,是个暴炭脾气。当下她听了林琼玉的话,当即就暴跳如雷了。

    “你骂谁是野狐狸?你才是野狐狸。”

    骂到这里还不解气似的,又快速的加了一句:“你和你娘都是野狐狸。”

    当下林琼玉和林承志全都怒了。

    兄弟姐妹之间嘲讽来嘲讽去的也就罢了,那毕竟是他们之间的事,可犯得着连他们的娘也骂进去吗?

    林承志是个行动派,他当即就想上前来直接动手招呼。

    但林琼玉伸手拉住了他。

    “志儿,”她冷声的说道:“人家是有娘生,没娘养,一些儿教养都没有的人,我们和她可不一样,你要动得个什么手?没的狗咬了我们一口,我们还要反咬回去不成?倒污了我们的身份。”

    说罢,也不理林琼芳,直接就是扯着林承志就进了屋子。

    林琼芳在后面只气得银牙暗咬,而后一转身,伸出了两根手指就去掐跟在她身后的小玉的脸颊。

    “叫你牙尖嘴利的。早晚我得非要敲掉你满嘴的牙,割了你的两片嘴唇子,看到时你拿什么来说我。”

    小玉吃痛,但又不敢叫唤,只能强自的忍着。一时她眼中早是有眼泪水流了下来。

    林琼芳却是不理会这些,依然是死命的用尖尖的指甲掐着她的脸颊,一直到她的气消了,这才收回了手来,转身也走进了屋子。

    而小玉的脸颊上早就是有了两个醒目的血痕子,正在往外沁着血珠子呢。

    不消说,此后但凡是林琼芳和林琼玉林承志他们相遇到,彼此之间总会是暗潮汹涌,嘲讽不断。

    林琼玉有时想一想,也觉得好笑。

    想自己上辈子穿过来的时候好歹也是个二十一岁的人了,可这当会却是和着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片子不时的就斗嘴斗气。

    能怎么解释呢,只能说自己在这里待得时日长了,日日和她在一起玩的是个比她还小上一岁的林承志,而身旁的林太太她们则是将她当做个小孩,所以不自觉的,她便也将自己当做了一个小孩?

    其实若认真说起来,年纪这玩意,真当只是个数值而已。不是你年纪越大,你明白的就越多。你若是生下来就处在一个平和稳定的环境里,周边的人都是在宠着你,那便是你到了三十岁,可能也还是一个性子单纯的人。但相反,若你生下来便是处在一个波谲诡异的环境里,人人都勾心斗角,冷酷无情,那即便你只有个十来岁,那你也必然会是一个性子复杂的人。

    所以说性子这玩意,是与阅历有关,而不是与年纪有关的。

    很显然,林琼玉就是一个性子单纯的人,所以即便是上辈子和这辈子叠加起来的年纪都超过三十岁了,但她依然还是一个性子单纯的人。

    实在是上辈子她刚走出大学校园不久,还来不及体会职场中的刀光剑影,明争暗斗,这辈子虽是生在个人多口歹的大宅门里,但什么事都有林太太给她担着,所以她叠加起来的这三十多年的光阴,其实还比不上人家在复杂的环境里待个几年的时光呢。

    不过好在林琼玉这人是个乐观派,所以即便是时不时的有林琼芳给她添着堵,她还能依然乐乐呵呵的过着她的小日子。

    时光容易把人抛,先前还是腊月梅花香飘满园,转眼就是早春粉白杏花缀满枝头。

    只是对林宅里的人而言,这个春日注定是不会安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