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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这也太给她长脸了吧?!

    那倒是算发配出去的呢还是去庄子上代主子出巡的呀?

    唐氏当即就要肚子“痛”起来,好打发人去把程向腾截回来。

    唐夫人见女儿气极,忙劝她保重身子为重。然后悄声告诉她:“放心,保管叫她出去了就再回不来。已经交待你二哥了……”

    也是,本来送出去就没让她再回来的打算,二爷就算去送,能长住那里不回来不成。

    唐氏到底咬牙了一会儿,才悻悻作罢。

    而唐家老二唐端慎,上次寿宴上的事儿后,快被他家大哥骂跪了。

    老大唐端谨说,白放着一窝子的姨娘不知道利用,偏事事自己出手用强,这大meimei就是被宠傻了。

    说她一内宅儿娘们儿,那般横冲直撞的也就罢了,咱唐家又不指着她什么也不指着程家什么。

    但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跟着掺和进去,学些小儿伎俩不顾自己的名声行事,也不怕被传出个与妹夫争风吃醋抢女人的戏码……

    再说邓家虽然前些年确曾没落过,但邓氏这年轻一辈儿中,兄弟多又好几个出息的,邓老三更是个得圣宠的,你倒偏惹上他家?

    程家和邓家是有宿怨的,倒不在乎多这么一桩小事。可你唐二这般让人邓家吃亏,那就是把邓家放到了对立面上。什么便宜没捞着,倒白白把唐家饶进去,你能耐啊你!

    ……唐端慎本来就没办成事儿有些沮丧,这被骂得更是找不着北。想想也是,邓五那下场,若是邓家翻脸,细究起来可不也少不了算他一大份功么。

    他虽然在衙门里领着实职,但到底是恩荫所及,不象大哥那般读书多心思密。当下小心问道:“大哥这意思,是以后不管大meimei的事儿了么?”

    唐老大横他一眼,心说话不是这么说的吧傻弟弟。

    这也是个保护得有些过了,得放手让他自己好生历练历练才行。因而道:“自家meimei怎么不管?但你至少要先把自己摘清在外面再说,然后行事多动动脑子,借借手什么的……”

    ——所以这次唐端慎再接到嫡母的号令,就相当的开动脑子。然后他决定,这下自己不要出面了,让人画了像出来,到时候随便派些人去办就行了。不管事成事败,保管让那女人连谁要收拾她的门儿都摸不着。

    所以唐二带着个画师等在那里,结果见两辆马车接头,还以为程向腾是要玩什么偷梁换柱之类的把戏呢,忙匆匆赶过来。再说他要看武梁的样貌,因此到了车前便一把掀开了帘子。

    武梁本来就见程向腾面有不耐把她挡在身后,似是不想她见人。这会儿又听那边叫什么妹夫,知道是遇上了唐家的人。唐氏那窝子,再不会有对她怀有好意的家伙,于是便用巾子遮了脸。

    所以唐端慎傻眼,时下女人出门下轿倒是遮着,可你端坐在马车里你遮什么遮?

    但他也不好去揭妹夫女人的面巾吧,要不然可真得传出那什么抢女人的戏码了……

    总之他这一岔,程向腾就明确向柳水云表示了不同行,于是两厢道别。

    美人儿瞥了眼武梁身上那明显是旧年款式衣料的披风,微微的边角有些发毛呢。他没有多说什么,就带着几位随从,利落坐上自家马车走了。

    武梁伸头去看,正看到最后一位随从那么轻巧一跃就上了马车,然后马车稳稳的起步,一路远去了。

    武梁想那随从定然身手不弱,约摸是保镖之类的人物吧。

    想想同台时,人家高报酬请出山的,她无偿。

    而如今,人家自由来去,带几个随从一辆马车就招摇过市,而自己,后宅,庄子,指哪儿打哪儿,没有多置喙的权利。

    想她当初也是唱曲儿的出身,算是同行啊,怎么混得这么不如人哪?

    感叹半天,到底明白过来自己这长相不如人,技能不如人的,凭什么享受人家的生活水平呢,自己倒郁郁的半天。

    程向腾和唐端慎一个有心拖延,一个有意找寻机会细查女人,两个人竟是胡乱攀扯了半天。武梁都快要闭目养神了,马车这才得得重新上了路。

    程向腾见武梁虽然还是掀着帘子一路往外瞧着,却再没有了刚才的兴致,情绪相当的低落,不由想起刚才那戏子莫名的示好来,心下很是别扭,便有些找茬的问道:“怎么了,莫非在想那个戏子?”

    武梁看他的脸色难看,故意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程向腾彻底黑了脸。

    武梁便语带嫌弃道:“你说他连一夹衣都不穿,要风度不要温度,不冷么?明明一男的,偏长那样,看起来好娘噢。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他又不是大班主,怎么可以自由来去?没人管么?”

    好吧,前面是哄程向腾的,最后一句话才是他真的想要问的。

    她的理想生活就是腰揣大把的银子,带着保镖随从,邀游天下啊。可她连能实现的梦都没敢做一回,而人家,却早早达到了这种逍遥境界。真让人无比的羡慕啊。

    程向腾本来不想多提上面贵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就很想埋汰那戏子几句,便道:“他服侍人的能耐大了去了,寻常谁还去限制他?太后又是召见又是送赏的,圣上也又是御赐又是赞许的,你以为这无上恩宠,是个人就能做得到么?”

    武梁:……服侍?

    好吧,就算服侍,人家一服侍就服侍上大汤顶级老大,而不是谁家老二……果然天生招人羡慕嫉妒恨体质啊。

    ···

    有唐氏这样的人虎视眈眈,武梁从没想过自己在庄子上的生活能够太平了。

    但她没想到,原来庄子上的生活是这样的。

    严格说,燕家村不是个庄子,真的只是个村子。村上二三十户人家,靠山近水,风景相当的优美。虽然芦花对那宽不过三两米的所谓“水”嗤之以鼻,但那的确是一条小河,水流清浅,干净澄澈,武梁觉得美极了。

    而程家在那村子里,也只是其中一户,只不过是个富有多田的大地主罢了。

    这村上的田地是程家祖上进京后置办的第一份家业,从最初的三二十亩田,然后逐渐的越积越多,直到现在有上百亩的样子。后来再有了钱,程家便向京城发展,买房买院买商铺去了,这里便一直是那么百亩田地的家业,没有扩大,也没有缩小。

    如今负责这里的,是个叫孙大兴的庄稼汉子,个子高大,面相长得很敦厚的样子。看着手脚粗大,是个肯作活的。不过说起话来却很有章法,当得起当家庄头的名号,村上的人们唤他孙当家的。

    程长腾安顿好武梁就走了,而孙当家的对武梁十分照顾。怎么说呢,本来庄上不养闲人的,连他自家婆娘还得做活帮手呢。但武梁却可以有丫头伺侯着,舒服静养着。这当然是很大的照顾了。

    他老婆孙娘子却是个年轻有貌的,长得白白胖胖稍显富态。本来她是这庄子上最“地位尊崇”的女人了,连村长对她讲话都十分客气恭敬,偏忽然主子亲自送来了这么位小娇娘,让她一下觉得自己被比了下去,各方面。

    因此她对这位来路不明人物,从初一照面儿开始便十分的不喜,不时的拿斜眼儿瞧着。

    但这种偷摸的小白眼儿,偷摸的穿穿她的衣裳戴戴她的簪子之类的,对武梁来说实在不伤筋动骨,她反而觉得十分好笑。

    总之,村上很和谐,武梁觉得很有趣自在。

    然而很快,不和谐的总是会来的。

    ☆、第38章 .那村那人

    燕家村到京城,马车需要大半天的时间。所以说如果早上赶早,路上不耽误,便一天可以来回。但像他们这种出发晚,路上又慢悠悠的这种,当天自然是回不去的。所以程向腾第二天才打马回京。

    而他们到的当天,看热闹的村民便围得里外三层的。

    程向腾竟然也没有了什么男女大防的要求,还示意武梁出面帮着发糖果点心去。大约是那些个黑红肤色的农人,完全引不起他身为男性的戒备。

    于是那些大人小孩儿得了吃的,便都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武梁看人们那衣着打扮,莫不是灰扑扑粗布耐脏款。连孙娘子的衣裳也不过是细布新款花哨而已。

    武梁当然不好让自己显得格格不入,第二天送走程向腾后,便翻捡出自己最低调深色的衣服来穿,做最朴实的打扮。头上也不插金带银了,象别人一样只用布巾子一裹,打扮成了村姑模样。

    孙娘子对她的自觉很满意,带着武梁去村上到处溜,还一路对武梁大呼小叫的,好像这是她的丫头似的。招摇完了,收到的羡慕目光够多了,孙娘子这才让武梁办正事儿:自己找人,修整屋里的壁炉。

    ···

    燕家村确实是个穷村子,武梁眼里那点儿山水风景,完全和富足甚至是让人吃饱饭之类的扯不上关系。不但燕家村,周围挨着的村子也差不多境况。

    时下的农民,都没有旁的收入,全靠地里翻捡,遇上个灾荒年,除了卖田地就是卖儿女,实在没有别的招。卖了之后呢,想再拿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尤其是田土,靠着祖传那几亩,越卖越干净。

    那些没了田地还没有逃荒出去的农人,便基本靠的是给程家做长工短工过活的。

    所以人很好找,因为有人没事就或蹲或坐在程家大院外面的墙根向阳处,等着做短工的差使。

    武梁出来站在那里扫了一眼,那凑堆瞎聊的人便都停止了嘻哈,个个悄悄挺着个胸脯看她,一副“我很壮挑我吧”的劲头。偏偏目光又有些躲闪不肯直视,带着乡里汉子初进城的窘迫不安。

    那时候,武梁还以为那是人家对工作机会的企盼,自己心里还不好意思了一下。却不知人家更多的是因为被个大花姑娘那么看着,让人大气儿不敢呼的紧张。

    靠墙的小板凳上,一位年轻小伙子正低着头,手里捧着一本破旧发黄的书。那书用一个布巾子包在外面,看不到上面的字。

    他看上去真的很年轻,十七八岁的样子,古铜色的肌肤,面部轮廊长得极周正有型,肌rou结实,是个健美男儿。并且竟然是个识字儿的。

    武梁眼神在他身上略停长些,旁边便有人小声叫他:“小秀才,小秀才……”更有一小男孩跑过去拍他肩,叫着:“哥,哥……”然后下巴示意武梁的方向。

    竟然是个良性竞争的劳务市场。

    这位哥名叫燕南越,此时闻言忙抬头,没想到却正对上一姑娘的目光,并且还是个十分漂亮娇媚的姑娘,当下心里就是一阵慌。

    武梁明显看到他的呆愣窘迫,然后,就见他把穿着露脚趾头的鞋子缩进了同样破旧的灰布长棉褛下摆里去。

    “我是想找个会修壁炉烟筒的人……”武梁道。这事儿芦花出来都做得好,但武梁想自己来,做村民们打打交道,长长见识。

    燕南越听了忙忙地点头,“我会,我修得很好。”他一慌之后很快镇定下来,答得很肯定,边说边站起身来,把手上的书交给身边的人揣好,自己一副“现在就跟你走”的架式。

    是个善于把握机会的。

    不过,至少要问一问价钱吧?

    武梁道:“要一天内修好,要取暖通气良好,管午晚两餐饭,一百个大钱,怎么样?”

    这个价钱是孙娘子说的,自然是靠谱的。一个烧饼三文钱,辛苦一天可以有三十多个烧饼呢,这报酬不错的。

    “好的,好的。”燕南越连声答,往武梁身边过来,一副咱们说定了的样子。却在几步远的地方站住,抬头看了一下天色,然后道,“到晚上,修得好。”

    说着却顿了一下,这才开始讨价还价,“有个帮手会修得更快更好些,不用加工钱,只多管一个人两餐饭就行,姑娘你说好不好?”说着示意那小男孩儿过来。

    于是小男孩连忙跑过来,站在那里看着武梁眼巴巴的,认真道:“我吃得很少。”

    燕南越忙补充:“十一手脚很利落,能帮很多的忙。”

    武梁当然准了。

    她本来以为,这不过刚刚九岁的小十一就是个饶头,蹭两顿饭吃,没有什么战斗力的。结果干起活儿来才发现,这位真的是手脚利落帮了不少的忙。

    掏灰,提水,和泥,涂墙,什么都会,什么都抢着干,小工的活儿全包,搞得武梁都觉得他也值一百个大钱了。

    燕南越身材很高,比程向腾也不遑多让。相比之下,小十一就成个瘦小萝卜头了。

    闲聊中武梁才知道,两个人并不是她以为的兄弟俩。

    燕南越是本地人,他的爷爷就是真的秀才,他一直得爷爷教导,四年前就考过了童生。只是后来爷爷病没了,家里又读不起书,便没有继续进学了。只得了空就看看爷爷留下来的书稿,聊表没有放弃求学之意,村里人都叫他小秀才。

    武梁想,怪不得名字起得还文绉绉的,没叫个二狗啥的。

    而十一本是个流浪乞儿,六岁那年,被同村的姜秀才捡回家来。

    不是一个燕家村能出两个老秀才,而是这姜秀才本来就不是燕家村人。据说姜秀才年轻时候家中还算殷实,只是这姜秀才考啊考啊,直考到四十多岁仍然还是个秀才。那时候家里长辈也没了,姜秀才年纪也大了,一狠心一咬牙,干脆卖田卖地收拾家财,带着一家子进了京,在国子监捐了监生。

    盼着靠着捐监得个实缺的,结果,什么也没落着。

    京城里没有靠山,没有了傍身银子,吃住不起,读书不起,又没钱没脸回老家,便在这离京城半远不近的燕家村,找了个荒芜无人的院落住了下来。村里人尊重有学识的,便也没有赶他。一家子和村民一样,在旁边山坡子上开荒种点儿地,石头缝里扒食儿吃。

    山石间没有大块儿的土地,但扒出来一块儿是一块儿,能种点儿收点儿就不错了。回头雨水一冲,泥石一流,就把平整好的田给冲垮了,然后再开再修梯田,年复一年。或者上山挖药材去卖,采野果去卖,反正总算是靠山吃山,不至于无地抓狂。

    再然后,姜秀才的儿子媳妇儿一家子陆续病死了,只留下了这么个老头儿,如今穷困潦倒年近七十,捡了十一回来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