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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林木兰好一会儿才弄明白现在的情形,得知自己竟已昏睡了三天,官家还特许了医官来给自己看病,忙托豆蔻给她打些热水来,擦拭干净身体、换好衣裳。

    一切收拾妥当,她又顾虑自己刚起身,怕有病气过给贵人们,便让豆蔻帮着传话给梁汾,说自己好些了,等病完全好了,再去谢恩。

    梁汾接到消息,又让医官来看了一回,确定林木兰已经好转,只让林木兰继续休养,他这里派人往春明阁传了话,又在官家问起的时候如实回了,这桩事就算办完。

    这么个不识抬举的,要不是陈娘子在官家面前提起,梁汾才不会这么尽心尽力。眼下听说林木兰好了,他也只让她歇着,没说什么时候让她回去值守,想冷一冷她再说。

    林木兰不知道关节,在住处养了几天病,人已经完全好了,便想着该回去值守,去寻崔兰说了,崔兰却说已安排了人补她的缺,暂时用不着她,让她继续歇着。

    林木兰已不是初初入宫的小姑娘,立时就明白这是有人在难为她。在福宁殿内,有本事这样做的,除了官家就是梁汾和崔兰。官家要是厌烦了她,只需打发她出去,犯不着如此;崔兰和她一向没有什么瓜葛,也没有缘由这样做;算来算去,也只剩下一个梁汾。

    当着崔兰,林木兰二话没说就走了,转头打听得知官家回来了,她才起身去寻梁汾。

    ☆、第63章 冷暖

    林木兰根本没见到梁汾。她去前殿时,梁汾正在殿内侍候,马槐倒是好心帮她传过话,但很快就回来说:“梁高品不得闲,jiejie先回吧。”

    其后她又几次想找时机见梁汾,却都没能如愿,唐圆过来安慰她:“官家这几日确实忙,梁高品也不得脱身,要不你先安心歇着。”

    御前的人最是现实,林木兰病了一场,差事被人顶了,立刻就感受到了人情冷暖,难得唐圆还肯来安慰她,林木兰自然心存感激,诚心谢过了她。

    送走了唐圆,林木兰取了一个小荷包,在里面装了五两银子,看着时辰去前殿院中等着。这个时候官家不在,福宁殿内很是安静,宫人们也比较放松,她过去到廊下站着,还有管洒扫的小宫人与她说话。

    林木兰一向为人和善,就算是对最低等的小宫人都柔声细气的,所以也存了下人缘,倒免得她自己直直站在那里显眼。

    有那有心的看见她,转头去报给了崔兰,崔兰却只说:“由着她,只要不去不该去的地方,就不用管。”她这话一说,就更没人去问林木兰了。

    她站在廊下等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看见楚东领着两个小内侍进门,林木兰忙上前去打招呼:“楚小哥回来了,可是梁高品差你回来办事?”

    楚东和马槐还都没有品级,他们相熟的私下称呼起来,都是jiejie哥哥的,林木兰一向不托大,就称呼他们小哥。

    “是啊,林jiejie怎么在这里?不是还在休养么?”楚东看见林木兰,脸上浮起一丝笑,“陈娘子昨日还问起你呢!”

    林木兰笑道:“我早已经好了。陈娘子安好?小皇子好么?”

    “好好好,都好得很。”楚东看出林木兰有事找自己,一边说一边请林木兰跟他去偏殿茶房坐,又吩咐跟着他的小内侍去取些点心给官家带着。

    林木兰看着四下无人了,才低声道:“我瞧梁高品一直忙着,也不敢去搅扰,就想请楚小哥给传句话。”她一面说一面把荷包塞进楚东手里,“我自知原有服侍不周到的地方,只请梁高品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

    楚东接过荷包一捏一颠,脸上笑容不由真诚了些:“jiejie放心,这话我一定带到。”

    “那可多谢楚小哥了。你也看见了,我这里病已经好了,那直阁却已经补了人,我这里不知道梁高品是什么章程,心里实在没底,也要劳烦楚小哥替我问问。”

    楚东故作诧异:“是么?直阁补了人?我还没听说呢,jiejie等我问问梁高品。”

    林木兰又谢了他一回,便起身告辞:“你还忙着,我就不耽搁你了。”

    楚东笑着点头:“林jiejie放心,等我的消息。”送走了林木兰,他进内殿取了官家要的东西,带着两个小内侍又去了垂拱殿。

    将差事交割清楚,楚东看着梁汾得空出来,就溜到他跟前,先亲手点了杯茶送上,又动手给梁汾捏肩捶背,说得几句闲话,才扯到林木兰头上。

    “方才小的回福宁殿,一晃眼看见了林木兰,想着昨日陈娘子还问起,就过去问候了几句。”

    梁汾哼一声:“她求到你头上了?”

    楚东忙陪着笑脸:“您说哪儿的话?小的哪有那个脸面让她求?不过是她闲聊说起,直阁已补了人,她现下正闲着呢。还说自知先头有服侍不周的地方,并不敢多言探问,只盼着您大人有大量,不怪罪她就好了。”

    梁汾听完不出声,只端着茶慢慢儿喝尽,直到起身要走的时候,才道:“也是她命好,要是旁人,到现在才知道错,早就晚了!你跟她说,只要她以后知道进退轻重,我这里就想着她呢。”说完整整衣襟,出门又去御前服侍去了。

    林木兰晚上得到楚东的回话,略略松得一口气。她如今虽有陈晓青照应着,可也并不想给她添麻烦,凡事能自己撑起来,就还是靠自己为好。至于梁汾到底想叫她怎么做,到时再看便是。

    其实梁汾那里并不是非林木兰不可。这宫里想得到官家宠幸的女人数不胜数,多林木兰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但偏偏她是在官家眼里挂了名号的。

    这不,因女谒嘉昔久病不归,到底报到了官家面前,官家听说后,果然就放了嘉昔出去,要另选人充任女谒。也不知是不是因嘉昔也生病的缘故,官家竟想起问林木兰的病情。

    “……早已好了的,只是臣有意叫她多歇几日,待散了病气,再回寝阁服侍。”

    宋祯听了略一沉吟,吩咐道:“直阁不是补了人么?就不用她再去了,让她先跟着白小福。”

    白小福在福宁殿是仅次于崔兰的宫人,平素贴身服侍宋祯,除了晚间值夜,是要一直跟着他的。梁汾听了这个安排,就知道官家那里并没真恼了林木兰,自己留了条路总算没错,当下躬身应了,等官家歇午觉的时候,自己叫人去找了林木兰来。

    “你这是大好了?”梁汾等林木兰进来,先上下打量了一番。

    嫩绿色织缠枝杜鹃花褙子,茜色素底长裙,头发梳了双鬟髻,略施脂粉、淡扫蛾眉,比之生病之前清减不少,却将窈窕纤长、淡雅清丽之美演绎到了极处,也难怪官家都不曾真恼。

    林木兰迎着他的目光行了一礼:“劳梁高品挂记,已是都好了。”

    梁汾一笑,让林木兰坐,“好了就好。咱们御前服侍的人,必得慎重再慎重,我让你歇着,也是为了大家伙好。”

    “木兰知道,多谢梁高品好意。”林木兰此番亲身领教了梁汾的权势,对着他也就更恭敬了。

    梁汾看她识趣,心里舒服了一些,才说起正事:“我听楚东说你已好了,看着官家心绪不错,便提了一提,因直阁已有人补了,官家命你明日起跟着白小福行事,要怎么做,她自会交代你。”

    林木兰忙起身道谢:“有劳高品想着,木兰感激不尽。”

    “你也不必谢我,以后更用心仔细的服侍官家就是了。我呢,是一心只要官家欢喜,就再无别话的,我希望你也能如此。说句不太中听的话,咱们这些人,身家性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只要能让官家高兴喜欢,做什么还不都是应当应分的?”梁汾最后强调,“这也是为你好,侍候好了官家,才有你的前程。”

    他说完就盯着林木兰的脸,林木兰明白他话语中所指,也知道他话说的不好听,却是事实,只能应道:“您教训的是,木兰记住了。”

    梁汾这才满意一笑:“教训不敢当。官家眼里心里还是有你的,只要你自己不犯糊涂,以后自有我孝敬你的时候。”

    林木兰只觉得脸上*辣,心里五味杂陈,好在梁汾没有再深说,而是领着她去见了白小福。

    白小福是个身量中等、面貌清秀的宫人,她和林木兰也不是第一次见,略寒暄了两句,就让林木兰明日卯时到后殿门前排班当值。

    第二日天还没亮,林木兰就睡眼惺忪的起身,收拾利落了,不等到卯时就去了后殿门前。她有意去的早些,却不想梁汾、白小福等人已经候在门外了,内殿里却还静悄悄的,官家显然不曾起身。

    白小福让林木兰跟到自己身后,告诉她一会儿与自己一同服侍官家更衣,又提点她:“昨夜刘才人侍寝,一会儿避让着些。”

    这个林木兰明白,有妃嫔侍寝留宿,晨起肯定也是要服侍官家起身的,她们宫人自然要把近身服侍的差事让出来。

    两人刚把话交代完,那边梁汾看着时辰到了,便出声提醒:“官家,该起身了。”

    不一会儿里面就有了动静,接着唐圆打开殿门,让他们进去。林木兰跟在白小福身后一路进去西边内殿,果然见到刘婷穿着绣襦绸裤,正扶着官家从床上起身。

    白小福立刻命端水盆和拿盥洗用具的宫人赶上前去,端水盆的宫人举着水盆跪到官家面前,刘婷便投了手巾先给官家擦脸,然后官家自己拿了牙刷揩齿漱口,这一套做完,才轮到更衣。

    刘婷理所当然是要帮手的,于是林木兰自觉退后一步,只帮着传递东西,等一切收拾好了,便跟在浩浩荡荡的随从后面,随着官家去垂拱殿上早朝。

    以往在后殿,这个时候送走了官家,林木兰就可以去休息了,今日此时,她却要踏着晨曦开始一天的忙碌。林木兰看着前面金黄的伞盖,心里不知是喜是忧,却也只能下定决心,再不行差踏错,走好自己面前的这一条路。

    ☆、第64章 赏赐

    宋祯散了早朝,看见送茶上来的是林木兰,抬眼打量了她两眼,见她虽有些许消瘦,精神却不错,便没有多问。

    其余御前服侍的宫人,看见林木兰过来第一天就能给官家送茶,多少都有些嫉妒,待她淡淡的,倒是几个小内侍都对她十分友好。

    在前面服侍官家再与寝阁不同,要时刻打起精神,眼力精力都得跟得上,半分差错也不能出,不过侍候了一天,到晚间休息的时候,林木兰就已觉得非常疲惫。

    说也奇怪,越是这样,她反而晚上睡得越香,第二日也越能打起精神去当值,不过十余日,她就已经觉得得心应手了。

    每日一早,先服侍官家起身,再随着官家去早朝,早朝时她们宫人都候在垂拱殿后殿廊下,这是比较清闲的时光,大家可以换着班用早饭。等早朝散了,再去服侍官家更衣、用早膳,之后官家要召见大臣们议事,林木兰多半要在殿内侍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时注意着添茶倒水。

    这轮议事多半会延续到午间,官家也常会留大臣们用膳,伺候用膳有尚食局的人,林木兰等人也都可以换班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回来服侍官家午睡。午睡起来,官家一般会去后面走走,或是给太后请安,或是去哪个妃子那里坐坐,下午再去崇政殿处理群臣上的奏本。

    傍晚是官家的消闲休息时间,大伙也都能跟着往后苑去转转,如今正是好时节,四处繁花似锦,往园子里走走,大伙都觉得身心舒畅。至晚间用过膳,官家或是去哪个阁中留宿,或是回福宁殿后殿,就不用林木兰她们再侍奉了。

    细算起来,倒比在寝阁中值夜舒服,不那么熬人。而且林木兰也发现,白日里的官家,实在与晚间的不同。

    早朝时的官家,身穿赭黄龙袍,不怒自威、气势浑然天成;散朝后便坐视事的官家,则喜欢穿绛纱窄袍,更凸显他身为年轻人的朝气和他本身的英俊,言语谈吐也斯文有礼。但无论是哪一个时刻的他,都不似夜里那般喜怒随心,而是充满了克制与矜持。

    林木兰觉得,她还是比较喜欢克制矜持的官家,这样的他就像是宫正司的王宫正一样,只要自己按规矩行事,再不必担忧其他。

    时间一晃就到了小皇子满月。宋祯特意让高欣准备了满月宴,将皇室宗亲邀请进来共同庆贺,还亲自给小皇子定了乳名延寿。

    梁汾做人情,让林木兰跟着颁赏的人一起去了春明阁。陈晓青出了月子,人圆润了不少,皮肤却白里透红,鲜嫩的如同成熟的蜜桃,一见了林木兰就拉着她过去抱小皇子。

    “官家给我爹爹封了从五品朝散大夫,还另有赏赐给我家里,许我往家里传话,我叫他们顺便往你家里去,你有什么话要传回去?”陈晓青怀抱着小皇子,屏退了下人,单独跟林木兰说道。

    林木兰想了想,说道:“就说我很好,让我娘亲他们不要惦记,问父母大人安,再问问我弟弟辉哥好不好。”

    宫中按例是不能随意与外面传送物品信件的,尤其林木兰只是御前服侍的宫人,没有品级,所以能传这几句话,她已经很满足。

    陈晓青应道:“好,你放心。对了,柳jiejie升了才人,你知道吧?”

    林木兰点头,这事还是太后向官家提起来的,说柳晨资历也不浅了,一直呆在贵人位上不好,趁着陈晓青这里有喜事,也给她加封了一级,还说多亏了高娘子提醒。看来高娘子真的很看顾柳晨。

    “我打发人去道贺,顺便问她有没有话要传回去,她也托我让人往她家里问一声好。”陈晓青一气说完,又轻轻一叹,“她到底还是与咱们疏远了。”

    林木兰默然,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她们这些人,就像水中的鱼儿一样,往往随波逐流,谁知道水流会把她们送去哪呢?

    陈晓青叹了这一句,看林木兰也有所感,忙转换话题:“jiejie换了差事,还适应么?”

    “还好,我觉得是比直阁好些,不用熬夜了。”

    陈晓青点头:“不止如此。直阁虽然能服侍官家就寝,可说到底也就能见着官家那么一小会儿,反不如jiejie现在,我实话跟jiejie说,这件事可并不是我跟官家提的,是官家自己想着jiejie呢。你总说要看官家的意思,现在官家的意思还不明白么?好jiejie,你可不要自误。”

    此番陈晓青生子,得以荫封家人,可算是荣耀乡里,而柳晨不管受不受宠,都有了才人位份,回去传话时,总是官家的妃子,柳家面上也有光。只有林木兰,到现在还没有个品阶位份,陈晓青心里,是很盼着她能更进一步的。

    林木兰眼睛望着在陈晓青怀中沉睡的小皇子,看他脸蛋白嫩许多,睫毛又黑又密,十分惹人怜爱,不由伸手用指腹轻抚了抚他嫩嫩的脸颊,低声回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若官家真的有意,也不是我能推拒的。”

    陈晓青这才放心,轻笑道:“其实官家是很温存体贴的,jiejie不要怕。”

    这话说的林木兰脸上一红,抬头看陈晓青时,忍不住说她:“真是生了孩子,人就不同了,你现在倒连这个都敢说了。”

    “这有什么?”陈晓青偷笑,“我说的都是实话。jiejie怎么没戴官家赏的那对荔枝簪,我上次没看真亮,只听说别致好看。”

    林木兰闻言往她头上看了一眼,见她鬓边插着一对金瓜簪,上面镶了翠玉,便道:“这是那对金瓜簪?也挺有趣儿的。”

    陈晓青听她问,便拔下来给她看,还说:“都说这两对簪子很相称,我还想看jiejie戴呢!”

    林木兰握着簪子,仔细瞧了她几眼,见她神色无一丝异样,忍不住问:“晓青,你真不在意么?”

    陈晓青先是一怔,继而笑道:“若是旁人,我心里难免有几分不自在,可是官家把荔枝簪给了jiejie,我自是只有欢喜的。而且那也是嘉许jiejie辛苦照顾我生产的呀!我再没良心,也不会连这个都在意吧?”

    “果然做了母亲,人都长大了。”林木兰一边说一边把簪子给她插回发间,“你戴着真好看。我现在在官家身边,人多眼杂的,就不戴那个惹眼了。”

    陈晓青低头亲了亲儿子,笑道:“有了他,我怎么还能像从前似的呢?jiejie也不用怕,那是官家赏你的,官家看见你戴,心里就高兴。他虽不喜欢我们怕他,可也喜欢我们顺着他呢。只要官家喜欢了,旁人如何,再不用理会。”

    林木兰听得直发怔,只觉眼前的晓青又熟悉又陌生,好像她只坐了一个月子,人就长大了好几岁,再不似从前那个事事要找自己拿主意的小少女了。

    “再说还有我呢!”陈晓青看她发呆,伸出一只手来拉住她,“以后我会好好照顾jiejie,不让人欺负你的。”

    林木兰又想笑,眼眶又发热,最后只笑着点头:“好,我也是有靠山的了,以后谁也不怕。”

    陈晓青扑哧一笑,脸上总算露出昔日那无邪的笑容来。

    两人话说的差不多了,林木兰起身告辞,要回去复命,“待会儿宴席上再见。”她也是要服侍官家入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