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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才刚上甲板,便恰好看到周湛耍着那不离手的扇子,扶着舷梯从头等舱下来。一细问究竟,那位爷竟果然是想要在这长宁下船,钦差大人的汗顿时就下来了。

    周湛却漫不经心地道:“我又不是钦差,回头你们接了人,再到长宁来接我就是。”

    这话说的……

    “这、这不妥吧……”钦差大人擦着汗道。

    “怎的不妥了?”周湛扬着八字眉,看着一脸不爽的模样,直把钦差大人看得汗如雨注。

    他期期艾艾半晌,始终不肯说一句重话。便有个楞头青随员看不下去了,直愣愣说道:“这是擅离职守!”

    钦差大人吓得一哆嗦,回头便要冲那个楞头青发一通官威,不想周湛听了竟正而八经地一点头,道:“也是,不好擅离职守呢。”

    那钦差一愣,接着便是一阵大喜,还以为周湛是改了主意。不想他提着的一口气还尚未放下,就听周湛又道:“这船这般慢悠悠的,走的实是无趣得紧,爷我不乐意坐了。不过你们放心,等你们到了广州时,爷肯定在广州等着你们便是。”

    说着,便带着他的仆从们,悠悠然打迎使团众人面前一溜过去了。

    钦差大人的副手不无忧虑地凑到钦差大人跟前:“大人……”

    钦差看着周湛的背影,咬牙半晌,无奈地一挥手,“只好这样了,只要那位爷不误事便罢。”

    众随员看了,不由都是暗自一撇嘴——果然是人怕狠的鬼怕恶的,钦差大人摆起官威教训起人来,就跟训自家儿孙似的,如今对着景王殿下,还不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且说周湛走到那搭板边,回头看看翩羽,挑着眉头怪笑道:“可还要把眼睛蒙上?”

    翩羽白他一眼,转过身去。

    周湛哈哈一笑,很没形象地将那扇子往衣领里一插,便扶着寡言下了船。

    在他的身后,翩羽看着那搭板下晃荡着的海水,虽然不再像之前那般惊恐,到底还是有些气短。

    无语看出来了,便拉着无言两个,假装她俩胆小不敢走,一左一右地拉着她的手,三人这才相扶着下了船。

    时隔半个月,翩羽的脚终于重新踩上坚实的地面,她不由长出一口气。一抬头,就看到周湛站在不远处,正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在看着她。

    她顿时傲娇地一仰脖儿,扭头看向身后。

    身后,船尾处也搭着一道宽宽的踏板。周湛那辆小巧精致的单人马车,正由老刘牵引着,也缓缓下了船。

    翩羽看了不由就是一阵眨眼。

    不远处,码头边一些看热闹的人也在议论纷纷。这年头,搭人的船票就已经不算便宜了,竟还有人阔气到连马车一同运了过来。这运费,怕是早就够在当地重新购置一辆马车的了。

    这种荒唐事,也不知道是哪个败家子所为。

    而当马车下了船,有那见多识广之人认出马车上的标识后,众人顿时都不议论了——全大周都知道:荒唐败家哪家强,人皆愤然指景王……

    当然,这专车的待遇,只有王爷才有,如翩羽等随从,自然是在码头边现招的马车。

    这一回,周湛没叫翩羽跟他同车,翩羽也不想跟他同车,便扭头跟在无言无语两个后面,上了那租来的马车。

    马车沿着海岸线往西行驶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又在另一片码头区停了下来。

    周湛先下了马车,回头看向后面的马车。无语无言两个见了,都探头出来看向他,见他没有指示这才缩回头去。偏翩羽从头到尾不曾露面。

    他忽地就不适意起来了,过去拿扇子敲着那篷车的车壁,撩拨着她道:“还要我三催四请你下车不成?”

    翩羽顿时就恼了,撩开车上挂着的门帘,就这么蹦下车去。

    周湛垂眼看看她,见她小脸虽还是有些苍白,精神头倒是不错,便拿扇子一敲她的脑袋,“跟上。”

    一转身,他便进了码头旁的一间茶楼……应该是茶楼吧?

    翩羽抬头看向那幢石头砌就的房屋。

    三层高的小楼,门上没有悬挂任何招牌,只吊着个画了只茶杯的木牌。

    小楼的两侧,还有些形形色色的其他建筑,看着都很怪异,像是西番传来的那些画上的房子。

    忽地,她的脑袋上又挨了一记。

    “走了。”周湛吆喝一声。就只见那石砌小楼的门像是无风自开一般,忽地往两边打开,周湛便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那小楼。

    翩羽也顾不得打量两侧建筑风格奇怪的房子了,只得拔脚跟了上去。

    直到进了门,她才知道,为什么这两扇门会“无风自开”,原来那门后一左一右各站着一个侍者。

    那两个侍者,虽都穿着长衫,可执的礼数显然是西番的礼数——跟威远侯钟离疏的那个侍者阿樟是同一套路!

    除了门口守着的两个侍者外,室内还有不少单手托着托盘的侍者来往穿梭着。宽敞的房间里,不规则地摆放着一些大大小小的桌椅。那桌子有圆形的,也有方形的;有可供七八个人同时入座的,也有只能让两个人对面而坐的小桌子。

    那些桌子边,已经坐了不少的客人。翩羽发现,那些客人中竟有大半都是外番人,红头发黄头发的都有,还有一个看着年纪最多不过三旬的番人,竟顶着一头灰白的头发……

    此时,他们正由一个穿着件红坎肩的侍者领着往楼上去。翩羽一边随在周湛身后爬着楼梯,一边好奇望着楼下的那些人,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前面的人。

    她回过头,就只见周湛站在比她高的台阶上,正挑着眉头望着她。

    “没见识的乡下人。”他嘲道。

    翩羽一翻眼,“原就是没见识的乡下人,爷又不是头一天知道!”

    倒把周湛说得一噎。

    他一咂嘴,伸手将她拉到他的前面,一边押着她往楼上去,一边道:“好好看着楼梯走路,看东张西望的,栽了门牙!”

    *·*·*

    威远侯钟离疏进来时,周湛已经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了有一会儿了。

    见他进来,周湛便嘲道:“整个大周,有本事叫本王这么耐心等着的人,大概就只有你了。”

    钟离疏这会儿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竟出人意料地向他道了声歉,“抱歉,被一件意外给耽搁了一下。”

    这道歉,顿时就惊着了周湛。来时他都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准备着要面对钟离疏那张黑脸了,不想他不仅笑着,竟还主动向他道了歉!

    他学着钟离疏的习惯眯起眼,正打量着那位侯爷时,忽地就见他的眼瞄向窗外。

    周湛立马挺直腰板,顺着钟离疏的视线也往窗外看去,却只看到窗外那长长的木制栈桥上,站着一对年轻的母女。

    那小女孩看着才三四岁的模样,正抱着她母亲的腿在撒娇——想来应该跟钟离疏无关。

    周湛不感兴趣地重新瘫坐进那张来自西番的沙发椅中,轻佻地以下巴一指钟离疏,“你家阿樟呢?”

    钟离疏回击地翘起二郎腿,将一只手臂搁在椅背上,嘲着他道:“怎么?不是已经给你训练了个小吉光出来吗?怎么还想着打阿樟的主意?”

    周湛对“小吉光”三个字避而不谈,只笑道:“瞧你说的,爷我可是只喜欢女人的。”

    可不,全大周都知道,这位爷只看了一眼美人像,便花了五千两银子买下了那个美人儿——嗯,鉴于大周朝不存在奴隶买卖,确切的说法,是“签”,签了个不死不休的长契美人儿。

    钟离疏看看他,忽地一摇头,“何必。”他道。

    周湛的八字眉一扬,抬眸犀利地扫了钟离疏一眼,便又变回原本那吊儿郎当的模样,瘫在沙发椅里笑道:“看在你给我弄来那艘船的份上,卖条消息给你。最近宫里宫外,可有不少人惦记着你呢。”

    钟离疏冷笑,“意料之中。”

    他刚想问一问周湛的婚事又如何时,就听得门上响起敲门声,一抬头,便看到小吉光端着个托盘进来了。

    钟离疏正奇怪着,怎么会是她端茶进来,就听得周湛在那边夸张地笑道:

    “啊,我的良心来了,这一下我们可不能讨论女人了,小吉光会拿他纯洁无瑕的眼神瞪我的。”

    钟离疏一眨眼,便果然见那小吉光严厉地瞪了周湛一眼,然后才转身向着他行了一礼,规规矩矩地将茶盏一一放到他和周湛的身边。

    明明这小吉光就没打算搭理她家主子,她家王爷却是不甘寂寞地撩拨着她又道:“你不用东张西望找你师傅了,你师傅怕我拐了他,没敢过来。”

    顿时,那小吉光又抬眉瞪了她主子一眼。

    钟离疏以拳遮在鼻下,轻咳一声,对翩羽笑道:“不知道王爷会带你过来,不然我定然会叫阿樟也过来。”

    翩羽紧抿着个唇,赌气道:“主子的命令,哪有我们这些下人多嘴的余地。”

    “啊,抱歉抱歉,”周湛冲着钟离疏抬抬手,“这孩子因为晕船的缘故,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劲来呢,脾气难免有点大。”说着,又斜飞着翩羽,似笑非笑道:“说起来,到底不能算是个真货,学也只学了个四不像。跟你家阿樟可没法比。”

    他这话,不免就叫翩羽多想了。她觉得,他是指她想学做个女孩都学不像,顿时便是一阵发蔫,夹着那茶盘僵硬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钟离疏不由好奇地在这主仆间来回多瞅了两眼。

    周湛的眼也盯在翩羽身上,直到她退出去,又安静地带上门,他这才转回视线,对钟离疏道:“言归正传。你有什么打算?”

    “之前我就说过,”钟离疏弯腰拿起茶盏,“我是铁了心什么都不会做的。这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周湛自嘲一笑,摊开双手又道:“你看看我,都已经立志要成为天下第一纨绔了,逃不掉还不是逃不掉。”说着,他也弯腰拿起茶盏,从盖碗上方瞟着钟离疏又道:“老爷子的脾气,想来你也知道,不把我们利用个彻底,那就不是他了。”

    钟离疏一阵沉默。

    周湛放下茶盏,难得收起他的玩世不恭,正色道:“老爷子把你架空调回去,图的是什么,想来我不说你也明白。就跟他把我拉进朝堂一样,不过是玩弄他的那套平衡手段。”又冷笑一声,“老二就是个蠢的,还当他也有了窥视宝座的机会,竟看不出老爷子不过是拿他给太子爷当磨刀石。”

    钟离疏不由看了周湛一眼。他自然知道,周湛的身后自有他的一套消息渠道。他更知道,他跟他说这些话的意思,是怕他久不在朝堂之上,不小心会掉进圣德帝的陷阱里。

    “你知道,”他也放下茶盏,“我最烦朝堂上的这些勾心斗角,所以我才说,一动不如一静。”

    二人对视着,默默达成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

    周湛这才放心一笑,站起身道:“总之,你小心了。好了,我就是来取我的船的,快带我去看看我的船吧。”

    钟离疏回头看了一眼栈桥边停靠着的那些船只,也站起身,好奇道:“好好的,你怎么起意想要一艘船了?”

    仿佛变魔术一般,周湛一甩手,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扇子来,也不顾这仍带着凉意的四月春风,招摇地摇了两下,才望着钟离疏笑道:“这么说吧,我横行陆上腻了,打算学你的样子横行海上试试。”

    “你?”钟离疏拉开门,斜睨着他道:“我敢打赌,你这念头,不到半个月就会烟消云散。”

    被揭了底牌的周湛一掀眉,以扇子用力一敲钟离疏的肩:“你真是个讨人嫌的家伙,真不知道你的女人缘是哪来的!”

    宫里可不仅只是想往他身边塞女人,拥有西番航线的威远侯钟离疏,可是个比他还要热门的热门人选呢。

    “我有女人缘?”钟离疏一阵诧异。

    周湛眨巴了两下眼,忽地以扇子一遮唇,学着女人的模样呵呵一笑。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

    他哈哈大笑着,摇着扇子便领头走了出去。

    门外,小厮吉光正严肃着一张脸,昂首挺立于门旁。

    周湛的笑声微断,那扇子在她肩上拍了一记,便又放肆地大笑着,和钟离疏一同下了楼。

    ☆、第一百四十章·美人儿

    第一百四十章·美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