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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节

    孟焕之偏头瞧着李崇道:“客套的话再不用说,男儿欲成大事,婚姻之事不急于一时,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只须把心思用在书本上。”他神情略威严,语带告诫。

    见李崇点头明白,孟焕之这才告辞出来去了宁远侯府。宁远侯十日中有五日在军中,今天恰巧也不在家,世子乔骏在金吾卫当着差,府里只乔骁一人,两人闲叙几句,孟焕之放下请柬便离去。

    宁远侯府因乔婉的事,举家避门不出,恐也不会参加意儿的满月宴。别人如何行事,自己不能缺了礼数,该走的过程他不能省下。

    最后一站,却是应张盛邀请来到英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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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焕之并不是第一次踏入公侯之家,从去年上京到现在宁远侯府跑了无数趟,几年前游历时几大世家也都有幸登门拜访,可一踏入英国公府大门,油然而生一股敬畏。

    同样威严挺立的石狮子,同样庄严的门头,英国公府四个大字背后不知浇铸多少条性命。历任英国公明白荣辉背后的艰难和凶险,故行事异常低调和小心,一心效君,很少攀结朝中官员。任他风浪袭来,英国公府稳如磐石,只做忠心天子的孤臣。二百多年经营下来,已成朝中第一重臣之家。

    下任英国公府掌舵者张盛浑然不觉重任在肩,对着孟焕之兴致勃勃讲解武场边上摆放着的兵器,并场上几人的专长、平时武力水平......详细至极,估计对场上众人的底细都了如指掌。

    回想起张盛读书时风马牛不相及,摆着苦瓜脸,握笔如抓刀剑,蝇头小楷非要写成字大如斗,对比此刻他眉飞色舞,眼中大放异彩。孟焕之也叹天赋使然,老天给英国公家世子生就一副武将的脑袋,张盛说及兵法布阵,韬略天成。

    张盛说得口渴,打发小厮去端茶水,好心问起:“妹夫,小侄儿何时跟着我习武?”

    孟焕之思绪仍在比较各人所异、各有专长一事,猛听见这话,差点被口水噎到。

    “快了,待意儿长到五六岁,若他真喜欢武艺,便把他送到你跟前。你想怎么教就怎么教,我和知言都无异议。”孟焕之真心欣赏张盛,不愿拂却他的一片诚意。

    张盛挠头憨笑:“九妹小时候就比别人贪玩,小侄儿一定不比她弱。若昌弟在,他定要跟争抢着当小侄儿的师傅。我俩早都约好,我教武,他教文,每人半个月。妹夫和九妹可要言而有信。”

    孟焕之细数,合着小舅子和未来的妹夫早都有预谋瓜分自己的儿子,他心下好笑,对着张盛一点脾气也没有,语带挪揄:“你快要做秦家的十三姑爷,难道还要称我为妹夫,该是改口叫九姐夫。再妹夫妹夫叫下去,莫说是我,知言头一个不答应。”

    张盛天不怕地不怕,提起亲表妹秦知媛就跟人踩了痛处一般,满脸苦相,嘴里嘟囔:“还有两年才成亲,先这么叫着罢。”

    不仅孟焕之解颐微笑,练武场中的小厮军士全都哄笑,惹得张盛面红脖子急吼:“不许笑!”

    几个军士也是英国公手下的强将,武人性情直爽,不因张盛是世子爷而畏惧,直言起哄道:“上回领小公爷出去见世面,一个清倌敬他两杯酒,比临阵对敌还要紧张,抓紧衣服严防死守,生怕人家一个弱女子吃了他,我们哥几个倒要瞧一瞧小公爷将来娶妻时该如何行事?”

    场内哈哈大笑声不断,张盛被人掀了底,耳目通红,头快缩到腰以下,如蚊子哼哼不知所云。孟焕之也觉有趣,轻拍身边的张盛宽慰他。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一艘大船起航,秦昌自觉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意志满满倚在船栏上观景。

    秦桦跟在侄儿身后也是笑沐春风,风流倜傥,信意挥洒。

    ☆、151|弄璋之喜

    先不提秦桦与秦昌叔侄两人在江南所做何事,且论燕京城中孟府上下一片喜气。今天是府里小少爷的满月宴,聂mama领着立冬手把手教她,检查是否有遗漏之处,好能及时补救。

    府里后院管事婆子迟早要落到立冬身上,她不敢有一丝懈怠,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从一干婆子到大小丫头审视个遍,明言放狠话敲打一番。

    众人忙不迭应下,表示不敢误了今天的喜事,拍着胸膛打保票。

    与外间气氛不同,知言正屋里一片欢声笑语。意儿换上新裁的衣裳,粉雕玉彻般,瞪圆黑亮的眼睛四下张望,手脚无意识地乱动。

    张mama头一个稀罕得不得了,嘴里啧啧声不断:“小少爷比姑娘小时候都生得俊,乖乖,噢,让奶婆婆抱一下。”她怀里抱着小少爷,挪不开目,脸上满是慈爱,可劲冲着其他人夸意儿的好处,直说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知言怀疑就是意儿拉的屎,张mama都要说比别人香三分。可见人的心若是长偏了,毫无道理可讲。

    不多时,知雅夫妇携女儿及知仪夫妇最先来到孟府。知雅本就生得美,双十风华正茂,衣着明亮艳丽,满面春风,顾盼之间满室生辉。

    知仪的长相在三房几个姐妹中垫底,不掩她天生豁达,眉眼开疏,自有一股洒脱之气。

    许是家中一下子来了许多客人,意儿哼哼唧唧不安分,半睡半醒间从奶娘手中交还到知言怀里,闻见母亲的气味,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才又睡去。

    知雅笑靥如花,纤纤十指涂着丹莞,猩红凤仙花与意儿白晢的皮肤成鲜明的对比,边逗着外甥戏语道:“八妹还盼着让你生个女儿,好将来结成儿女亲家。”

    知仪的儿子刚满周岁,从她进门到现在三句话不离儿子:学会走路了、昨天吃了一块糕点渣、会叫娘亲......

    知雅听得不耐烦,秋目横波抢白meimei:“得了,谁家没孩子,我家妞妞早已满地会跑。再过一年,九妹的儿子也该学走路。姐妹难得聚在一起,说些别的。”

    知仪收了话头,仔细端详意儿,感叹道:“这孩子生得真俊,将来若再添个meimei定也是位小美人。九妹,咱们可是说好了,这胎都是小子没了机会,等着下回生孩子,无论如何也要定门亲事。七姐和四姐都为两个孩子私底下定了婚约,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长大后也更亲厚。”

    知言探头扫到堂屋内众星拱月般的董家孙小姐,前任首辅的曾外孙女,现任首辅嫡出孙女,身份自然比别人贵重,活脱脱的小知雅,如天仙般的小女儿家,周遭围了一圈人瞧稀罕。

    呃,出生没几天急着要定娃娃亲,又是姨表近亲,知言不大乐意,说及别的:“四jiejie今儿来不了,她赶在年底也要生了罢,过年时红包又要多出一份。”说罢故意叹口气。

    知雅伸出手指戳meimei,因她们姐妹来得最早,屋内也没旁人,她招手示意知仪也凑过来,神神秘秘道:“九妹猜,四姐夫最近出了什么趣事?”

    知言坐着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摇头表示不知。

    知仪一脸不屑道:“丢人的事呗!逛花柳巷惹出事非,脸都被抓花见不了人,御史们成天追在后天参他,要不是他姓苏,早被编修馆赶出来,这叫恶人有恶报。”

    知言惊讶,苏元成不至这么蠢吧?堂堂蜀中苏家宗子,要长相有长相,要银子有银子,才高八斗,典型的高富帅,玩个把女人沾惹上麻烦,更让御史们盯上,其中必有蹊跷。

    知雅为jiejie打抱不平,接着话头:“四jiejie自从这回有身孕,十天里有八天见不到姐夫的面。百年诗书世家全都是哄人的话,养出这么一个表面不一的伪君子,活该!”

    知画好强,她的夫君丢面子,她也自觉见不了人,何况被个烟花女子挠破脸,恐怕也挠伤知画的心。

    知言不无担忧道:“四jiejie好面子,她心中肯定也不好受。”

    知雅颦眉含忧,恨嫡姐不争气,闷声埋怨:“四jiejie为哄姐夫开心,前几日打发他出城散心去了,一个人守在家里应付外头的人。哼!我倒要看着她傻到什么时候,宠男人宠得太没谱,自作自受。”

    老狐狸挑孙婿时亲自把关挨个过人品,惟苏元成因要与苏家联姻,以家世为主。无巧不成书,众姐妹也唯独知画最对夫婿上心。

    苏元成被老狐狸在无形中压制了五六年,一但放开犹如脱缰的野马,放浪形骸,日日眠花宿柳,知画心里的苦唯有她自己知道。

    见两个姐妹都扫了兴致,知仪岔开话题问起:“九妹,你可使人给祖父母送过信?”

    早在意儿出生后,秦昭和孟焕之两人都亲笔手书派人往西北报喜,估摸着也该送到。

    知言点头,手下抚弄意儿浓密的睫毛,目光柔和,轻声对儿子说话:“快点长大,娘带你去见两个最亲的人。”

    知雅本想问meimei,是否给母亲报了喜信,话到嘴边忍住。她的母亲犯傻被罗姨妈哄得团团转,没替父亲守住后宅,后半辈子很难见到外人。今天是九妹家的喜事,还是不要提,凡得大家都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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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午时,客人陆续到齐,韩家大奶奶与王慎之妻结伴而来。世英也奉婆母之命独自来赴宴。方太君和老狐狸去了西北,燕京城中留下的大太太担起重任,知言生产时带着人守了一天一夜,孩子满月率着秦府女眷全聚到孟府。

    两位太太并两位奶奶再加知言姐妹几人,稀稀拉拉不足十人,相比以前动辙几十人相聚,真是令人心中顿感空落。

    除了王沈氏,今天来的都是熟人,也不用客套,众人瞧过孩子,众口一辞称赞意儿长得好看,吃得白胖,都是一些夸婴儿的吉祥话,增添喜气讨个彩头,屋内也是其意融融。

    十三姑娘知媛睁大眼睛,趁大家都不注意,暗地里用手指戳意儿的脸蛋,满是好奇之色,玩弄一会儿又觉不满意,双手轻揪住意儿的耳朵。无论她如何折腾,意儿就是不醒。

    知媛刚对着大家夸奖小外甥乖,不料须弥等孟焕之来接儿子去外院时,意儿敞着嘴嚎哭,即使吃过奶,换过干净的裹布,也扭着身子不让父亲抱。轮了一圈,复又回到知言怀里,意儿才止住哭泣,睫毛忽闪,转动眼珠卖萌,小模样让人心都快疼化了。

    孟焕之笑容不改,心中暗骂臭小子,专在人前下你爹爹的面子。

    无奈之下知言亲自抱着儿子跟上孟焕之到前院,后头跟着奶娘带着丫头带着孩子必需用物。一拨人快走到垂花门时,身后追来两个姬妾打扮的人,垂头解释道是韩家大奶奶打发她们给韩家大爷送东西。

    知言产后身子尚虚弱,抱着儿子走了大半截路,停下缓口气,没听出当中的不对劲,将意儿先塞奶娘怀中,拿出贴帕拭额头上的细汗。

    孟焕之一心扑在妻儿身上,也并去细思量当中不妥。只关切地追问妻子觉得有何不舒服,见她只是冒虚汗,也便放下。

    歇了片刻,一行人重新走向外院,韩家两位姬妾中一人一直垂首缩在后面,发髻上玉翅蝴蝶忽闪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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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院花厅内,秦枫望眼欲穿终于盼来外孙,接到手中再不放开,转着圈让大家看,津津乐道:“不愧是我的外孙,瞧这眉毛、鼻子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偏生意儿在外公怀里也不哭闹,不时露出笑容,更让秦枫乐开怀。

    知言不用猜都知道孟焕之肯定不乐意,忍笑环顾一圈,除了秦家人及几位姐夫、韩世朗和王慎外,桂谦抱臂立在屋角,不与大家说话。

    李大舅只带着李崇来了,两人歉然解释李大舅母和李锦娘因吃坏了肚子,今天不能来。

    其中关节,大家心知肚明,知言温声问候过李大舅母和李锦娘的病情,也算揭过去。

    李家舅母和李锦娘的事,知言已听孟焕之说过。真是少见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堂堂首辅的孙女出嫁都要被人挑嫡庶,知言从未妄想过嫁入公侯府当正儿八经的侯夫人。小乡绅家的女儿没钱没权更无背景,妄想一步登天,李大舅母眼里只有东城几个豪门,真令人无语。

    若不是孟焕之只剩两个舅舅和两个表弟、一个表妹,知言才不想管他们的闲事。将心比心,孟焕之暗中为秦家出力不少,她替他着想,才托了秦昭为李锦娘寻合适稳当的人家。

    秦昭眼光极好,手下又有闲人专门为他跑腿,几日后拿了单子来让挑拣,上头的人全都是有前途的仕子,且人品端正,正经官家嫡女都可娶得。不料李大舅母一口回绝,话里话外指责知言办事不用心。

    真是吃力不讨好,碰上极品亲戚,知言尚要安慰孟焕之,早把自己受的一点闲气抛到脑后。不经意间她与孟焕之的眼神碰上,两人默默微笑,双目粘在一起却不挪开。

    秦昭在旁轻咳,知言会意,很狗腿地对着秦昭谄媚。

    那厢秦枫抱着意儿走到李大舅面前,笑语:“来,李家兄弟亲手抱一下孩子。”

    李大舅接过意儿,眼中含着泪花,嘴里喃喃道:“真像,真像。”

    他说的真像是指意儿像逝去的孟焕之生母,就一个孩子,孟焕之觉得像他,秦枫觉得像秦家人,李大舅觉得像去世的长姐。意儿身上流着多个人的血脉,大家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一面,世间长者大抵都如此。

    秦昭对着意儿也在出神,面上难得一见有一丝失落。

    “四哥,明年此时,意儿一定会添个表弟。”知言安慰人话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说话间,意儿已到秦晖手中,他拿蘸了酒的筷子让外甥尝。意儿出于本能舔了一下,追着又想要,逗乐秦家六爷,不等他再想出花招折腾外甥,意儿又被秦枫抢走。

    杜谦只抱臂冷眼旁观,娇妻爱子,修远也算有福气。何时他也能如厮景像,怀拥娇妻,逗笑幼子,想来是南柯一梦,此生不复有。

    厅中十数人的眼睛只盯着意儿一人,不曾注意到门口有位绝色女子痴痴望着屋中一人,嘴里呢喃道:“王郎。”

    王慎似心有感知,转过身瞧见一位佳人沐光而立,面目不可辨认。回忆起往事,他心中咯噔一下。

    ☆、152|大梦惊醒

    花厅门口的绝色女子美若幽兰,正是知言的大表姐韩世芳。如花似玉的美人心中唯有她的世界,双眸含情盯着王慎不放,旁若无人,踏着碎步缓缓走近。

    十年的等待不及脚下数步之遥漫长,梦中的情郎依是遥不可及。她既想快步奔到梦中人身边,又盼时光停驻,凝望檀郎过一生一世。

    花厅中静寂无声,大家一时愣住,回过神扭头全瞧向韩世朗,怎么当的兄长?堂妹都看管不好。

    韩世朗心中万分抱屈,他府中姬妾众多,出门时带上几人也是定例。定是堂妹打探出消息,抛出诱饵说动某名姬妾,冒名顶替争取到今天出门的机会。退后一步,他也不想管堂妹,无奈叔父、叔母回徽州时密密托付。两位长辈声泪泣下,望他看在同根所出的份上,代为照看一两年,待王慎修完典籍,再接世芳回去。

    堂堂韩家嫡女迷恋有妇之夫,且是死对头司马家的外甥,传播到四处,韩家已是面上无光。若她是位小庶女,韩世郎一早扔给王慎当妾,任王家随意处置,韩家只当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今天在孟府,又是故旧也是姻亲,不怕张扬出去叫人笑话。王慎也在,烫手山芋既然来了,也让正主体会一番。

    韩世朗想通关节,索性随意坐在椅上品茗,闲适悠雅,静观其变。

    秦家两位老爷和几位爷也都黑着脸,就想瞧着外甥女还能捅出什么娄子。

    知言就差破口大骂,她儿子满月宴,生生被人搅了局。王大才子你倒是早点发个话了解算了。

    孟焕之扶妻子坐到一旁,轻按她的肩头示意不必动怒。他倒是相信友人的品格,不会干出朝秦暮楚的事。情不知从何而起,一往情深,如能趁机会了解,也算圆满。若韩家姑娘仍存心结,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韩世芳迷恋王慎早已不是秘密。今日一见,王慎心知肚明,他已经记不得数年前只有两面之缘的韩家二小姐,更无从知晓自己因何打动佳人的芳心。

    随着世芳步步逼近,王慎屹立不动,一如往常笑容清浅,长袍峨带,飘如谪仙。他不明了更不想生受佳人的情意,无须惶恐。

    孟焕之忖度情形,屋里人太多,倘若王慎说出绝情的话,不仅伤及韩家表姐的脸面,也令秦、韩两家难堪。故他寻了托辞:“敞之兄,西边厢房里有幅画是前几日我花了重金才收来,不如你替我过去掌个眼,看值不值千两银子。”

    王慎微笑婉拒:“修远眼光绝佳,比我不知要强出几倍,我看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