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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瞽(1)

    大雪纷飞,皇宫除岁。

    教坊司奉銮身姿魁梧,着一身金铜盔甲,威风凛凛,领着教坊司二司乐大人扮作的左右镇殿将军,游*行与金瓦红墙之下。身后浩荡长队,由得禁卫军各司办作大小神佛,击锣鼓,唱傩戏,震吓鬼祟。雪虽大,一路爆竹热闹不绝于耳,烟火缭乱不绝于目。

    明煜一身刺绣五彩锦袍,戴傩艺鬼面,怒目獠牙,黑面狰狞。身后巡视的一行禁卫军,亦是各个如此。行至宫中庆丰殿门外,便见得相国寺住持桑哲从殿中出来。

    桑哲于皇家祈福三日,正要回大相国寺中,住持寺中除岁法会。

    明煜取下面具,行来桑哲面前,合掌微微一拜,“今日节庆,唯恐路上百姓慌乱,陛下忧心法师安危,让臣护送法师回去。”

    “又要有劳明都督了。”桑哲亦是合掌回礼,却仔细打量了一番明煜面色,方从身上取出一件儿东西送去明煜眼前,“都督面色不佳,望桑哲这件东西,能保佑都督平安。”

    明煜听得法师口中似有深意,却未问及天机,只抬手接了那件檀木佛珠来,“多谢法师。”说罢,方将人引去了身后备好的车辇上。待得桑哲在车中坐好,他方重新戴回面具,与一干禁卫军下令,出宫送行。

    高僧祈福回寺之行程,由傩戏装束的禁卫军人等护送,一年一度,早有百姓摸着了这些规矩,都来观望一禺宫中除岁景象。围行着那高僧车辇,禁卫军各人身着五彩袍,鬼面吓人。

    多有小娃儿初回见得,哭闹着直往阿娘奶里钻,只得被爹娘抱远了去,不敢再看。

    却也有小家闺女,出来一睹圣僧容貌,坊间早有传言,圣僧从西域来。见得车辇中那人的模子,闺女们结伴儿唏嘘。那好一对浓眉炯目,怎就早早地泯灭了烟火,只剩得两盏孤灯,蹉跎了大好岁月。

    明煜骑马行在车前,耳旁却忽有碎步砂石之声响起,只见数个黑色的身影穿梭与人群之中,正往车辇处攻了过来。他顿时警觉,令下停车保护法师。

    一行禁卫军听得命令,将自家都督与那车辇团团围住,警戒之状,草木皆兵。百姓哭喊四下逃散,黑衣人却趁乱杀去了车后的随行僧众处。

    胡顺正要带人去救,却被明煜压了下来,“我们兵力不及他们,不必理会其他,只管护好法师。”

    “这…”眼见得那些文弱僧人死伤惨重,胡顺叹气与明煜道,“同知大人今日告假,若不然,我们还能多有接应。”

    胡顺还正说着,一个黑衣人杀来,他险些失了手。却见都督腰间刀刃出鞘,直将那刺客抹了脖子。胡顺大松了一口气,却听面具下的都督冷静道,“你想办法寻快路回镇抚司,问尹六要救兵。”

    明煜说罢,取了腰间令牌,扔去与胡顺。

    “是。”胡顺接了令牌,便见都督骑马挥刀与他杀出一条血路。他自咬了咬牙,持剑杀出重围,往镇抚司奔去。

    明煜又杀了几人,方见远处有人骑马领兵来。大雪纷飞之中,却不难认出,是明远的援兵。他定了心,等明远杀来身边,方与他吩咐,“你保护好法师。”

    方才周旋功夫,他已摸索出敌方关键。那刺客来处,在街巷小楼之上,上坐了一人,带着面具,正指挥大局…

    明远抱拳接下来任务,便见明煜飞身寻去了那茶档小楼上。他便去往车舆内一拜,“明远来迟,刺客已被压制住。让法师受惊了。”

    车内桑哲淡淡回道,“有劳了,同知大人。”

    明煜杀意正盛,登上小楼,又见几个黑影扑来,只当是与手中双刃饱饮了一通。再往端坐的那人处快步行去。

    其余刺客见得那刀刃上的血色,已然生了怯意,惶惶不敢上前。再望见那副獠牙面具下的清冷眸色,便直往后退去了主子身边。

    明煜缓步行去,见端坐着那人面上也带着傩戏面具,竟与自己无二。方道,“影役受雇于人,要杀的是相国寺高僧,价钱自也不低。皇家若也出得起这个价钱,先生可否说出背后之人?”

    对面的人冷笑了声,还未等得人开口,明煜肩头却被人拍了一拍。他回眸见是明远,方觉有些不对,只问道:“你跟来,法师怎么办?”

    却见得明远与他一拜,答话道,“兄长放心,法师已经由得我等同僚安全护送离开了…”明远说罢缓缓抬头起来,明煜这才看到他嘴角的那抹笑意,比起面具上的獠牙更加阴寒…

    他这才明白过来,方才觉得的不对是什么:影役收价不菲,若是冲着法师去的,怎么可能轻易放走?若不是冲着法师,那方才一番杀戮…

    便是冲着他来的!

    明远手中忽地散出一抹白雾。他闪躲不及,药粉落入眼睛,眼中顿时灼烧难耐,疼楚灌入脑中,眼眶之中如被刀剐,他恍惚能感觉到,有guntang的浆液从眼角流出…

    他脚下不稳,踉跄几步,喉咙里方狠狠磨出几个字,“阿远…是你出的价?”明家敛财数年,区区影役的价钱不在话下。

    明远声音冷冷在他耳边:“兄长,得罪了。”

    耳边传来影役们靠近的脚步声,他虽看不见,手中双刃依旧认得人血,厮打一番,他杀了几人,身上却也连中了数剑。座上那影役头目终是动了手,挥剑朝他刺了过来…

    **

    已然近了亥时,梅竹小院里仍是灯火通明。小厨房的烟囱冒着白烟,蜜儿又烧好了一盆热水,与徐阿娘端了过去。

    东屋里,炕火烧得正盛,一旁还添着两盆子炭火。长桌铺上了厚厚的被褥给徐氏靠着背,屋梁上悬下来被褥早被产妇拧得湿透了。

    银荷在旁侧擦汗,被徐氏的喊叫吓白了脸。徐氏生了足足整日,大夫也来看过,顺产药也吃下了,可依旧大腹如鼓,胎儿迟迟不见下来。见得蜜儿端水从外头进来,银荷忙凑去拉着蜜儿衣袖,“可怎么办,我看阿娘疼得太厉害了,不会是难产吧?”

    蜜儿没功夫理会银荷,与徐氏倒了一杯热奶,送了过去,“徐阿娘你喝些奶,好有力气。方我去寻接生婆子,说是不在家,我这下再去一趟。”

    夜里雪还下得大,蜜儿走得快,撑着伞挑着灯寻来张家,却仍是只有张家男人在家中。甜水巷子里的奶娃娃们都是张家阿婆接生的,偏生今是除夕,张家阿婆带着儿媳、孙儿,去街头看那傩服的队伍的热闹了。

    蜜儿只好张家男人留了话,“若阿婆回来了,请她定要来梅竹小院儿一趟。”蜜儿再留下二两银子,当是定金,方又急着从张家出来。

    正路过简氏宗祠,蜜儿自在心中许愿,毕大叔不在,可莫让的徐阿娘和娃儿出什么事…外姓女子不得入宗祠,蜜儿只在门前拜了一拜。却忽听得绕墙边上,似有什么人在,那声音闷着,似是有人挨了打…

    蜜儿提起油灯探了一探,便见是这巷子里那无赖和尚,正狠狠踢着墙角下什么人…

    墙角下的人,一身五彩锦衣被血染得不像样子,嘴角残留着血渍…这般大雪的天气,发丝也早被雪缠得花白。

    蜜儿撞了撞胆儿,冲那和尚喊了声,“你做什么打人,小心我去叫官爷来!”

    和尚见是个女娃儿,冷笑道,“你与他撑什么腰?那日我们三个被捉进镇抚司,一人领了三十鞭子被放了回来,到现如今伤口还发痒呢!”

    和尚忿忿又多怼上一脚,“这是祖宗开眼了,他也有今天,还不得吃吃我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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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岁细节参考《东京梦华录》--除夕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