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韩允执停好车，轻声在她耳边叫了一声“沈萱”，等她转醒，才说：“你等我一下，我先去幼儿园接一下熙熙。”

    沈萱迷迷糊糊睡醒，看了眼周围环境，揉了揉头发，才反应过来，“嗯”了一声，点头道：“好。”

    等韩允执走后，她降下了车窗，呼吸了一口窗外的空气，才渐渐清醒过来。

    意识到一会儿韩熙要上车，沈萱赶紧坐直身子，把前后的车窗都打开透风，想了想，又急忙下车从后备箱里找了瓶矿泉水，猛灌几口漱了漱口，直到对着手心哈气闻不到酒味，这才罢休。

    因为韩允执应酬晚了，韩熙在晚托班上等得无聊，便睡着了。看女儿睡得正香，韩允执不忍吵醒她，轻手轻脚把她抱在怀里便往车子的方向走。走到半路，小丫头突然醒过来了，看见爸爸，一下子兴奋起来，伸手搂向韩允执脖子，像个小树袋熊一样挂在韩允执身上。

    韩允执低头逗了逗韩熙，抬头时看见沈萱立在车边，微笑着对着两人招手。她的身影被幽暗的灯光拉得瘦长，晚风拂过，裙摆、长发随风飘了飘，颇有些身姿摇曳的感觉。

    韩允执脚下步子不由一顿，还未开口，怀里的小丫头便先甜甜地叫了一声：“沈阿姨！”

    沈萱向前迎了几步，笑着和韩熙打招呼。

    经过几次接触，韩熙现下和沈萱也渐渐熟悉起来，早就将初见时那个“凶阿姨”的印象抛到九霄云外了。韩熙见沈萱走过来，朝着她伸了伸手，示意抱抱。

    沈萱笑笑，伸手自然地抱起了小丫头，又在怀里颠了颠，学着韩允执的样子，让韩熙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韩允执对女儿的行为颇为无奈，但看见沈萱非但不排斥，还亲昵地抱起小丫头说笑着往车子的后排钻了进去，也就只得摇摇头，随她去了。

    韩允执独自在前排开车，沈萱抱着韩熙坐在车子后排。

    韩熙这会儿精神奇佳，窝在沈萱怀里一边玩着手指，嘴里一边哼着下午幼儿园老师教的歌谣。

    沈萱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丫头，逗了她一句：“熙熙唱得真好！”

    韩熙听了夸奖洋洋得意，一扬小脸，问道：“沈阿姨你会唱吗？”

    沈萱的童年在记忆中早已荒芜一片，能够记起的唯有沈母无休止的挑衅，和沈父日复一日的唉声叹气。

    沈萱摇了摇头，用手顺了顺韩熙的头发，笑道：“阿姨不会，熙熙教我好吗？”

    韩熙撅起小嘴，皱起眉毛，像是苦思冥想了一番，小大人似的下了决定：“阿姨要是太笨了，我可不教。”

    沈萱听了不由发笑，韩允执在前排开着车，听见女儿这么说话，瞄了一眼后视镜，一本正经地说：“熙熙，这样和阿姨说话不礼貌。”

    韩允执作为父亲，向来是慈爱温柔的。听着爸爸这样严肃的口吻，小丫头低头“哦”了一声，蹑嚅道：“沈阿姨，对不起。”

    韩熙小可怜似的模样怪让人怜爱，沈萱抬起头，下意识看了眼后视镜，笑道：“没关系的。”说着又低下头搂过韩熙，温言温语商量道，“熙熙教我好不好？你唱一句，阿姨唱一句。”

    小丫头前一秒还沉浸在被爸爸批评的沮丧之中，这会儿听见沈萱要学唱歌，便又亢奋起来，坐在沈萱腿上扭了扭软绵绵的小身子，睁着大眼睛不住点头：“好、好！”

    说着，韩熙张口便唱：“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都不骑……”唱完一句还学着幼儿园老师的腔调指挥道，“预备，唱。”

    沈萱面含笑容，听着韩熙的指挥小声跟着她唱了起来。学了几句，又假装忘了歌词，哼了几声含糊带过。

    小丫头教得认真，捕捉到了沈萱的漏洞，不依起来：“沈阿姨小朋友唱错了！”

    沈萱听了韩熙自己发明创造出来的称谓，忍不住笑出了声音。韩熙看沈萱笑了起来，自己也跟着傻乐。

    韩允执面朝着前路开着车，听着后排欢声笑语，眼神不由瞄了一眼后视镜。后视镜视野有限，他看不到女儿灿烂的微笑，黑暗之中，却将沈萱低垂眉眼的温润笑容映在了脑海中。

    韩允执神思一恍，急忙将眼神从后视镜上挪开，看着前方晦暗不明的街道，心里沉了口气。

    通过那晚和陈凯的接触，沈萱心里大致有了底，隔天便开始收集、整理市场信息。以前她在mo跟的就是房地产客户，房地产的市场状况早已印刻在她的脑子里，只需要稍加更新就能直接使用。

    她接连多日利用早起的时间回顾自己在mo时留下的案例资料。这日早上，她刚刚到了办公室，韩允执便也前后脚到了公司。

    沈萱在饮水机前泡好一杯浓茶，扭头便看见了韩允执。她主动打招呼：“今天这么早？”

    韩允执透过沈萱手中水杯里氤氲腾起的茶水烟气去看她，低低“嗯”了一声，道：“我一会儿的飞机去杭州，有份文件忘记拿了。”说罢便往办公室走去。

    沈萱拍拍脑袋跟过去，“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今天要去甘露轩总公司做项目的收尾汇报。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韩允执在桌上找到文件，将文件收到公文包里，抬头道：“晚上就回来。”他拉上拉链，提起包，走到沈萱面前，犹豫了一下，站住脚，又开口道，“我晚上回来会很晚，所以……”

    “我帮你去接熙熙，然后陪她吃晚饭。”沈萱微扬起头看着韩允执，自告奋勇道。

    韩允执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想叮嘱几句，却又觉得不便开口，嘴唇抿了抿，缄默不语。

    韩允执的反应让沈萱脑海里不由闪过上次去接小丫头的经历，她脸一红，低头假装抿了口guntang的茶水，小声道，“保证不会发生上次的事了……”

    韩允执听罢点头笑笑，“麻烦你了。”说完刚要抬脚走人，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叮嘱沈萱，“熙熙最近有些过敏，就不要带她去吃快餐了。”

    还没等沈萱答应，他又追了一句：“像鱼类、海鲜也别给她吃，都是发物。还有，她也不能吃辣。”韩允执边说边想，总觉得还有什么没叮嘱到位，可再细想又实在想不出还要再嘱咐什么。

    就在他思考的功夫，沈萱“噗嗤”一笑，伸手推了推他：“你快走吧，再想就赶不上飞机了。”

    韩允执被她推着往门口走，边走边摇头，刚一出门就听见沈萱在他身后说：“是不是当爸的都像你这么啰嗦？”

    他闻言回头，便瞧见沈萱藏在公司的玻璃门背后，脑袋微微探出，脸上带着俏皮的笑容，朝他挥了挥手：“晚上见！”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韩允执头脑一热，不仅忘记了辩驳，还使他联想到了一种他一直向往、却又未曾拥有过得的生活。

    ☆、第4章 .21|

    下午下班的时候，乌云密布，不多一会儿，天空便开始落雨。

    沈萱掐着钟点开车上路，直奔幼儿园去接韩熙。

    有了上一番的经历，她下车前特意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没有看到那辆黑色的切诺基，这才安心下车，撑起伞往幼儿园走。

    接上韩熙，两人开车回到家里。沈萱先给小丫头打开了电视，放了她喜欢的动画片，这才挽起衣袖，和她商量：“熙熙，晚上想吃什么？”

    小丫头今日情绪不高，一路上话少也不闹腾，这会儿也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耷拉着小脑袋，连最喜欢的动画片看得也不怎么专心。

    沈萱见小丫头不做声，便坐到她身边，企图用食物勾起她的兴致：“阿姨买了草莓，想不想吃？”

    小丫头双手抱怀，两只小手不停地挠着胳膊，蔫蔫地摇了摇头：“不想吃。”

    韩熙的回答出乎沈萱的意料，一向吃货又活泼的小丫头这会儿突然变得腼腆起来了，不再叽叽喳喳地说话了，就连最爱吃的草莓也吸引不了她了。

    沈萱皱眉看了眼韩熙，韩熙小脸蛋通红，神情怏怏，小嘴撅得老高。

    沈萱突然心生疑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手温热。她赶紧翻箱倒柜找到温度计，哄着韩熙，将温度计塞到她腋下，问她：“熙熙不舒服吗？”

    韩熙摇了摇头，连说话都不想说，两手却闲不住，一会儿挠挠手脚，一会儿挠挠肚子，一刻都不停。

    沈萱拉起小丫头的衣袖一看，发现她的胳膊上长了好多红疹，连在一起形成了带状。

    等时间到了，沈萱取出温度计，对着灯光看了眼温度计上的度数，当即抱起小丫头，开了车直奔医院。

    晚上道路上的车虽然不多，但大雨倾盆，行驶艰难。

    沈萱飞驰在环线上，车前的雨刷器高频运转着。她顾不上遵守交规，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抽空拨着韩允执的手机，而电话那边始终是移动公司那个略有些呆板的女声一遍遍重复同样的回答。

    沈萱扔开手机，伸手到副驾驶座上，试了试小丫头的额头，下意识又踩了脚油门，把车开得更快了一些。

    这个钟点，医院只开了急诊。沈萱停好车抱小丫头下车，排队、挂号，等到了急诊一看，竟是人满为患。

    沈萱无奈，只好搂着韩熙坐在大厅里等着叫号。

    等待的间隙，韩熙的体温不断上升，偎在她怀里喘着粗气，小脸也越发地红润了起来。迷蒙之中，她还不忘用自己肥乎乎的小手去挠痒痒。

    沈萱掀起小丫头的袖子看了一眼，之前红色的疹子已经发了起来，像水泡一样，变得有些透明。

    沈萱想起小时候得水痘的经历，急忙伸手把小丫头的手捉住，不让她继续挠痒痒，免得水泡破了感染、留疤。

    可韩熙那边止不了痒，便开始在睡梦中呓语起来，加上发热带来的痛苦表情，看得沈萱又着急又心疼。

    等分诊台叫了号，医生看了小丫头的症状，得到的结论也是一样——水痘。

    “孩子发热38度，最好打针。”医生正眼也没瞧沈萱，边说边对着电脑敲着键盘。

    沈萱看了眼坐在她腿上的小丫头，点点头，道：“好。”

    韩熙懵懵懂懂，等反应过来时，沈萱已经交了钱，把收据递给了护士。

    韩熙睁着大眼睛瞧着护士从药品柜里取出针头，又端来装满了瓶瓶罐罐的托盘，这才爆发出了洪亮的哭声，伸手搂住沈萱的脖子，哭道：“我不打针！”

    沈萱只好柔声哄她，可小丫头却不理不睬，不是靠在沈萱脖子边上沉默不语，就是一个劲儿地流着泪、抽着鼻子。沈萱那些连哄带骗的话，韩熙全部当做耳旁风，丝毫听不进去。

    沈萱有点黔驴技穷了，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看见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沈萱如看到救星一般，一手抱着韩熙，一手毫不犹豫轻轻一划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边响起韩允执的声音：“大雨，飞机晚点，刚到。你找我？”

    “熙熙起水痘了。我们现在在医院，你快过来吧。”

    韩允执听罢愣了一下，匆忙应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沈萱收起手机，去哄小丫头：“熙熙，想爸爸吗？打了针就能看见爸爸了。”

    搬出韩允执的名号果真像是奏了效。小丫头咬了咬嘴唇，哭声渐渐止了，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沈萱，问：“真的吗？”

    沈萱还没来得及信誓旦旦地对她打包票，护士那边装好针头，一手举着蘸了碘酒的棉球，一手拿着针管，不耐烦地道：“还磨叽什么呢？打针就脱裤子！”

    沈萱看了眼护士，赔了句不是，再扭头看小丫头，刚刚止住的泪水这会儿又被吓了出来，眼瞅着就又要放声大哭起来。

    沈萱脑神经一跳，极其挫败，开口就哄：“熙熙不哭……”

    见韩熙委屈的样子，护士那边态度更加不好了，接着又催了一句：“打就赶快的，不打别在这儿堵着，没看见后边那么多人等着呢吗！”

    沈萱哪敢和护士顶嘴，急忙抱起小丫头出了护理室，来到走廊上。

    眼瞅着小丫头又吭哧吭哧地抹起眼泪，沈萱只好重新哄了一遍。韩熙这回只管哭自己的，沈萱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对哄这一招，韩熙已有了免疫能力，沈萱只好再开发新技能，开始给她讲道理：“熙熙生病了，是不是不舒服？”

    韩熙伸手抹了抹眼泪，可怜巴巴地看了眼沈萱，点了点头。

    “不舒服的话，打一针很快就好了，打完针就不会不舒服了。”

    韩熙将信将疑，自己低头纠结了一会儿，也忘了哭了，抬头起时问沈萱：“打针很疼吗？”

    沈萱扁了扁嘴，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小丫头：“当时会有那么一点点疼，”说着她拿小拇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不过打完针病很快就好了，病好了就不会不舒服了。”

    见小丫头仍然似懂非懂地看着自己，沈萱只好再度请出韩允执的名号：“而且打完针熙熙就能看见爸爸了。”

    想到爸爸，小丫头犹豫了一下，最后终于点了点头，老滋老味地叹了口气，小声道：“那好吧。”

    做好了小丫头的思想工作，沈萱陪着她进了护理室，又全程陪护着打完了针。

    沈萱蹲在地上，帮小丫头整理着衣衫，问她：“疼吗？”

    韩熙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小脑袋，两手抱在一起，互相抓着胳膊，半天才憋了个字出来：“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