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庄浅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掐住了喉咙,剩下的话被活生生哽回了肚子里: 是鞭打,血rou飞溅的鞭打。 施刑的却不是乔焱,而是一个中年男人,男人一身笔挺的青绿色军装,五星上将,他手中那条黑乎乎的鞭子渗着血,此刻软软地搭在地上,像条沉睡的毒蛇。 跪在地上挨鞭子的人,是乔焱。 年轻男人背脊挺直,双膝跪地,赤裸的背上全是斑驳的鞭痕,一张脸跟在汗水锅里滚过般,冷汗顺着额际发梢滴落,有滴到他后背伤口上的,庄浅都难以想象那种疼。 “九十八……”乔焱咬牙数数,久等不到下一鞭落下,抬眸看面前的男人,惨白的脸上笑得轻慢,“二叔,才九十八,您不至于老得挥不动鞭子了吧。” “你简直冥顽不灵!” 中年男人似乎被他一句话气得不轻,手中长鞭一扬,在空气中都拉出呼呼的声音,看得出绝对是用了大力——这一鞭子下去,乔焱怕是命都能去大半条。 “你那样会打死他的!”庄浅早在推门的一瞬间就已经被吓傻了,现在等脚下迈得动的时候,连步慌忙冲上来拉扯鞭子,边冲着那中年男人大吼,“你是不是神经病啊!没听见他叫你二叔吗还这样打他——” “他是你们家捡来的孩子吗?受这种虐待——”庄浅声音都因为愤怒而变得哽咽,狠狠一把扯掉了男人手上的鞭子,急忙要将地上的乔焱拉起来,边骂,“你傻啊被人当泥娃娃打,他压根就是想打死你的你还笑!” 她手忙脚乱地碰到他的伤口,乔焱疼得脸色惨白,喉咙中发出一声沉痛的闷哼,却依旧跪在地上没动。 庄浅愣在原地。 “还剩下两鞭,二叔。”乔焱执拗地说。 尽管他努力想要表现得平静无事,可庄浅明明都听出,他因为忍不住痛而声音微颤了。 他的又一声‘二叔’,总算是让庄浅仔细注意到了眼前的中年男人,男人星眉剑目,眼神气势逼人,就连眉心的褶皱都显得生冷不近人情——这不是位高权重的将军,这男人已经完美得近乎机械了。 令她无端想起了同样一丝不苟的父亲。 “我知道你,”不知何故,庄浅突然就红了眼眶,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原来你没死,乔燃。” 从她口中听到自己久违的名字时,她对面的男人无意识地抿了抿唇,眼神中却依旧波澜不惊。 他屈身捡起地上染血的鞭子,看都没看庄浅一眼,到门口吩咐勤务兵,“叫军医过来,多准备些治疗外伤的药。” 说完就朝着外面走去。 “你站住!” 庄浅踉跄着几步追上去,突然一手发狠地拽住男人,大声道,“你就是乔燃!你当年也参与了‘吞噬者’,既然你还活着,那沈雨巍便不是唯一的活口,排出了他从中作梗的可能,你到底,你们到底——” 后面的话,庄浅顿了顿,声音嘶哑地吼出,“这么些年,你们是不是合谋演了一场戏!” 她目光通红,被男人一点点扯开手,脚下都快站不住,呜咽,“你告诉我,我爸爸是不是还活着?你们当年是不是真的一起叛国,直到如今,你们是不是依旧明暗互补,做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满口胡言!”男人脸一沉,一把将她推开,向门口的人训道,“谁让你们放她进来的!” 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 “小浅,你冷静点。”这时候,久未出声的乔焱总算开口了。 他似乎是想起来,却试了几下都没能成功,庄浅一看到他咬牙忍疼的模样,鼻子立刻酸得不像话,哭着上前扶起他,“你别说话费精力了,等医生过来。” 乔焱摇摇头,握着她小心翼翼伸来的手,“你父亲的事,与我二叔无关,你别错怪他。” “他都快打死你你还替他说话!” 庄浅语气恨铁不成钢,又气又怒,活像自己跟他才是亲人,门口站着的那个不是他二叔而是仇人。 乔焱听言难得笑了笑,半边身体靠着她才能稳住脚,道,“你别怪我二叔,这是我家里的规矩,犯了错就要受罚——”他睨一眼门口的男人,又笑道,“也就我二叔手软,要换了我家老头动手,小爷今儿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说着龇牙咧嘴喊了声疼。 演的真像, 明明刚刚还跟痛觉失调似的。 庄浅红眼睛瞪他一眼,“你犯什么错要这样往死里打?” “得罪了人咯。”乔焱轻描淡写。 …… 前来的军医叫朝顺,今天下午老早听三连的兵蛋蛋们欢呼,知道是那魔鬼祖宗在挨鞭子,他心中暗爽恶人有恶报之时,急匆匆将各种救急药品准备好了,这下准儿,没半个小时果然就派上用场了。 “啧啧,怎么伤得这样惨哟,都破相咯……”朝顺一到,赶忙去从庄浅手中接过人。 “滚你妈的,少在老子面前猫哭耗子!” 乔焱踢他一脚,不过受了伤气不足的缘故,没什么杀伤力。 庄浅却有点被吓住了,小心问军医,“不,不是真会破相吧?” 朝顺乐了,故意吓她,“不破相?你没看他脖子上都是血痕?喏,这一条差点打在脸上——” 还专门指给她看,恶意满满。 庄浅抿着唇明显不舒服了,没吭声。 门口的中年男人看一眼她,又看看乔焱,无声地转身离开。 ☆、第095章 庄浅搬了小凳子坐在床沿,看着年轻的军医手法利落地替乔焱清洗伤口,有好几次,她都怀疑两人是不是有仇,因为军医下手的动作可真算不上温和,哪怕乔焱始终一声没吭,可她从侧面都看到他额际冷汗一滴滴往下淌,抓着床沿的手青筋直冒。 “你行不行啊?”她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蹙着眉头说了一句,“洗洗擦药就可以了,再这样,皮都被你刷下一层了。” 医生抽空瞧了她一眼,没好气,“心疼的话你倒是来啊,只会在旁边瞎bb有什么用?” 又吼她,“伤口不清洗干净才是真要他的命!感染了你负责?” 庄浅哪里负的起责,被哽得没话,不敢再吭声了。 乔焱从硬邦邦的病床上侧过脸来,看她全程都愁苦着脸,难得主动跟她说了句软话,“害怕的话,你先出去休息,等包扎完伤口你再进来。” 庄浅连忙摆手,“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乔焱却恹恹地侧过了脸,似乎是不想听她多说,声音沉闷,“你是什么意思对我来说不重要,出去。” “我不走。” 庄浅咬咬牙哼出一句,也将脸别到一边不吭声。 后来她就真的没走。 上药的过程比想象中的血腥,在缠纱布之前,起初乔焱还能忍,可后来滴上药水的时候,许是药物刺激作用,那个先前还嬉皮笑脸的医生都将动作放得小心翼翼了,他依然痛得闷哼。 庄浅中途又悄悄转过脸看了床上的人一言,然后就看到他背上更加恐怖的血rou模糊一片,在军医给他缠绷带的时候,乔焱直起身来,背上清晰斑驳的伤痕愈发刺目,庄浅盯着盯着,就做了一件无比羞愧的事—— 她胃里突然翻腾得厉害,先是用手难受地捂了捂嘴巴,然后像是被刺激得狠了憋不住,猛地将脸一侧,哇哇干呕起来! 这突然转变的诡异画风…… 等她吐完,只有他们三个人的室内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就连医生都停止了手上包扎的动作,傻乎乎问她,“你见血犯吐?” 庄浅此刻都不敢去看乔焱的眼神,慌忙起身拿水漱口,还不忘急忙解释,“不、不是的,我我我以前不会,这次没忍住……” 越描越黑。 年轻的军医开始喋喋不休,“早叫你出去了你不听,娇滴滴的女人就是烦,部队里哪能没个流血的时候?要是人人都像你,见点血都吐,咱国家还能不能好了?” 嫌弃又不耐烦的语气。 庄浅脸都臊红了,又自己理亏没法辩驳,只能闷着脑袋去看乔焱。 哪知乔焱此刻压根不在状态,甚至似乎连背上的痛楚都忘记了,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神复杂到让她难以理解……愤怒、惊讶、喜悦? “我、我先出去透透气。” 她急忙站起身要走。 “你不准走!”乔焱突然叫住她,手忙脚乱就要从床上下来,被医生一把按在他伤口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你先出去。”乔焱推身边的白大褂年轻男人,又看一眼庄浅,“我有话单独跟她说。” 医生似乎有点怵他,现在乔焱严肃了脸色的时候,他也敛了对庄浅轻慢的态度,迅速给乔焱将伤口包扎过一遍,收拾起药箱子出去了。 空荡荡的房间内,只剩下乔焱和庄浅两个人,消毒水与血液的味道交缠在一起,令庄浅呼吸都有些难受,胃里又开始翻腾起来,她连忙站到了窗边,急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缓过神来又灌了几口冷开水。 “别喝那些凉东西了,对身体不好。”乔焱重新穿上军装,走过来拿开她手中的杯子,重新倒了杯热开水给她。 庄浅捧着水杯发笑,“说得好像我多娇弱,没喝过冷水一样……” 乔焱没理会她的画,始终表情慎重,目光不时掠过她依旧平坦的肚子,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眼别开,心头五味杂陈。 “你来找我什么事?”他问。 “哦,是这个,”庄浅终于想起了正事,将包里一颗淡金色子弹取出给他看,“靳正言死了,这是凶手用的子弹,我偷偷藏起了一颗,暗中找人比对过,竟然没有发现市场上有贩卖商,连黑市都没有……” 乔焱接过那颗子弹,只是随意的一眼,就看到子弹末端熟悉的金色小箭头标志,目光敛下。 “是沈思安。”他再抬头的时候,语气断定,“是沈思安雇人杀了靳正言。” 就因为他的语气太快太断定,庄浅反而没那么容易轻信,意料之中地怀疑,“小焱,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你就凭一颗子弹——” “你不也凭一颗子弹怀疑他了吗?”不知怎么,庄浅明明都感受到他话里话外的怒意了,他却似乎是不想惹她激动,而刻意压抑着,然后用那种完全不像出自他本人的轻缓语气说,“你离开沈思安吧。” 庄浅愣住。 乔焱说,“我不要你跟我复合,跟我一起你也不会过得安稳,但你不能跟沈思安在一起——就算之前能,今后也不可以了。” “你什么意思?”庄浅被他这样难听决断的话刺激到,当场翻了脸,“我跟谁在一起还轮不到你做主,就算有后果,我也承担得起。” “你真的承担得起吗?”乔焱突然沉沉地盯着她,声音艰涩而暗哑,“如果你身上多了一条命,你还承担得起吗?” “你——” 庄浅猛地刹住了话,震惊地瞪大眼,然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她两手慌张地挨上了自己的肚子,声音都带颤,“我,我不会是……” 怀孕了吧。 她上个月都已经没来月经,本以为是情绪太紧张所致,可是这个月依旧迟迟未来,而且好几次,早晨都犯恶心想吐,譬如刚才,她毫无征兆就干呕…… “等会儿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应该不会错了。”乔焱看着她紧张又掩饰不住的喜悦表情,情不自禁伸手握住了她的,他手背贴在她暖热的肚子上,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里面有动静一般。 连带着他的动作也变得小心翼翼,偏还要假装平淡地安慰她,“你别太紧张了,若真有孩子,孕妇情绪太激动,对宝宝不好的。” “小焱,”庄浅忍不住激动,突然伸手抱紧了他,湿热的眼眶终于落下泪来,胡乱说,“小浅,事到如今,从前的事情都可以够了,我们都可以释怀了,是你提醒我这个新生命可能存在的痕迹,否则,否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