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三章 曲终人散
风雨如烟,水墨江南,炊烟袅袅,流水青山。 南方之山,连绵不绝,似是舞女在天上展开的裙摆,又似是那少女夜里起伏的心事,让人目不暇接。 一叶扁舟之上,篷帐里,两道身影相对而坐,皆是白衣白袂,墨发披散于身后,远远看去,若那从九天落下的神仙。 所谓只羡鸳鸯不羡仙,但是今日见此情此景,却似乎也明白,神仙眷侣是什么。 水面烟雾缭绕,更是给这画面平添了三分缥缈,三分虚幻,让人看不尽然里头的人在做什么。 只是隐隐约约,似乎能够听到那从小舟上传来的笑声,让人听之只觉耳目清明,见之欢喜。 “曾经案牍劳形,沙场点兵,今日见这江南烟雨,只觉得心旷神怡,格外的轻松惬意。”船上之人手里端着一只酒杯,眸子在四周一扫,嘴角勾了一丝清浅的笑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看到男人如今这般发自内心的笑容,对面的女子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难不成不是因为身边有佳人相伴才会觉得如此心旷神怡?” 眉头一挑,男子的长眉如同那出鞘的剑,扬了扬,先是好生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女子,继而嘴角勾了一丝邪笑,“佳人相伴?我怎的不知?” “你……”听到男人这般言语,对面的女子脸色一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是那一眼里,却也明明白白多的是笑意。 “我哪里是什么佳人相伴?”看到女子瞪着自己那娇俏的模样,男人轻笑一声,笑着躺了下来,以单手枕在脑后,看着那满是白云的空旷天空,“我啊……是心爱的女人相伴。” 说完这句话,男人还喟叹的长吁了一口气,将眸子眯了起来,似乎不想去看对面的女子脸上的表情。 而对面女子听到这句话,也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嘴角勾了一丝微微的弧度,再缓缓地张开了嘴,低低地笑了起来。 女子的笑声,如同那冬日里在雪地里作响的银铃,不断的响彻在耳畔。 “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女子轻轻呼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男子的时候,那眉如同被春风拂开的细柳,上面挂着桃花的春意。 “我若是不这么说,怕你把我丢进这蔚蔚长河去。”男子一边打趣着道,一边微微睁开眸子,露出一道狭长的缝。 “这天底下谁敢动你?”女子撇了撇嘴,顺着男人的胳膊躺了下来,半枕在他的另一只手臂上,“可是谁又相信,名动天下的摄政王殿下,会跟我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游山玩水呢?” “不相信又有什么用?我人就在这儿啊。”男人勾了勾唇角,顺手捞过女子垂下来的墨发,放在鼻尖嗅了嗅,好一副悠哉悠哉的闲适模样。 “这句话,倒是说得好像是我赖你来的一般。”轻轻哼了一声,女子将那一缕发丝抽了出来,挑了挑眉头。 像是那被风吹乱了的平静的湖面。 “不是你赖我来的?”男人睁开眸子,乜了女子一眼,摇了摇头,“大玉儿,咱们可不兴过河拆桥的。” “我哪里有过河拆桥?你说去大漠,可是……”女子一激动,便忍不住拔高了音量,但是说道一半之后却又突然间停了下来,似乎被什么东西陡然间扼住了喉咙。 “好啦,刚才的那些话都是我的玩笑话,你且莫要当了真,水墨江南我早些年就想来走一走,奈何一直抽不出空闲,如今有你陪着,便是胜过看万水千山。”长臂一伸,将女子搂了回来,看着她那双明媚的眸子,男子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子,“若是没有你,便是再美的烟花,再美的大漠,对我而言,也不过是黄沙一瞬,毫无美感。” 女子听到男人这般说,对着他的眸子,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到他眼里的柔情,嘴角抿了抿,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是直接俯下身去在他的薄唇边印下一个吻。 “多尔衮,我……很庆幸。”一吻若那停留在荷尖上的蜻蜓,很快就飞走,碎开一地的微波荡漾。 薄唇微微勾起,男人眨了眨眼睛,如同一只餍足了的猫儿,低低一笑,摇了摇头,语气却带了几分复杂,“也就你有这么傻了。” 女子没有回应这句话,假装没有听到,笑着伸出纤长的手指碰了碰男人挺直的鼻子,“你说,这江南的女子生得好看,还是我生得好看?” “当然是江南的女子好看。”男人挑了挑眉头,微微别过了头,伸手抓住女子的手指,特意抬高了音量。 这只跟猫儿一样的手,再碰下去,他怕是要着火。 “你……”女子脸色一变,哼了一声,“那既然如此,你便去找前两日看到你便日日夜夜送蟹子的水仙姑娘好了,还免去了想吃蟹子的路子,我还是寻个凉快地方待着去罢。” 前两日,她们从阳澄湖南下前,所住的客栈掌柜有一女儿,其名为水仙,所住第一日,给他们额外送了一道清蒸阳澄湖大闸蟹,第二日时,亲手做了蟹rou煲,第三日…… 倒是没有第三日了,第三日自己便被笑得见鼻不见眼的多尔衮给拖出去了…… 她想,若是第三日她们还住在那家店里,指不得第三日还能够吃上什么蟹rou粥,蟹rou黄金糕呢…… “水仙姑娘?”男人听到她这般,却又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什么水仙姑娘比得过我身边的仙子?江南女子美,这是真话,却也不及你在我心里的万分,这亦是真话,若是今后再问这般问题,且仔细你的鼻子。” 说完,男人轻哼一声,伸手刮了一下女子的鼻子,在女子的闷哼声中,仰天笑了起来。 江南女子美,却不及你在我心中的万一。布木布泰细细的咀嚼着这句话,眸子里的情绪一点一点变得动人起来。 其实他所有的心思,所有的心意,她都明了,可是就是时不时的……想要撩拔一下,好像两个情窦初开的姑娘少年。 好像这样……就可以躲避那逐渐流逝的日子,和一点一点流失的生气…… “大玉儿,你给本王唱首歌儿罢。”突然间,男人叹了一口气,望着天上的云,伸手指了指,“唱这朵云彩如何?” 被男人这么一问,布木布泰先是有些诧异,最后还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眯了眯眸子,“云彩?这如何唱?” “如何唱这是你的事儿,我想听,你且愿不愿意成全我这个心愿罢。”多尔衮挑了挑眉头,似乎没有察觉到布木布泰话语里的几分为难。 而且,这语气,就跟一个讨糖的孩子一般。我就是想要糖,这个糖,给不给是你的事情,但是若是不给,我定然会觉得是你的不对,而不是我不该开这个口。 “你还真是……”布木布泰嗤笑一声,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最后还是轻轻地哼了一首歌。 云彩来来去,草儿幽幽绿,美丽的姑娘啊,你来自哪里? 马蹄哒哒响,歌儿在远方,夕阳下的少年,是不是你要找的郎…… 歌是科尔沁草原独有的歌,从布木布泰的嘴里一哼出来的时候,就带着科尔沁的特有的韵味风情。 多尔衮听着听着,嘴角便不由自主的勾了起来,脸上的神色变得从容而平静。 布木布泰一边看看他,一边看看天边的云彩,眸子里的情绪一点一点的变得柔情起来。 科尔沁的姑娘,找着她的郎, 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她回家的方向…… 天边的云彩是如此的自由,来来去去无影无踪,可是她想,若是她找到了想要让它停留下来的地方,就会变成雨罢? 变成雨下来,滋润它爱上的那一片土地,把自己化成它们的一部分,从此……永不分离。 一曲唱罢,多尔衮缓缓地睁开眸子,转头对上那双通透的眸子,“真好听,布木布泰,再给我来一曲罢?” 嘴角动了动,布木布泰摇头一笑,“不唱了,再唱下去,明日可怎么办?” 多尔衮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勾了勾唇角,“好,那你明日给我唱。” 心照不宣的话,就如同那从船底流淌而过的湖水,没有什么声息,却是温柔得让人舍不得离开。 “你还真是……”布木布泰看到他自然而然又理所当然的说出这句话,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这么久了,两个人从京城一路南下,就好似普通百姓一般游山玩水,已经有了太多太多的默契与心照不宣。 “酒呢?”就在布木布泰想着的时候,旁边的人突然间皱了皱眉头,坐起身来。 男人如此大幅度的动作,让布木布泰先是惊了一下,没有看出来他有什么不适的地方,这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嘀咕道,“这酒我又没有藏起来,你何至于起那么急,像是我偷吃了一般?” 虽是说着,但是布木布泰却也一边去给多尔衮倒酒。 白色的酒杯里,瞬间满上了香气四溢的女儿红。 “那可说不定,毕竟这酒可不多了。”男人挑了挑眉头,伸手接了过来。 布木布泰听到他这么说,眼里闪过一抹复杂,却是难得的没有说话反驳他。 的确……这酒不多了。 二十年的女儿红,能够有多少? 更何况,他们这里的这酒乃是从多铎那里拿来的,一路上带过来,经过这么久的年月,早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而且之前…… 眸子闪了闪,布木布泰眼里晃过一丝叹息,之前的他们还因为这个酒的事儿还争执过,还有一半的酒,入了滚滚长河…… 因为他的身子,她便觉得不该饮酒,他偏生是要喝,她生气直接砸了两坛子。 之后在山里遇了一个大夫,看之他们二人,便道何必还为这么一些小事情而起争执,世间风光大好,什么都不如纵情肆意。 后来她倒也是想通了,如今的时日,便是过一日算一日,争个四出,还能够看个日落就已经很是满足了,因此也就觉得不必再如此纠结了。 或许也是因为顺心如意,之后多尔衮的身子倒是没有再变得更糟糕了。 只可惜…… 眸子闪了闪,布木布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抬起头,一饮而尽。 “大玉儿,待得我死之后,让我想躺在这巍巍青山之中罢,不必入皇陵。”突然,男人开口,语气幽幽,让布木布泰有些猝不及防。 愣愣地看着多尔衮,布木布泰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别过了头去,“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这可不是胡说八道。”低低一笑,多尔衮换了一个姿势,“再怎么回避,这个事情终究是会到来的,这么些日子,你我一路走来,只要是在某个巍巍青山中,我都似乎能够看到你我走过的痕迹,可是若是在那皇陵中,怕是看不到你我曾经有过的半点儿影子。” 多尔衮说得一本正经,布木布泰听得却是心里的情绪越发的难受,眼眶里的眼泪似乎马上就要夺眶而出。 是了……他说得一点儿都不错,她一直以为自己其实已经很坚强,可是当他就这么一本正经的说出这段话,自己却是那么的不想面对…… “大玉儿,你别哭……你一哭啊,我就觉得难受,我若是难受了,怕是又要……” “我没哭!”布木布泰呼吸一窒,立马转过头来,瞪着多尔衮,几乎是带了几分愤怒。 这个男人,怎么能够一本正经的说着这些让人生不如死的话呢? “好好好,没哭,你怎么会哭呢,我记得的大玉儿,可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女子。”多尔衮叹了一口气,伸手给布木布泰将眼角上的泪水抹去。 她没有哭,她落的不是眼泪,是那天上的星星。 多尔衮眸子里的神色如同那黑夜的长河一般,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布木布泰呆呆地看着他,眼里的情绪一点一点平复下来,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只剩下了一声叹息…… 他所说的,自己还能够怎么做呢? “大玉儿,我们回去罢。”就在布木布泰满心复杂想着的时候,多尔衮抬高了声音道。 “为……何?”布木布泰愣愣地问道。 “想回去了,还有一些人,总要见一见啊。”勾了勾唇角,多尔衮笑得有些没心没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