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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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没听过这么好听这么柔和的“三meimei”,一时脸色都红透了。 鹤哥儿又拨弄着雁卿的脑袋看了一回,雁卿因月娘在,不想再缠杂这件事,便躲着低声咕哝道,“……已不疼了。”鹤哥儿便麻利的在她眉心弹了一嘣儿,这回是真疼了。雁卿捂着额头泪汪汪的看着他,鹤哥儿便哈哈哈的笑起来,道:“让你不防备!下次记着了吧?” 老太太又好笑又好气,忙将雁卿拉到怀里来查看,道:“才回来就欺负你meimei!” 鹤哥儿笑道:“我这是在教导她呢,阿婆!我这么弹弹许她就开窍了呢?平日里总舍不得敲她,结果就让旁人背地里推了……早知道我就该先敲个过瘾。” 鹏哥儿轻描淡写道:“要不要我也敲你个过瘾?” 鹤哥儿忙也捂着头退了一步,“不用了!” 月娘如何不知他明着是敲打雁卿,实际上却是迁怒于她?只羞得恨没有个地缝能钻进去。雁卿瞧见,便又有些无措。待去拉月娘,月娘便退了一步,对雁卿俯身行礼,“姨娘对不住阿姊,”她说着泪水便在眼眶里打颤,却咬住了不肯落下来,“然而姨娘已不在这里了……我身为人子,不敢说姨娘的不是。只能替她向阿姊赔礼。阿姊若有余恨,就责罚我出气吧。” 雁卿更无措了,只道:“我不怪你的。”忙去扶她,月娘却不肯起身。 鹏哥便按了鹤哥儿的头,将他也推倒月娘跟前去。 鹤哥儿只得笑道,“雁丫头分明就没怪你,是我说错了话。三meimei别往心里去,快起来吧——我向你赔礼道歉了,以后再提这一茬,我就是猪头!” 鹏哥儿道:“你还有不是猪头的时候?” 连太夫人带一屋子丫鬟都忍不住掩了嘴偷笑。雁卿也有些憋笑,只是想到月娘难受,只能忍住了不动声色。 鹤哥儿便讪讪的,只好道:“我是猪头……三meimei别生气了,好不好?” 月娘不想他这般俯就,脸上更热,便道:“不敢……”雁卿见她松动了,赶紧又上前扶她。 此刻太夫人才说话,“鹤哥儿嘴上讨打,月丫头自己也糊涂。你一个孩子,还能管到大人怎么想怎么做不成?这事不怪你——雁丫头分得清,不曾将柳氏的罪算在你身上,还处处替你着想。你若还想不开,非要将自己同柳氏等同起来,不但自贬身份,也辜负了雁卿待你的情谊了。” 月娘身上一抖,越发低垂了头。 太夫人见他们各自都知错了,便又说,“都知道错了,以后就谁都不许再提这件事了!” 四个孩子忙都站端正了,道:“是。” 屋里虽已十分凝重,然而这桩事过了,雁卿身上却也略略松懈下来了。此刻才十分疑惑的问鹏哥儿道,“怎么月娘是三meimei?” 鹤哥儿便抢答道,“二叔家还有你鸾jiejie——她是排第三的。” 老太太便问,“你大还是鸾丫头大来着?” 鹤哥儿强调,“我大。我是丙午年四月生的,她是六月!” 老太太笑道:“看你得意的,不过就是比她大了两个月。” 鹤哥儿笑道:“大一天我也是哥哥,阿婆您不懂——你看平日里读书,我花多少力气才能将旁人都压服过去。可这个meimei呢,我什么都不用做,只因为早生了两个月就比她大,还一辈子都比她大。白占了多少便宜,能不得意吗?” 老太太忍不住笑他,“你哥哥还在这里呢!” 鹏哥儿忙摆手道,“我不要紧——这算法儿很好,我心里比他还得意呢。” 太夫人就笑道:“这么算起来,最占便宜的是我,你们得意什么!” 鹤哥儿就笑道:“阿婆您不用占这种便宜,也是最大最有福分的——我阿爹阿娘也不用。也就只让我拿来在meimei们跟前横一会儿罢了。” 老太太已将两个丫头抱上炕揽在怀里了。雁卿十分开心的听他们说话,月娘此刻已晓得,鹤哥儿并不是她脑补的那种高大上的哥哥,反而十分刻薄,对他的憧憬已很浅淡。她被柳姨娘养得贵重,不很适应这种涎皮赖脸的玩笑,只默默的听着罢了。 当然玩笑开完了,两个哥哥依旧是玉树临风的。 鹏哥儿已经十五岁,鹤哥儿小四岁,两人都跟着东郡公杨浩读书。东郡公规矩多,每旬只给学生一日探家的假期。其余时候有事都要额外请假。因此鹏哥儿和鹤哥儿回家的时候并不多。 中秋团圆佳节,东郡公自己也有应酬,倒是给他们放了几天假。恰逢英国公林靖去渭南行猎,长安少年们蜂拥跟去凑热闹,他们便也一道去了。原定是今日回来,只没想到居然这么早。 老太太这边早膳还没准备好,倒是有现成的熬得糯糯的五谷粥端上来。晓得他们定然是没吃过的,便先让他们每人喝了一盏,道,“一会儿你阿娘来了,咱们再一起吃。”又半欢喜半抱怨道,“一大早喝着风跑回来……下回可不许再这么做了。” 两个人都笑道,“是。” 此刻雁卿才有空隙插话,就巴巴的问道,“打猎好玩吗?” “好玩儿!”鹤哥儿便笑着对她眨眼睛,“我还打到一只獐子——大哥更厉害,他一个人打的比纪世子他们四个还多,要不是昨天急着回来……” 鹏哥儿道:“喝你的粥。” “我喝完了。” “那就再喝一碗。” 雁卿便掩着唇笑。太夫人问,“昨天给关城门外了吧?” 鹏哥儿道:“是,回来时就已宵禁了。城门卫那里不肯通融,我们就在城外住了一晚。早上一开城门就赶回来了。” 太夫人便道:“近来京城风声严,”便轻描淡写的说,“寻常时候要请太医看病也不容易了——你们都要谨言慎行。” 鹏哥儿又道:“是。” 鹤哥儿觉着无趣,便又对雁卿眨眼睛,“我给你带礼物回来了。舅舅和李大哥哥也给你捎了东西,一会儿送到你房里去。” “舅舅”自然就是林夫人的弟弟英国公林靖。“李大哥哥”则是太夫人娘家弟弟卫国公的长孙李琨,比鹏哥儿长两岁,也在东郡公门下读书。八公素来都相互联姻。譬如卫国公族里就有姑侄三人分别嫁到燕国公林家、晋国公谢家和当今天子元家。卫国公自己娶的则是前朝公主的女儿。 往往妻族富贵,妾侍的地位便也尤其卑贱。月娘常年养在柳姨娘跟前,自然是不曾见过这些外亲。一时想到张嬷嬷说的“待姑娘出人头地了”,却只越发觉出自己同雁卿的差别,更加茫然了。 正想着,就听鹏哥儿补充道,“三meimei也有。” 鹤哥儿却只笑着,并不说什么。 太夫人便将话岔开,问道,“你们去渭南,可曾顺路去拜访庆乐世子妃?” 鹏哥儿说:“去过了,世子妃还问祖母好。说等回长安定要来看您呢。” 太夫人便叹道,“她哪里有空闲……”又问,“见着元徵了?他还好吗?” 鹤哥儿便说,“见着了,孙儿还请他一道去打猎呢。不过他身娇rou贵,虽去了却没出门,只窝在渭南别墅里。三天里就露了一面……”便啧啧道,“生得跟女孩子似的,又不爱搭理人。才八月里就裹上了披风,看着风吹就倒的模样……” 府上跟庆乐王府颇有些来往。元徵是庆乐世子的遗腹子,雁卿却常与他相见。便认认真真道,“他病了,二哥哥不要嘲笑他。” 鹤哥儿就笑问道,“我哪里嘲笑他了?” 雁卿道:“言辞之间。” 鹤哥儿被她堵了一回,就抱怨,“我是你哥哥还是他是你哥哥啊!” 雁卿理所当然道,“你是啊!” 太夫人忍不住就笑起来,“元徵也是哥哥,咱们是世交。”又对鹏哥儿、鹤哥儿他们说,“且不论世交,庆乐王府也对咱们有恩,你们要多照应着元徵。” 两位哥儿便又应道,“记下了。” ☆、第十三章 不多时林夫人便也抱了阿宝来给太夫人请安。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说了一回话,又一道用了早饭。 月娘瞧见阿宝乖乖的坐在林夫人腿上,喂什么吃什么,比在柳姨娘手里听话十倍。便不知林夫人用了什么激烈的手段对他——当jiejie总是格外疼爱弟弟,往往自己遭受时能忍下来的委屈,弟弟受了她反而忍不下来。想到阿宝可能在林夫人手上受的调_教,月娘心里越发酸楚。张嬷嬷在背后悄悄的提醒了她好几回,她才掐着手心忍住了。 阿宝到底还是更亲月娘的,吃过饭便嚷着找月娘抱。大苦主见小苦主,月娘几乎要当即忍不住。却也知道宝哥儿和她太亲近了反而惹猜忌,便只强忍了装没瞧见。 谁知林夫人却和蔼的对她招了招手,“过来看看弟弟吧。” 月娘心事重重,怕自己把握不好度,反应便略迟缓。还是太夫人笑着推了她一把,“你母亲叫你呢。” 月娘才忙上前去。宝哥儿见了她就探身过来让她抱,月娘小胳膊小腿,能抱得动他?差点没让他压倒了。还好李嬷嬷只松了一半力气。这画面也是逸趣横生的,一屋子人便又笑起来。 抱小孩子是新鲜体验,雁卿便也要去抱,月娘怕宝哥儿又抽冷子打雁卿,忙道:“他认生,阿姊留神些。” 雁卿笑道:“不要紧——见多了就不生疏了。” 月娘才小心翼翼的让李嬷嬷帮着抱了宝哥儿渡到雁卿怀里。这一回宝哥儿果然不打雁卿了,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就拿额头拱着她笑起来。雁卿受宠若惊,“他对我笑呢!” 鹤哥儿道:“小孩子见谁不笑?” 月娘便说:“也不是对谁都笑——他和阿姊有眼缘。” 雁卿便凑上去亲了亲宝哥儿的嫩脸蛋,又对鹤哥儿道,“二哥哥也抱抱他。” 鹤哥儿这年岁的孩子,眼睛盯着的永远都是比他高大的兄长,对小屁孩儿才没兴趣。但扛不住鹏哥儿的眼神命令,勉强还是抱了一下。宝哥儿却十分喜欢他,因被雁卿啃了一口,他也礼尚往来。却没瞄准,亲了鹤哥儿一鼻子口水。 鹤哥儿瞠目结舌,“他咬我鼻子!” 雁卿一本正经道,“他是亲你。” 鹏哥儿帮腔,“是亲你。” 月娘也抿唇笑道,“没想到他跟二哥哥最有眼缘呢。” 鹤哥儿有苦说不出:……还不如被咬一口! 且笑闹着,外间便有婆子进来禀事。太夫人便对林夫人道:“你去忙吧——鹏哥儿、鹤哥儿也做你们的事去。这里有两个丫头陪我。”林夫人笑道,“不是旁的事……” 因鸿花园里撵出去不少人,月娘和阿宝身旁服侍的人手便很不足。只剩奶妈和一两个尚不解事的小丫鬟罢了。月娘来了太夫人身旁,太夫人自然就拨了两个妥帖的丫鬟给她,大的叫秀菊,小些的叫丹桂。太夫人身旁服侍的大丫鬟统共六个,去了一个秀菊,倒有大半都到婚配的年纪了。林夫人因就提出来,“您身边该递补新人了,月丫头也不好少人伺候……” 她们商议着,鹏哥儿和鹤哥儿便告退出去。雁卿瞧见鹤哥儿悄悄的对她勾了勾手,便跟出门去送他们。 月娘虽也瞧见了,然而她目光撞上去时,鹤哥儿用眼角似笑非笑的瞄了她一眼,仿佛晓得她会看过来一般。月娘心中羞恼,便咬了嘴唇别开头去,不掺和他们兄妹的小圈子。 兄妹三人出了慈寿堂。绕过游廊那侧的假山石,鹏哥儿才停住脚步。他生得秀竹般挺拔,已和大人仿佛的身高,便蹲下来和雁卿平视着。手指头在雁卿眉心轻轻的摩了摩——那里因被白上人割了一刀,留下一道洇红的血线,倒像是少女点在眉心的花黄。其实已经是留疤了。 又扳过她脑后的伤痕看,似乎是被门闩上的铁皮所伤,当日血流的多,伤口却并不长,也已结痂。然而只怕也是要留疤的。鹏哥儿摸着那里还有些肿,便已心疼起来。他正在装酷的年纪,倒没很流露出来。 只问:“这两日睡得还好?吃饭呢?有没有眩晕呕吐的症状?” 雁卿忙道:“都没有,我好好的。”还曲起胳膊向鹏哥儿秀她rou乎乎的胳膊节儿,“看。” 鹏哥儿便道:“你二哥哥教导的对,你就是对人太没防备心了。” 雁卿就眨巴眨巴眼睛,软软的讨饶道,“我知错了。” 鹏哥儿待要再说下去,想到她扒心扒肝的待月娘,竟又不忍心了。只说,“三meimei是个好孩子,你们好好相处。只是也不要事事都干涉她。”怕雁卿听不懂,又举例道,“——譬如你二哥哥打着帮你的旗号,你做什么他都插一脚,是不是也很烦人?” 鹤哥儿原本抱着手臂看他训meimei,这牵连受得真是冤枉,“等下——跟我没关系吧!” 谁知雁卿竟还真看着他仔细的思考起来,鹤哥儿恨恨的捏着她的腮帮子,“你敢承认试试!” 雁卿自然是善良的赶紧否认掉了。 鹏哥儿晓得月娘不论早先如何天真烂漫,日后都必是七窍玲珑的心肠——且看今日,不过跟宝哥儿相处一会儿,她就要顾虑多少事?这也是无可奈何。只是他们兄妹间的感情太好,如今竟反而成了雁卿的短板。 不过他毕竟是年长许多岁的兄长,连meimei们怎么相处都要管,未免太琐碎小气。点到即止也就罢了。 闹了一会儿,鹏哥儿才又对她说道:“我们去找元徵时,他问起你了——你还记得他?” 他将雁卿叫出来,其实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元徵其人,用术士们的话说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出生便没了父亲,才出孝就前后脚死了外祖父母,前年又没了祖母——统共才活到十一岁,倒有大半时日是在孝期里渡过的。剩下的时光则又多在养病——他还是个药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