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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殷殷看向法宗宗主,眼中的殷殷期盼和恳求几乎如暴涨的溪水般溢出来:“所以说师兄,我想你只是一时迷了心窍,总能明白过来的。你和摩罗一刀两断,你们间的事不会有第二人知道。回法宗后你自己请罪余长老之事好不好?” “请罪?”法宗宗主像是听到莫大的笑话,大笑不止。 他笑到衣襟斜乱,笑到发冠跌落披头散发:“我做了什么错事,要去请罪?我于上无愧法宗,与下无愧师父遗愿,我为什么要去请罪?” 法宗宗主笑里带着极其高傲轻慢的不屑:“至于皇天后土,与我何干?” 都说余长老对法宗忠心耿耿— 但玉盈秋心里知道,法宗宗主对法宗的在意绝不会比余长老少上分毫。 在老宗主还在世,玉盈秋尚且是个除了添乱什么都不会的孩子时,法宗宗主也还年轻。 他如江景行、如谢桓、如千百楼主,如他那一辈的所有年轻人一样,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他们冲往不知是更好还是更坏的明天,踌躇满志,势要用自己双手在这方天地刻下自己名姓流传青史,画出哪怕千百年后,依旧鲜活立在书卷传奇之中,立在后人心里的影像。 那时候的江景行还在北荒九州地四处流窜,谢桓和谢庭柏阴阴阳阳的那些交手被过路人添油加醋揣测编到话本评弹里,满西土的千百楼只是座不起眼的小赌坊。 法宗宗主尚未深知天道。 所以未来得及绝望。 他有鲜明的野心跳动在他脸上,似有一把火从他眼底熊熊燃起,照亮年轻人至多夸一句清秀的平凡眉目,让他和法宗老宗主无数遍保证一定会振兴法宗的声音掷地有声。 什么都不懂的玉盈秋就笑嘻嘻搂着老宗主的脖子,盯着她师兄看,只觉得年轻人真是有活气,像是法宗山脚下的南海每每至夏日,十几丈十几丈高扑来的雪白浪花,撞秃了半面土黄的光秃秃山面。 让她一下子有力气起来,恨不能直接跳下老宗主的背绕着法宗漫山遍野地跑,一边揪山鸡的尾巴毛,一边上树掏鸟窝,累得师兄一会儿又要满头大汗到处喊她。 不是眼前这个笑得喘不过气,神容疯癫,衣冠不整的疯子。 为何等她好不容易长成,等她大乘在即圣境有望,法宗中兴的契机就在眼前,眼看着法宗宗主要一了平生夙愿做个富贵闲人,却突生了这样弄人的变故? 玉盈秋揉去不知何时扑进眼里,将她眼睛烙得生疼的沙子,翻身上马,脊背挺直,漠然道:“回法宗吧。” 她来时满路鲜花锦绣为她开道,无忧无虑谈笑无忌混在一堆少年里,想的最多的无非是怎么气方临壑。 要不就是气完之后怎么动人打人比较优雅美观。 而玉盈秋回法宗时,只剩下她一个人。 和肩上师父的遗愿,路的尽头危楼欲坠,高台欲崩的法宗。 在提出回凤陵时,被谢桓冷酷无情用“老子不想见到你们俩腻腻歪歪蹦跶在凤陵城,害得老子气死过去硬生生被谢庭柏个老不死捡个现成便宜”无情拒绝,两人正没方向时,谢容华贴心给出建议: “不如阿辞你们去镐京逛一逛?远香近臭,阿爹不喜欢周室阿辞你是知道的,说不准你待在周室地盘上,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让你回凤陵城来了。” 即使谢容皎不觉能放他和江景行满天下乱晃的谢桓,会心窄到见他在镐京浑身不得劲的地步,好歹是谢容华一番好意,加上他们实在没甚明确要去的地方,欣然接受道:“好,那我和师父就去镐京走一趟。多谢阿姐” “不用谢。”谢容华含笑慢悠悠睨向江江景行,挑衅的□□味儿十足,“毕竟要喊我一声阿姐,应做的应做的。” 江景行态度良好地接受了她这句阿姐的称谓。 让谢容华颇为满意,苦中作乐发现两人搅和在一起的好处,并打算将这点列为突破口,劝给打少年时就梦着做江景行爹,三十年死性不改的谢桓。 能阴差阳错圆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以说是异常尽心尽责的长姐。 他们往返一月时间,镐京依旧是那幅繁华的老样子,别说是朱雀大街历经风雨的高高门檐耸立如初,就是西市里小贩的叫卖声都不带换词的。 当两人刚在别院落定脚跟时,熟悉的内侍带来姜后熟悉的旨意。 召谢容皎入宫。 江景行随意把明黄圣旨一卷:“看来姜后很喜欢阿辞你。” 谢容皎盲猜:“也可能是让我劝一劝姜兄,问他近况。”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为死皮赖脸打着滚留在镇西城的姜长澜点一炷香。 江景行点评:“这对着干的劲头有点像当年的我。” 姜后还没法罚他跪祠堂。 啧,羡慕。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内侍并没有带他去隐于重重华丽森严宫殿之后的蓬莱殿,取而代之的是天子所在的紫宸殿。 谢容皎按住剑柄,冷然问道:“姬煌想见我?” 借姜后的名义把他请到紫宸殿去。 姜后与姬煌素来不睦,寻常考虑,绝不肯借姬煌这个名头,白白多添一个凤陵城为敌。 内侍弯腰笑着道:“请世子随仆来紫宸殿。” 谢容皎站在原地不动。 他冷泠泠的眸光似是将内侍的要害钉死,又似根本不屑看内侍,透过一层层的雕栏,一列列的侍人看着这座皇宫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