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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晏蓉淡淡笑了,雪肤玉貌轻摇,正要出去,曲瓷忽而开口:“公主,臣妇愚钝,一事有疑,想请公主赐教一二。”

    晏蓉在听到‘臣妇’这两个字时,不快地眯了一下眼睛,她很快扑闪下眼睫,懒懒看向曲瓷,似是对她有勇气开口而感到赏识。

    恩赐一样,晏蓉道:“好。”

    周围人作势就要告退。

    晏蓉本已打算落座,但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略微烦躁的‘啧’一声,笑道:“姚老夫人,不知你们府上可有清净的院子,本宫见这春色融融,想去睹上一二。”

    “清和园雅致。”

    姚老夫人冷冷扫过去,姚雨蓁立刻低下头,仿佛刚才说话的人不是她。

    画眉候在院外,见晏蓉和曲瓷出来。

    “夫人!”

    画眉想跟过去,被曲瓷抬手止住了。

    “哎哟,你去也没用,”有人拉住画眉,等晏蓉她们走远了,才压低声音道:“赶紧去找你家姑爷来。”

    “对对对,找姑爷,找姑爷。”

    画眉抹着眼泪朝外跑。

    有人将晏蓉和曲瓷带去了清和园。

    清和园里水台明净,一座水榭飞架于朱色长栏之上,栏杆之下,清幽水畔遍植梅树,此时正是晌午,软风扑簌簌敲打,粉艳朱红花瓣如有落雨,柔曼洒落在湖面上,有金红鲤鱼甩尾嬉戏,一时香风袭人,靡丽清雅。

    斜花成雨,平静湖面上,映出两道人影。

    一道窈窕清丽、纤弱而风雅十足。另一道稠艳贵重,仿若九天玄女错落凡间。

    晏蓉朝着曲瓷走了两步。

    曲瓷不着痕迹朝旁边躲了躲。

    “怎么?”晏蓉笑:“你怕本宫?”

    “公主身份尊贵,曲瓷自然怕。”

    “怕你还敢抢本宫的人?”晏蓉好整以暇看着曲瓷,她形容懒散,指尖接住一片柔嫩花瓣,两指一捻,神色骤然狠厉,再一松手,她长眉也跟着松开,又是言笑晏晏的模样。

    “本宫只月余不在京中,你竟就成了陆夫人。好厉害的曲小姐啊,你有什么怕的呢,嗯?”

    曲瓷垂着眼睫,一时间微有恍惚。

    继而,她又抬眼看着晏蓉,晏蓉雪肤玉貌,一身撒金蝶百花罩衫,鸦髻如云金饰微坠,小巧耳垂上一点明月珰,一双狭长凤目中有光莹莹而亮。

    正午骄阳下,她熠熠生辉。

    连靡艳的楼台都只能做陪衬。

    “在想什么?” 晏蓉问,她眼中讥诮。

    她真厉害,不必说什么,不必做什么,只是单单站着,一眼扫过来,就能让别人知难而退。

    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她是公主,又颇受恩宠,性格张扬跋扈中却纯而天真,像一朵从尸首里开出来的玫瑰花,灼眼烫人,又所向披靡。

    曲瓷在这一瞬间,有些失去言辞。

    她想的东西有很多。

    她在没有真正对上晏蓉之前,晏蓉只是一个皇家的标志,只是一个遥远的公主,只是一个众人称道却害怕的美人,只是落在陆沈白影影绰绰生命里颇为靡艳的一朵‘桃花’。

    但是,当上次晏蓉闯进府里。

    她就像是一根刺,狠而辣地一下子刺穿了曲瓷的心。

    她的侍女抬手间,带着血腥味儿和皇权的意味,也带着曲瓷这一生都无法翻身的宿命。

    那一天,仿佛天地之间,一片静谧,曲瓷站在走廊上,她连躲开的勇气都失去了,她就那么站着,似乎是想被这一巴掌打醒,从此放弃与陆沈白之间的念想,又似乎只是在面对晏蓉时,她一步都不想退,哪怕会受伤,只因她将陆沈白放在自己的心尖上,她爱陆沈白爱的孤注一掷,她在父兄离京、叶家落狱之后,迅速地长大了,她在用尽了力气的,去抓住她和陆沈白之间一丝一毫的缘分。

    她像个天真的神女,心无旁骛,只想双手握住她和沈白的红线。

    又像是一个不坚定的信徒,今日拜观音虔诚磕长头一万步,额头鲜血长流,睡在青灯古佛的孤寂长道上明月照,但明日一睁眼就潇洒恣意上了朱红楼,吃茶看戏又喝酒,走在富贵红尘里成最与陆沈白无关的漠然女儿郎。

    她这一路,犹疑着,却又坚定地向陆沈白走着。

    毋庸置疑,她喜欢陆沈白。

    曲瓷猝然睁开双眼,冷冷扫过晏蓉,而后她道:“公主,我与沈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世上,没有任何的东西,或是任何的缘由,能教我与沈白分开,除非有朝一日,他让我走。”

    “你!”

    “世人敬奉神明,躬俭权势,但那些,与我并不干系,若我心怀,便我心忧,可惜曲瓷一介草民,幼年丧母,不知礼数,只明白心之所向,便为所求。若非琉璃不堪碎,我便怀璧不肯归。”

    “曲瓷。”晏蓉脸色青白不定,她一瞬间失去方才的傲慢和贵气,脸上笑意全失,她死死盯着曲瓷,双目中怒火滔天,但末了,她轻笑一声,只是道:“你好大的胆子啊!”

    “我喜欢沈白,亦是沈白的夫人。除非沈白让我退,否则,这一生,没有人可以让我离开沈白。人生岁月悠远,但我爱沈白,也并非一日之事,我将沈白珍藏于心,供奉至今,小心翼翼如同怀璧,我非男子,不可出仕,我非民妇,不可游于田间。我爱沈白,偏又命运垂青于我,我既揪住藤萝蔓,便不会松手。”

    曲瓷跪下去。

    花朵飘摇,红廊鹅黄灯迎风而动,细碎的雪白花瓣,零星被一线风穿走,像是神明潇洒背手,扛走的一串招魂幡在甩尾巴。

    末尾的花瓣跟随不及,败落下来,失却灵气般的,落在曲瓷细白额上。

    曲瓷今日也贴了花钿,不是晏蓉那样贵气肆意的红莲,而是陆蔓和她都喜欢的桃花。

    曲瓷合上双眼,眼睫一颤。

    晏蓉行事乖张,人恣意妄为,能有很多种方法除去她。

    今日姚家寿宴,不过是敲山震虎,晏蓉总有一天,忍无可忍,便会下手。

    曲瓷哪怕躲开今日,也终会有一天,真正落在晏蓉手里,她忽而很庆幸,她并非是哥哥所期待的温婉羞怯的闺秀样子,而是如此胆大包天,所以才能有机会和晏蓉如此面对面说这些话。

    她的心意,她的心上人,她的不悔。

    是了,她不悔。

    她庆幸一切都刚刚好,在她有陆夫人这个头衔,在她勇气尚未被权贵打折之前,她能用自己心头最热的血,忠肝义胆般的,珍之而重般的,在喜欢陆沈白的人面前,扬起头,与对方一较高下,也与那个走走停停的自己说一句:

    曲瓷啊,你不悔。

    “你心悦他,莫非我便不是了?!”

    晏蓉怒意滔天,曲瓷耳边听到一声锐利的刀铁声,那是长剑抽出剑鞘的声音。

    继而,一道寒光闪过曲瓷眼皮。

    曲瓷肩膀一沉,冷冷一把剑稍一翻转,已经挨住她脖颈的皮肤。

    “今日我就是杀了你,他又能怎样?你既爱他,我便成全你,你想生死不离,我也让你做到。旁的,” 晏蓉轻巧一笑。

    曲瓷察觉到那柄剑颤了颤,像是晏蓉拿不稳没下定决心在犹疑,又像是晏蓉因极其欣喜而手颤。

    晏蓉懒懒道:“你死之后,便不必忧心了。陆夫人,本宫自会替你料理妥当,好叫你明白今日的你,有多狂妄,我晏蓉,又是何等人物!”

    曲瓷并不答话。

    晏蓉微眯了双眼,手腕一转,抬起长剑就要狠狠砍下去。

    曲瓷被那阵劲风吹起脸颊边的碎发,她心里一颤,却并不躲。

    而后——

    “当啷——”

    “你敢拦我!” 晏蓉怒喝。

    “你无故伤人,陛下可知?”

    是陆沈白的声音。

    曲瓷猛地睁开眼睛,就见她面前站着陆沈白,他身形高大遮住了她,她低头,发现自己全笼在他的影子里,她一瞬间松口气,浑身脱力一样,软了脊背,跪坐着。

    “你用父皇压我?!” 晏蓉道:“是她找死,上次的事情,本就是她不对,如果不是她,我怎么会误伤了你母亲,这次,也是她挑衅!”

    “挑衅?!”陆沈白道:“我被宣召进宫,碰上看守珍宝阁的人被陛下问罪,知道原来是公主私自拿走了江雪阑先生的画作。公主来赴宴,用这样一件贺礼,又将我夫人独自一人喊来园子里,动了刀剑,到底是谁在挑衅?”

    “你!”

    “公主,请回吧,珍宝阁的人正在被罚,若是公主回去迟了,今日又是一条人命。”

    晏蓉的怒气偃旗息鼓。

    她看着陆沈白转头,轻轻蹲下去,在那个容色一般的女子面前,轻柔和缓地换了语气,道:“阿瓷。”

    他白皙指尖,拨动她脸颊边碎发,声音小心翼翼的,极近温柔的,轻轻哄她,告着自己的罪:“是我不好,近来忙碌,应了你一同来,又被事情留住脚。”末了,他垂着眼睫,轻轻扯了扯她袖子:“夫人,你理理我。”

    “陆沈白!” 晏蓉尖叫。

    曲瓷像被吓到一样,她一把抱住陆沈白,陆沈白单手搂住她脊背,一下一下地顺,在曲瓷气息逐渐平静后,他才抬头,极冷地看向晏蓉。

    只那一眼,就伤的晏蓉后退一步,她脚绊在华贵衣裙里,一垂脖颈看时,鬓边金钗不堪重负,猝然砸在地上。

    ‘叮——’

    晏蓉盯着金钗看了半晌,猛然扭头,径直带着宫娥内侍呼啦啦离开了。

    园子里慢慢宁静下来。

    曲瓷早不知今夕是何年,她在看见陆沈白背影的时候,心里的东西仿佛一刹那间松懈,她朦朦胧胧里,听不见声音,看什么东西都像是蒙着一层雾气,只一颗心,在死里逃生后,剧烈地跳。

    此时,她在陆沈白一声一声轻唤下,终于慢慢回过神来。

    “沈白。”

    她看着他,像是又一次从溺水中清醒过来一般。

    “嗯。我在。”陆沈白应道。

    曲瓷看着陆沈白的脸,她扑闪了下眼睫,耳边终于慢慢有了声音。

    她说:“我带你去见外祖母,今日她说起你,她是想见见你的,你已经来的迟了,应当去找她告罪的。”

    “好。”

    陆沈白扶着曲瓷站起来。

    两人出了园子,画眉正在外面拦着姚雨蓁不让进。

    “你也敢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