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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节

    “噗”地一口鲜血吐出来,孔翎双手护住了那已经脆弱了不少的元婴,死死地盯住唐时,只是在这一刻,她怀中的元婴却剧烈地抖动了起来,一阵恐怖的波动,想开始散发出来。

    元婴期修士没了rou身不会真正地死,还有元婴,可是元婴没了,便是真正地消散于这个天地之间了。

    而元婴期修士,最可怕的一个技能,应当是——自爆!

    而唐时,这个时候第一剑出去,却横剑一指,隔着这空中的一丈距离,剑尖指着唇边挂血的孔翎。

    “天隼浮岛,总出情种吗?”

    孔翎只惨笑一声:“没人愿意当情种。”

    只是情之所至,无法自拔罢了。

    她曾以为自己修的是无情道,最后却成了极情道……

    时也,命也。

    唐时的手指修长而漂亮,那平日里看着普通的眼睛,这个时候已经才渲染了战意,变得明亮,减去平日那寻常之色,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他唇角一弯,手腕跟着轻轻一转,那略显得修狭的斩楼兰长剑便挽了个剑花,回手收到了他手边来。

    看也不看一眼,像是厌恶了一样,唐时便转身。

    他像是巨大的、从天外来的一块天石,带着猛烈的气劲从天际落下,无数的气流环绕着他的身体,恍如神祇。

    “砰”地一声,唐时砸在了地面上,身体之中因为“春风吹又生”而来的灵力却依旧在他经脉里肆虐,他又开始在刀尖上跳舞了。

    体内灵力太多,不找个地方宣xiele,一会儿死的便是自己了。

    上面孔翎与蔺天都没有想到唐时竟然直接放弃了他们,下去了。

    她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唐时是想要干什么。

    此刻终究还是在小自在天跟天隼浮岛的战场上,下面是血流成河,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疯狂的杀戮之中。

    和尚们的僧袍已经不再干净,血污之下,却更见惨烈。

    妖修们之前得了蔺天的指示,这个时候便往疯了杀人,若是这样继续下去,便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蔺天之前想要自爆,唐时也不是蠢人,与其浪费时间跟蔺天的自爆较量,还不如先下来解决了这下面的事情。

    唐时不想杀蔺天吗?不见得。

    他想杀这人到了极点了,可是杀不得!

    蔺天是个元婴后期,若是此刻自爆,本来就已经只剩下一半的二重天还能剩下多少就很难说了。

    真不知道自己若是真的逼迫蔺天自爆了,是非改天会不会掐死自己。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火烤着的气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因为膨胀而炸裂,在他落下的时候,手一撑地,便有无数蛛网一样的裂纹从他脚下延伸开去,整个广场的地板碎了一大片。

    唐时看不到人,只能看到血,无尽的杀戮,无尽的鲜血,永无止境,也无休无止一般。

    他还有第三首诗——《夜上受降城闻笛》。

    这兴许是一首自己不怎么喜欢,可是特别适合此刻这种战况的诗,几乎是为他量身打造了。

    长剑消失,右手起笔,笔墨虚影第三次出现,可是已经无人敢小视这一个手段了。

    杀戮还在继续,鲜血从广场的边缘落下,又落下了山,甚至直接落到海中。

    这一座半空之中的二重天,已经残缺不全,已经沾染满了鲜血,人间地狱!

    无数的僧人为守护这一片二重天而血洒长空,也有无数的妖修,为了这不知所谓的战争,而葬身此地!

    天隼浮岛的妖修,死在了小自在天的地界上,便不觉得讽刺吗?

    那诗词的意境,已经悄然降临,唐时眼中,一片平静的深沉与忧郁。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昔日世外桃源,今日人间地狱,回乐峰前,沙白如雪,那降城外有万丈的悲声。连天累月的战斗,磨钝了手中的长枪,让战士腰间的宝刀也卷了刃。

    月上中天,太阳也要落下了。

    唐时便在这模糊的吟诵之中,抬头望,迷幻之景,却从他的手边拓展开去了。

    他画的是峰前沙雪,他画的是城外霜月,他画的是长枪宝刀,他画的是战意峥嵘!他画江山似水墨,他画塞外似江南……

    便这样轻轻地一闭眼,万里江山尽落在笔下。

    凌空而起的,是他一笔一划落下的墨迹,映入众人眼中的,是那忽然写意了的美丽山河……

    此诗,乃是于夜,于城上,听见了笛声,才触发了情怀,如今一切都有了,怎能没有笛声呢?

    笔尖在虫二宝鉴这诗题上一点,便是“闻笛”二字。

    这一刻,出来的是笛声,是一种堪称是轻快的调子,然而伴随着唐时笔锋一转,将那灰色的骷髅,褐色的沙场,红色的鲜血,一一画上的时候,一切便已经改变了。

    笛声幽咽,穿透了坚厚的城墙,穿透了冰冷的盔甲,穿透了暗夜的长风,穿透了诗人,苍凉的心!

    芦管声声,却不知它从何而来,于是无尽的悲凉从胸中奔涌而出。

    何处来的杀戮?何处来的屠刀?

    争战已失败,无数人埋骨他乡,不得归。

    这一张画卷很长,每一笔都是唐时灵力的极致,也是他领悟的极致。

    这是他少有的慈悲,少见的温柔情怀。

    唐时不喜欢慈悲,也不希望自己是个慈悲的人,便让他,将慈悲在此刻画尽,用他一个淋漓尽致!

    提笔,落字!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芦管笛声,余韵渐歇,妖族的屠刀,放下了,僧人们的屠刀,放下了。

    所有人抬头,看着那悲伤的山河画卷,天边城墙孤高,远处霜月白沙,便是那诗中所言“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天隼浮岛既败,又何苦将无数的生灵葬送?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何必死在小自在天呢?天隼浮岛才是他们的“乡”……

    唐时的笔,遥遥地勾了出一道墨色,便将众人的视线牵引着走,所有的妖修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

    那执着墨笔的人,唇边挂着几分悲悯的笑,这笑一向是令他们厌恶的,可是此刻又觉得无法抗拒。那是男人的温柔乡,女人的醉梦场……

    唐时抬手,宽大的袖袍划过一道弧线,便鼓了风,而后修长的手指一转,便将那墨笔抬起,向着远方一掷,那墨笔的笔尖带着悠远的墨韵,便一路向北,拉出一道纤细的墨痕,像是归流的江水,又像是牵引着的丝线。

    那笔不一会儿便看不见了,像是飘摇着的小船,消失在云雾里。

    一道墨线,从这广场空中已经开始了消散的水墨画上,向着远方,向着那海雾深处的天隼浮岛,幽幽地落下了那静止符一样的余音……

    尽头,天隼浮岛。

    属于他们的地方。

    原本汹涌的战意,忽然全部褪尽了,不仅是妖修,便是佛修,也觉得疲惫了。

    这一场突然的战争,持续不到一天,便已经令整个小自在天死伤无数,便是来攻打的妖修,也损伤巨大。

    放下了手中的兵器,收起了漫射的灵诀,回归了自己无害的本体。

    蔺天与孔翎,便忽然感觉到了那种无力。

    这一仗,彻彻底底地败了。

    目光转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战场最边缘的唐时,他看上去似乎有些虚弱,一向是冰冷的眼神之中,余温却还没有散去,便用那种堪称是温柔的目光看着这一片流血的战场,看着所有人退开,看着他们罢手,看着这一场战争,在那逐渐消弭的墨韵之中结束。

    唐时的身前,那一副之前出现的水墨画,原本便是由灵力将墨迹凝聚在空中的,此刻那微冷的海风一吹,便飘飘摇摇如烟云一样,散了,远了,没了……

    这些飘摇着的墨气,从他的身边流过,从他的眼前流过,从他的心间流过,便刻成了一首亘古的诗,永不腐朽。

    所有人退开,潮水一样散去,将站在最中间的唐时露了出来,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却没有满身的孤独。

    孤独是留给孤独者的,而他是一个人。

    他习惯了一个人,却还不知道孤独是什么。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孤独,不知道什么是孤独的孤独。

    唐时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却还没有倒下。

    春风吹又生的后遗症总是让他无比厌恶的,上一次把自己搞了个半死,这个时候如果在所有人的面前倒下了,那才是丢脸丢大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自己啊……

    唐时唇边挂了一分嘲讽,吐出了一口气,却几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

    钟鼓楼上,那庞大的青铜巨钟,忽然敲响!

    清明的钟声,像是要将这广场之上的血腥气息完全涤荡开一般。

    塔楼的顶端,金光闪烁,而后伴随着音波,有了无数的波纹,便以巨钟为中心,远远地流出了小自在天,荡出这一片大海。

    这声音太长,太久,也太响,唐时脑子里一片嗡鸣,不知所以,他几乎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将归何方,只有这钟声,这悠远又堪称是宏伟的钟声!

    这一刻,像是晨钟暮鼓,看尽潮起潮落……

    二重天之上,还有第三重天,此刻一道丈宽的阶梯,忽然从天王殿前出现了,远远地,连接着二三重天。

    三重天大开,必有钟鸣。

    金光蔓延了一片,三重天的位置,便有一座高高的殿堂,那似白玉所成的广场,蔓延无边,圣境一般,梵音在三重天开的时候响起了,所有人抬头看去。

    之前要退走的妖修,这时候全部停止,严阵以待,孔翎擦干自己唇边的鲜血,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小自在天,要撕毁盟约吗?

    孔翎咬牙,便向着那空无一人的三重天喊道:“你们要撕毁盟约吗?!”

    小自在天与天隼浮岛之间的争斗,不得有出窍期以上修士插手,更何况这一次他们这边出手的只有两个元婴期,而小自在天却有一个慧定禅师出手。

    若是小自在天三重天的禅师们这个时候出手,便有趁人之危之嫌,更何况他们是三重天呢?

    ——盟约便是这样的,他们不能破掉这样的盟约!

    至于这盟约到底为什么这样定,其实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除了此刻缓缓从三重天上走到台阶中间的枯心禅师。

    “吾小自在天不曾撕毁盟约,大战既止,诸位天隼浮岛的施主,便走了吧。”

    这苍老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像是已经刻到了他的骨头里。

    这出现的僧人,看上去老迈无比,甚至枯瘦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