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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节

    紧跟着,又是两小股,每一股差不多都在二十几人上下,忙忙碌碌,就像北方突然冒出一座金山來一般。

    “开武林大会选瓢把子么?这么急?”见马贼们对自己不感兴趣,齐志强的嘴巴又犯了贱,指了指天空中的数股烟尘,笑着调侃。

    “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儿!”张松龄板着脸,忧心忡忡地回应。话音刚落,马蹄声再度从南方传來,由远而进。一名满脸横rou的土匪蹿下道路,挥舞着手中长刀,冲着张松龄等人厉声咆哮,“你们几个,站住!干什么的?把马背上的东西拿过來给老子看一看!”

    第七章 归去 (五 下)

    此人长得膀大腰圆,却顶了个甜瓜般的小脑袋,两撇脏兮兮的胡须下,四颗黄灿灿的牙戳出唇外,隔着十几米远,就能闻见一股口臭味儿。光凭这幅长相,彭学文便知道來者绝非善类,慢慢向后退了半步,双手抱拳,郎声回应,“劳掌柜的问!在下是热河卧虎岭雄掌柜麾下白纸扇儿彭三,这几位都是我们手下的兄弟。我们几个奉大当家之命去黑石寨河那边收一笔陈年旧账,途经宝地,未抽出空登门拜望,失礼之处,还请这位掌柜多多见谅!”

    “失礼之处,还请掌柜的多多见谅!”四名精锐特工与彭学文配合多时,彼此间早已形成默契。一边大声与大黄牙客套着,一边缓缓移动脚步,以彭学文为顶点形成一个剪刀阵,将大黄牙悄悄地夹在了中间。

    “好说,好说!”大黄牙丝毫沒有意识到自己一条腿已经踏入了鬼门关,兀自大咧咧地嚷嚷,两只眼睛朝众人的行礼和马匹乱瞄,“是承德老雄吧,我听说过他的名号。不过你们几个小子到我家门口做买卖,却连个招呼都沒跟我们大当家打,是不是太不够……”

    “耗子刘,你瞎捣什么乱!”勒索的话还沒等说完,背后突然传來一声断喝。有名长脸汉子策马跑了过來,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临行之前大当家怎么吩咐的?这么快就忘到脑门子后头去了?!别多事,抓紧时间赶路!”

    “三哥,三哥,你,你轻一点儿,松手,松手,我的胳膊子都快被你卸下來了!”耗子刘被扯得龇牙咧嘴,一边大声抗议,一边不情不愿拨转坐骑,跟随长脸汉子返回大路。“我只是看他们眼生,所以才上前盘盘根底。三哥,你回头仔细瞅瞅,你瞅瞅那匹白马,那可是…….”

    “别多事儿!”长脸汉子松开耗子刘的手腕,顺势在他的马屁股上狠拍了一记,“知道那是东洋马你还敢打主意,你小子嫌自己活得太舒服不是?!走,等我腾出功夫來再收拾你!”

    “三哥,三哥,我知道那是东洋人的马,可他们几个.......”耗子刘兀自不肯甘心,一边催动坐骑赶路,一边不断地回头向张松龄身上扫。直到走得很远了,还有抱怨声陆续从风里传來,里面充满了不甘,“他们既然是河北老雄的人,就不可能骑东洋马!既然有东洋马骑,就不可能是老雄麾下的弟兄。如果咱们把那匹白马……”

    “知道你有多扎眼了吧!”突然而來的危机随着马贼身影去远,众人皆偷偷松了一口气。彭学文回过头,冲着张松龄低声数落,“赶紧到镇子里买瓶墨水,把它的毛给刷成花的。从这儿到张家口还远着呢,保不准还会被哪个不要脸的给盯上!”

    “知道了!”张松龄不愿听他啰嗦,点点头,大声回应。“下次遇到什么情况,不要专门挡在我前面。也不要离开战马那么远!万一对方的同伙不顾一切冲上來,光用马踩,就能把你踩成rou饼!”

    “不知道好歹!”彭学文气得直撇嘴,却无法反驳对方讲的乃是事实。只好换了个话題,低声说道:“这些马贼们急着朝北边赶,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事情?好像还不是一伙的,前前后后已经过去了四、五波!”

    “估计要结伴做一笔大买卖吧!”张松龄曾经从赵天龙的嘴里,听说过一些有关马贼行当的内情,皱着眉头,低声回应,“估计是有人许了大好处邀请他们过去的,也不知道是去祸害谁?!这群王八蛋,个个都像狼一样,根本闻不得rou腥气!听说发财机会,就会一窝蜂地往上扑!”

    “等将來赶走了小鬼子,我一定建议上面,及早剿了他们!”彭学文心里对马贼沒半点儿好感,皱着眉头,双目闪起两道寒光。

    “等赶走了小鬼子再说吧!”张松龄耸耸肩,对彭学文的说法不屑一顾。

    二人谈谈说说,转眼就到了镇子口。沿途中又接二连三遇到了好几波马贼,都是急匆匆地朝着北方赶路,仿佛接到了什么传说中的绿林令一般。

    策马进入镇内,眼前的景象瞬间一变。碧绿的草地消失了,代之的是一大片低矮的土坯房。狭窄的街道两侧,垃圾成堆,污水横流。饥肠辘辘的猫狗在路面上來回乱窜,逮到个死老鼠的尸体,便要争抢几番。打得四下里泥浆飞溅,到处都落满了黑色的斑点。

    这是个由出塞垦荒的百姓们自发形成的小镇,非常破败荒凉。已经日上三杆,街道两边却沒多少行人。临街的店铺也大多沒有开门营业,只有两三个卖早点的,手里拎着竹篮子,怯怯地凑到彭学文等人的身边,满眼祈求:“老客,买个窝头尝尝吧,又香又甜,吃一个能顶一上午!”

    “老玉米,刚出锅的老玉米!老客,您老买一个尝尝吧,只敢收您老俩个大子儿!”(注1)

    “柿饼子,柿饼子,带霜的柿饼子!”

    “大黄饼,大黄饼,解乏解饿!老客您保证在别处见不到这东西!”(注2)

    赶了整整一早晨的路,彭学文的肚子也着实觉得有些空了。跳下战马,掏出一把铜板丢到看起來最干净的一名小贩的篮子里,大声吩咐“六个窝头,六个玉米。多的就不用找了!”

    “谢大爷赏嘞!”卖玉米小贩答应着,掀开篮子上的湿布,用夹子检出六根玉米,拿草纸裹了,逐个递到“贵客”们面前。随即又从卖窝头的同行那里替彭学文等人买了六个窝头,也用草纸包了,恭恭敬敬捧了过去。

    时值仲秋,正是玉米成熟的时候。昨晚才从地里头掰下來的老玉米散发着特有的香气,令人咬上第一口,就无法停住牙齿。很快,一根老玉米落肚,带着几分期待的感觉,彭学文将窝头递到嘴边,刚刚咬了一小块,有股又苦又涩的味道便顺着喉咙直冲脑门。

    “呸,呸,呸!”接连吐了几大口,他都沒能把嘴里的苦涩味道吐干净,气得将才缺了一个小角的窝头往地上一丢,指着卖窝头的小贩儿脑门喝到:“你卖是是什么玩意?居然也该拿出來骗人?!”

    “窝,窝头!”小贩儿被吓得连连后退,手捂着篮子,低声狡辩,“三七面儿窝头,就是这种味道!您只是吃不习惯而已,不是……”(注3)

    “去你妈的三七面儿窝头,你当老子沒吃过三七面儿么?”齐志强也属于吃东西比较快的一类,握着个咬了一大口的窝头,冲着小贩子大骂。

    他原本就长了张棺材板面孔,发起怒來,更显得穷凶极恶。卖窝头的小贩子吓得连腿都软了,膝盖一弯,就跪在了地上,“老客饶命,老客饶命。真的是三七面的窝头,三分棒子面儿,另外三分,是,是橡子……..”(注4)

    橡子面儿产于山区,一般人家只是拿來喂猪。自觉受了欺骗的齐志强大怒,抄起马鞭就要给卖窝头的小贩儿一个教训。先前卖玉米给他们的小贩儿见状,赶紧上前几步,大声祈求,“老客,老客别生气,听,听我解释,听我解释一句。不是我们刻意欺骗您,是,是…..”

    迅速向左右看了看,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悲愤补充,“是镇上的高会长派人,用橡子面儿把白面都给收走了。说是奉了太君的命,节约细粮。谁要是敢再卖白面窝头,就拉到外边去打靶!”

    “你胡扯!”齐志强虽然不肯相信,手里的马鞭终究沒打下去,紧皱着眉头,继续喝斥,“少拿小鬼子说事儿,他们再霸道,也不能连饭都不让你们吃!”

    “真的,真的啊!”其他小贩齐声喊冤,“老客,大清早第一笔买卖,我们哪敢随便糊弄啊!真的是维持会把白面都收走了啊!谁要是敢再卖白面,就枪毙!”

    “真的有这种事情?!”齐志强有些吃不准了,回头用眼神向彭学文请示。后者倒是听人说过,东三省那边鬼子不准中国老百姓吃细粮。却沒想到同样的恶政已经蔓延到了草原上。摆手制止了齐志强继续吓唬小贩,将头低下去,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我前些日子路过时,还沒听说?”

    “就,就是最近才刚刚开始的事情!”小贩们听他语气温和,胆子便稍微大了些,抬起头,低声回应,“大概是七天,不,八天前,有个骑着马的太君过來下的令。紧跟着,维持会的老总们就挨家挨户地搜,让大伙把细粮都交出去换橡子面儿,谁也不准私藏。还说这是支援,支援什么战…….”

    “圣战!”另外一名小贩低声补充,“说是康德爷带的头,要把细粮节约下來,支援前方打仗的鬼,太,太君!”

    “他***!”彭学文低声怒骂,也不知道是在骂小鬼子,还是伪满洲国皇帝爱新觉罗溥仪。“他们不让吃,你们不会偷偷的吃么?都是乡里乡亲的,难道谁还能昧了良心到城里去举报你们!”

    “老客,老客,您可不能这么说!”小贩吓得一哆嗦,东张西望了好几次,才压低了声音解释,“这话可千万别在人多地方说!老总们鼻子灵着呢。前天老徐家就是奈不住孩子的央求,把藏在地窖里的白面拿出來,偷偷给孩子做了碗面条。不知道怎么就被维持会知道了,当天晚上就把大人给抓了去,绑在树上抽了整整一宿!”

    “该死!”彭学文越听越生气,低声骂了一句,然后从口袋里又掏出了几张伪满洲国的票子,亲手递给了面前的小贩,“拿去跟他们分了吧,刚才是我的人鲁莽,吓到你们了!”

    “不敢,不敢。老客,老客您,您…….”小贩丢了玉米篮子,双手紧紧握着“满洲票”,浑身上下抖个不停。

    那几张票子里面值最小的一张也是五圆,足够将小贩们手中的食物全部包下。所有早起做生意的小贩都被彭学文的豪爽吓到了,纷纷摆手推辞,“老客,老客您这是干什么?我们,我们怎么敢受您的赏赐!”

    “拿去吧!”张松龄叹了口气,在旁边低声帮腔,“拿去买点儿玉米和高粱,总好过让孩子也跟着大人一道天天吃橡子面儿!”

    听他提起孩子,众小贩立刻红了眼睛。又纷纷跪了下去,给好心的老客们磕头。彭学文心里非常难受,摆了摆手,跳上坐骑继续赶路。才走出了三五米远,卖玉米的小贩又大步追了上來,“老客,老客慢走。我有句话想跟您老说!”

    “什么事?”彭学文诧异地拉住战马,皱着眉头询问。

    “是,是这样的。我们几个受了老客的赏,沒什么东西回敬的。这些玉米送给您老路上吃!”小贩们将玉米篮子举过头顶,做献礼状。趁人不注意,向彭学文使了个眼色,以极低的声音提醒,“镇子里昨晚來了一伙鬼子,您老最好绕路走。他们见什么抢什么,根本不干人事儿!”

    “这么多玉米,我们怎么吃得完!”彭学文微微一愣,随即扯开嗓子回应。借着与卖玉米小贩互相推让的机会,小声追问:“在哪,多少人?!”

    “就住在维持会的高会长家,多少人,我沒敢数儿。反正是很多!”卖玉米小贩又吓了一跳,以蚊蚋般的声音快速回应了一句,丢下篮子,撒腿就跑。

    知道小贩的勇气已经用到了极限,彭学文也不为己甚。拨转坐骑,带着张松龄等人一道出了镇。正打算兜个圈子绕路,身背后突然传來了一阵马达声响。紧跟着,两辆汽车,各自载着二十余名鬼子兵,晃晃荡荡地驶出了小镇。街道两旁,早起觅食的鸡鸭猫狗被碾得血rou横飞,鬼子们见到了,也不肯稍稍减慢速度,一边大笑着,一边将油门踩到了极限。

    注1:大子儿,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