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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节

    陆慎。

    第二百四十八章 若解心头恨

    有人说过,若想要一个人迅速的成熟的法门,只有一个,那就是经历磨难或是挫折,再次也要是个打击。

    而对于菟丝草小弟马策来说,前日立他父亲欠款的事情是个小挫折,而他昨日遭遇的抄家则是场磨难,今天凌晨哥哥的自缢身亡则是一场打击。

    三者并施之下,他的一颗菟丝草心脏也被硬生生的磨了一层的石头岩层出来。

    这个本来色彩缤纷的世界对于他来说,只是过了那么两天不到的时光就变成了一团的漆黑。没有一丝儿的光明。

    云裳她还是裴佩的时候也经历过这种阶段,比如,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然后没有人愿意要这个拖油瓶,幸好她的祖父还有良心,将她捡了过去,只是却不怎么用心养着,索性她自己领悟了这个人生只能靠自己的至理名言,将学习搞得很好,又幸好,她的头脑也够发达,懂得如何上位,如何让自己在早年混的还不错。

    只可惜,如此努力活着的一个女娃娃却还是没能让老天爷觉得好,早早的送给她一个坏心男人,还夺走她年轻轻的一条小命儿。

    真是想起来就要自怨自艾。

    可她毕竟是个了不起的女汉子,早晚能挺过来。只是眼前的这个真汉子却看起来似个软妹子的性情。

    受了这样的打击,估计他想死的心也有了。事实证明,马策不仅是想死,而且已经在用一种慢慢折磨自己的方式,要将自己弄死,好去和他的老哥作伴。

    他在绝食。

    来之前,云裳已经听寒无咎说起过这件事情。

    而她思前想后,深觉得如果是让他们兄弟两个都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牢中的话,她倒是有点对不住第一次开口求她办事的寒无咎了。

    可是对于前来探望的这两个人,马策却给了一张冷脸,尤其是在看到了寒无咎身后的云裳的时候,他的眼中闪过奇怪的色彩,嗖的将脑袋别了过去。显然,他并不想看见这两个人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尤其是看见了这样的自己。

    寒无咎先是将大道理和小道理都给他讲了一遍,无果,又是将眼下的实情都和他说了一番,还是无果。于是,一向不大擅长说话的寒无咎便瘪了词,抬起眼来看着云裳,那意思就是在求援。

    云裳没甚奈何的看了看他,琢磨了一会儿的功夫,她示意牢头过来打开了铁牢的大门,咣当当的声响一发出隔壁的他的狱友们就特别的兴奋,大概这个新来的邻居不是要死了,就是要去送死了。

    云裳松了口气,走了进去。蹲在马策的身旁,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胳膊,马策果然抖了一下,又往里头缩了缩,云裳低垂着眼帘,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也不想听我们说话,更不想见我们,对么?”

    那个黑漆漆的一团,不说话。

    云裳笑了下,毫不介意的继续说道,“我只说一句话,希望你能听上一听。”

    她上一次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只是在两日前,那时候,他自愿自荐到她的府上去做面首,只为保全家人。

    然而现在,他想要保护的那个兄长,已经狠心的抛弃了他,自己独个儿到另一个世界里头去逍遥快活了,这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让他感到很难过,也很孤单。

    原来他那么在意的人,竟不是那么在意他的。

    云裳注目看了他一会儿,浅浅的笑了。

    她的确只说了一句话。

    “若解心头恨,拔剑斩仇人。”

    只有十个字。

    却铿锵有力。

    云裳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想通了,便让狱卒来传个信,我来接你。”她说完,站起来,对着寒无咎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寒无咎疑惑的看了看蹲在地上无动于衷的那个马策,遗憾的摇了摇头。

    待二人出了大牢,云裳见寒无咎一脸的不愉,便安慰道,“是活还是死,都是个人的缘法,凡事都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你且看如今,咱们人和这一件已经做得足够够意思,而眼下的天时却似乎并不是站在我们这一边。你也别急,有些事情,强求了反而不好。”

    云裳说的很随意,却让寒无咎有那么点佩服,原来她已经将这个生死二字看的那么通透。

    “公主说的不错,生有时,死有地。都死个人的缘法。”

    云裳又回头朝大牢里看了一眼,喟叹了一声,“我倒是希望他能想的开一点。”

    事实证明,云裳没有看错人,这个马策虽然手有残疾,但他的脑袋还是很好用的,很显然,他深刻的理解了云裳刚才那句话的含义,也醒悟到了人生的短暂和生命的宝贵。

    云裳和寒无咎还没有离开牢狱的大门,马策便从即将关闭的牢笼里奔了出来,那气势让牢头简直认为他其实不是想通了,而是要出去杀了这两个人来报仇。

    听见背后有风声,寒无咎的身手都没有他的快,云裳觉得腿上一紧,底下头一看,是马策跪在了自己的脚下,抱着自己的双腿,呜呜咽咽的哭的不成样子。

    云裳抬手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头发,“哭好了咱们就离开这里,走之前,你可以去看看你的父亲。”

    马策终于抬起了头,这两日不见他竟已经憔悴成了这个样子,眼窝都凹了下去,本是好好的一个水葱样的少年,被人生打磨的成了这副鬼样子。

    真是让人可叹可惜。

    牢头领着马策去了另一个铁牢,估计那里是关押着马庸的地方。寒无咎想了一想,也跟着走了过去。而云裳则站在原地,没有动分毫。这个时候她应该避嫌。

    大概一刻钟之后,红着眼睛回来的马策眼睛里多了点坚定的光,看了一眼云裳,又低下了头,云裳看了看寒无咎,寒无咎则示意一切都安排妥当。

    在接出马策之后的晚上,马庸在牢里也自尽了。

    消息传来,云裳深深的觉得,这件事情十分的蹊跷。据说马庸临死的时候给皇上写了一封书信,那意思就是想着自己已经死了,有什么过错都让他一人承担,不要株连到自己的后代头上。

    为此事,凤紫泯还和她商议过,云裳自己做了偷天换日的事情,自然是劝说凤紫泯从宽处理。

    所幸,凤紫泯听从了她的意见,下令将他的儿媳妇送回了娘家,孩子也安然无恙的出狱了。而马庸和他的两个儿子的尸首被狱卒一一收敛好,送到乱葬岗一扔。

    云裳处理了这样一桩让人头大的事情之后,总算是长出一口气,只是当天晚上,马策却找到了她,这个少年的眼中再也不是那样的清纯的玻璃透明,而是深深的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哀伤,难怪,这打击对于这个菟丝草来说,委实太沉重了一些。

    “你来找我,是想说什么?”云裳手执着一盏茶,看着他沉默的脸问道,她今天诚然很困,已经不想再做开导人心的知心jiejie了。

    少年马策咬了下唇,总算有了点当初的样子。

    “我不知道,到底谁的话才是真的,我又该相信谁。”他问的很坦然。这个问题显然困扰了他很久。

    云裳也是一愣,打了个哈欠,觉得这时候打哈欠有点不妥,又生生的将打了一半的哈欠给忍了回去。

    “你要看说话的人,他们的身份,他们的目的,然后,当然,最重要的也是你自己的判断。”

    马策犹豫了再三,才诚恳的看着云裳的眼睛说道,“我父亲,是被人冤枉的。”

    早就料到如此一般,云裳并未吃惊,只是挑了挑一边的眉毛,看着少年憔悴的脸孔,“你父亲他到底是不是被人冤枉的,又是被谁冤枉的,我不清楚,这些事不该我来过问。我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剩下的,该是你这个做儿子的尽孝的好时机。”

    马策眨了下眼,看着她。

    云裳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说道,“天底下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的公平事,说起来冤枉,更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就拿今天下午来说吧,你待过的那个大理寺丞的监牢里就有一个死刑犯,被化妆成了你的样子吊死在你的牢房里,‘马策’已经死了。”

    马策的身子晃了一晃,有一时的难以置信。似乎不相信这个给过他希望和尊严的女人会做出这样的大事来。

    云裳则笑得很坦然,站起身抖着袖子到了他的近前,“你看,这世界就是这么的奇妙,当你站的足够高的时候,才能真正做到维护这两个字。”

    “让人顶替你去死是下策,也是我的一点私心,更是寒无咎想要报恩的一点私心,你大概也知道了,你父亲曾经对寒无咎有过一饭之恩,所以寒无咎现在救了你,你看,这就是人世间的善。”云裳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这个话题说的有点太过残酷和严肃了,不由得叹了口气,来舒缓此时心中的郁结和沉闷。

    “我同你说这些的意思就是要告诉你,这个世界固然黑暗,却也并非没有光明,除了你见到的丑恶之外,善良和美好还是更多的。你懂我的意思么?”她很期待在这个少年的脸上重新看见之前那样的纯洁,当然,云裳自己也明白,这大概此生马策都不可能再有那样的神情了。

    “对了,你现在的名字不是马策,记住,你是少绾,冯少绾。是我娘家的一个堂弟,当然,是远房的堂弟。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堂姐。这是一份完整的你的信息资料,这世上从此以后都没有马策了,活下来的,是冯少绾。”云裳递给他一份准备好的牛皮纸信封。

    “冯少绾。”他点了点头,从她的手中接过这件轻巧的却同时又沉甸甸的东西,嘴边漾开了一丝苦笑,“马家的孩子死中得活,算是二次为人,这个冯字,我已经懂了。”

    云裳看着他笑了下,腮边有浅浅的梨涡,让她看起来如此的亲切。拍了拍他的肩膀,云裳体贴的为他除去最后一个心结。

    “那个替你死掉的人是个坏事做尽的恶霸,本是判了个终身监禁,他能替你去死,也算死得其所,至少剪短了他自己的煎熬,所以你不必感到内疚。”她抬眼看着漫天的星光,叹了口气,又一颗星子斜斜的坠了下去。“唉,这世上的人,到底谁该死,谁又该活,除了老天爷之外谁能说的准呢?至少,活着的时候,就该珍惜,你说呢?少绾堂弟?”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为君且分忧(上)

    冬天似乎就是一只缓行的蜗牛,离开的速度可真的称不上一个快字。

    在青葱少年冯少绾入住无忧公主的莲心小筑的第二个月里,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再有一个月,就要过大年了。

    过年是个很让人高兴的日子,再加上陆慎打了胜仗的消息传回京城之后,这高兴的日子就变得让人更加高兴了起来。

    在文武百官都恭恭敬敬的给皇帝道喜的时候,同在朝堂之上,在这一群恭喜的人群之中的云裳却眼尖的看出,这个正在面带微笑对着百官的道喜的皇帝陛下,实际上……他的眼中闪动的依旧是冷泉般的光彩,没有人们预想之中的喜悦之色。云裳一看,便低下头轻而又轻的笑了一声。

    她此时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的文官,而是和陆谨平起平坐的一个位置,自然他们二人上朝的时候,陆谨是和她挨着站的。

    正因为如此近的一个距离,让陆谨很轻松的听见云裳的这一声带着点嘲讽意味的笑意。

    他转头,有点诧异的看了一眼云裳,而云裳则耸了耸肩膀。

    下朝之后,她没有走,因着名声不好,一些官员到现在对她还是心存芥蒂,深恐和她多说上一句话,他们也就变得名声不好了起来。

    偌大的银安殿内,刚才还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的向他朝贺,可现在,就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高立的雕梁画栋,和一群有也和没有一样的站殿卫士。

    在这个牢笼里呆的时间久了,有生命的和没生命的,就都变成了一个样子。

    都是那么肃穆呆傻的索然无趣。

    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里流转的光影和漆黑深邃,则成了整个大殿当中最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所在。凤紫泯盯着云裳看了半晌,收敛了刚才一身的为王者的霸气,半垂着头,看她。

    “你不走,是有话要说么?做什么站在那里?坐上来。”他指了下自己的身侧。

    云裳挑起一边的眉毛,环抱着双肩,似笑非笑的在唇边挑起来一个弧度,摇了摇头,“那个位子不是我的,我不想上去。”

    凤紫泯皱了下眉,又松开,“我倒是该对你放心,可又偏偏不甘心。”因为他这句话说得声音极低,让站在和他有些距离的云裳根本没有听清楚。

    万千的灯火似乎都集中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她那么美,又带着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洒脱和不羁,似乎从前的那个云裳又回来了,又似乎比之前的那个云裳还要再耀人眼目几分。

    这样的一个女子……

    “今天我听文武群臣对陛下道喜,心里觉得很有意思,不知道陛下是不是也这么想,所以特意留下来没有走,想在陛下面前问个清楚呢。”她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的抿起,只露出一丁点的真正笑意。

    只是这么一点点的笑意,就已经让人目眩神迷。

    “我的确不高兴。”凤紫泯沉吟了片刻,笑了下,带着莫大的苦涩似的,“也着实的高兴不起来。”

    按照道理来说,陆慎击退了西凉的进犯,这的的确确是一个振奋全国人心的好消息,只是在大家心里都认定了的那个一定会高兴的人,此时心里却不怎么高兴。道理很简单,因为陆慎和他的哥哥陆谨不一样,他是一股不受拘束的风,再者说,他和当今的陛下凤紫泯没有什么交情,更谈不上一颗赤胆忠心。对于陆慎来说,要保护的只是这个国家的江山,这个国家江山里头的子民而已,至于谁坐这个江山社稷的宝座,他都不屑一顾。

    这才是真正让凤紫泯挠头的地方所在。

    每一个好的猎手都会驯服猎犬作为自己的先锋官,而眼下大凤朝里头有着最锋利爪牙的猎犬,却不怎么喜欢自己的主人。

    这一点,大概让任何的一个主人都会觉得有点……不舒服吧。

    云裳歪着头看了看他,忽然笑了出来,转过身,连一个礼节都懒得用,一步三摇的走了。

    红栌在他身边站着,瞧着云裳的做派,吓得脸色如土,这陛下的天威也太儿戏点了……偷眼观瞧,却见刚刚失了天子威仪的凤紫泯竟然目光柔和的目送那道影子离去。

    次日清晨,早朝依旧。

    云裳神清气爽的站在陆谨的身边,两个人低低的说了一会儿话,亭奴已经宣布早朝的开始。陆谨查看云裳的神色,瞧她眼睛里流转着不同平常的光,眉心一皱,低声问道,“你在琢磨什么?”

    云裳心里佩服,心想,果然是和自己有交情的老朋友,如此了解自己,一个眼神就明白,自己的确没存着什么好心思。她抿嘴一笑,狡猾的眨了眨眼睛,也低声道,“你等一下就知道了。”

    待所有的事情都说完的时候,凤紫泯的神色已经有些发冷。

    因为早上的一众官员们呈上来的奏折当中,已经有一些人,嗅到了空气当中不好的味道。

    而所有的不好的味道汇聚起来,就是四个大字。

    太子余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