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干什么?”面色酡红的醉鬼皱着眉半睁开眼,恼恨地横他一眼,踉跄一个转身,臂膀一圈,索性整个人都贴到了叶青羽身上。 “叶公子你看……”温荣不敢再动,赔着小心对叶青羽苦笑。 叶青羽看看身后已经紧紧关上的朱漆大门,又抬头望望天边清冷的上弦月,一时间有些发怔。挂在身上的人死沉死沉,还总用鼻尖蹭他的脖子,像小狗似地嗅来嗅去,弄得颈间又热又痒。躲着他炽热的鼻息,听着温荣“将军今晚在家,看到少爷这样,大概又要发火”的念叨,叶青羽晃晃脑袋,无奈点头:“去我那儿吧。” 照镜坊里的夜晚比他处更安静。一俟天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堵堵高墙拦住了路人好奇的目光,也将墙内的生活与外界完全隔绝。沉默的院门后,谁也不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那纸窗下孤独的人影是在沉思抑或哭泣?抑或已经因为绝望而不再心生任何期待?谁也不知道。照镜坊的每个院子里都藏着秘密,悲哀的、心酸的、难过的,混合着眼泪,掺和了血腥,包裹住了时光。于是连爬满高墙的绿藤和探出墙头的红杏都带着孤绝凄艳的色彩,空无一人的暗夜里,静静被月光拖曳出诡异难喻的阴影。 自从邻家夜半哀歌的女子自尽后,叶青羽就越发觉得长夜寂静。也许是因为怨气太深,连虫子都知道避讳。到了夏日,照镜坊夜间也很少听到虫鸣。十里蛙声的情景只在书里见过。偶尔几声响动,不是夜枭,便是又有人因寂寞而发狂。这样凄厉狰狞的声响听在耳中,只会让人更难以入眠。 而现在,叶青羽却由衷期盼着左邻右舍里谁家能再弄出点声响,哪怕是从前鬼哭一般的哀声也好过现在温雅臣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温少睡得酣甜,人世不知,叫唤不醒。一靠近床边就一个趔趄,搂着叶青羽齐齐躺倒。仓促间,水红色的唇甚至还在叶青羽脸上轻轻擦过。秋伯和温荣双双注目之下,叶青羽用尽了全身气力,才克制住心头慌乱。脸上的红晕说不清是因为生气还是羞赧。 因为任性的醉鬼打死不肯醒来也无论如何不肯松手,脱衣之类的琐事只能由叶青羽一人来做。秋伯和温荣乖顺地跑去房外做醒酒汤,之后就再没有进来。叶青羽仰面躺在被自己睡了数载的床榻上,睁大眼看着头顶青灰色的纱帐,第一次觉得无比别扭。温雅臣靠得太近了,头枕着肩,手圈着腰,腿叠着腿,贴得几乎严丝合缝。绵长的呼吸一下下在叶青羽的面庞边扫过,如同夏日午后熏然的风,带着一点点热度,却仿佛能把整个人都烧起来。 浑身僵硬,叶青羽一动不动,亦不敢细看此刻温雅臣的睡脸。盛名在外的浊世佳公子,清醒时转着一双五色琉璃般的桃花眼就让世人癫狂,倘或阖了眼做一副安谧和润的样貌……光如此这般一想,叶青羽就觉得整颗心都震个不停,好像能从胸膛里蹦出来。 床榻外侧的桌上放着从温雅臣身上摘下的各色饰品,发冠、腰带、玉牌、坠饰……环佩琳琅珠玉玲珑。一件件除下时,叶青羽就已感叹过饰物的繁多,温荣却一本正经地跟他讲:“这哪里算多?少爷知道公子不慕虚华,出门时还特意摘了两根手串一个扳指。” 窗外些微的光亮映照进漆黑的卧房里,墙边高大的家具朦朦胧胧可以看见几分模糊的轮廓,桌上一片闪烁不定的幽幽光影,明暗交替,此起彼伏。珠光宝气,叶青羽想起这个词,而后暗暗发笑,豪门闺阁中千金贵女们的梳妆奁里大概也不过这般繁丽光景。这个温少啊……猛烈跳跃的心渐渐平定,暗夜悠长,万籁俱寂。想着不久就要天亮了,叶青羽小心地翻过身,入眼是一双黑白分明满含笑意的眸子。什么纵乐后的浑浊、大醉后的血丝、沉睡后的迷茫全都一概不见,双目炯炯,清明得仿佛雨后澄澈透亮的天空。 “你装醉。”恍然大悟,叶青羽双手一推,打算远离那张凑得太近的漂亮面孔。 温雅臣收紧臂膀,旋即就把想要翻身下床的叶青羽又捞了回去:“你对唐无惑就不会这样。” 唐兄也不会像你这样!话还堵在喉咙口没有出声,叶青羽刚要张嘴,却听温雅臣又说道:“你也没告诉我,你和银月夫人是认识的。” 屋子里没有点灯,晦暗不清的夜色似乎为双眼蒙上了一层薄纱,看什么都只能隐隐约约望见几分暗淡的影子。跟他同枕一个枕头的青年挨得那么近,俊丽标致的面孔近在眼前,眼底的挫败与伤心直白而赤裸。 “我……”这就无从解释了,叶青羽沉默,挣扎的动作戛然而止。 “你也不喜欢和我出门。”温雅臣垂下眼,手掌隔着薄薄的衣衫紧贴上叶青羽的背,他咬了咬嘴唇,语气低落:“你不喜欢太热闹,而且青楼赌坊那些地方,不正经。” 那天他直愣愣躲在书房外,听叶青羽与唐无惑肆意畅谈,他们说书画,他们谈文章,他们议论朝政国事……桩桩件件都是他温雅臣不屑一顾又插不了口的。世人都晓他的才情,通音律,精博弈,善解人衣,与前榜探花顾明举共称京中双壁。他也知道人们背后对他的定论,将军家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他通音律,丝竹管弦吹拉弹唱,青楼楚馆歌榭画舫里弹的唱的,没有他不会的。他还给倚翠楼的花魁写过唱词。然,论及正经文章他就只能满大街找代笔。他精博弈,与生俱来的天资聪颖,将军府里重金聘来的当世国手,自小悉心调教,终于下得一手好棋,也是他唯一胜过顾明举的地方。不过,除了酒席宴前偶尔架不住起哄落下几子,他已经好些时候没有碰过棋秤了。至于善解人衣……本来就不是个好名声。 酒宴欢场里的声色犬马,他可以,朱家三位少爷可以,一众酒rou知己都可以,叶青羽不可以。他的青羽就该坐在书斋里,挺直背脊握起笔杆,一句句默诵,一笔笔描画,干干净净,清逸出尘。而不是跟着他在酒池rou林里追逐沉浮,在他左拥右抱醉得不知今夕何夕时,恍然回首,却只见他独自一人坐在窗前,那样漠然的表情与遥远的眼神,无端端叫他心生惶恐,更凭添一丝不安。 究竟在不安什么,温雅臣原先不知道。可在看见书房内那一站一立共同执笔作画的两人时,温雅臣全明白了。叶青羽和唐无惑在一起,正正经经的两个人,清清爽爽的眉目,规规矩矩的言行,很好,很顺眼,很和谐,看着就像一副笔画利落的画,题个什么君子坦荡荡、君子之交淡如水之类的词,挂在书房挂在客厅挂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挂哪儿都不妨碍。 如果是他和叶青羽呢?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找来朱大鼻子拐弯抹角地问,朱大鼻子皱起脸,喝了满满一壶酒,挤眉弄眼地开口:“那得是……***?还得是你强人家的那种……就是他不乐意,你偏要。然后你就那什么、什么……那种……就那、那种,懂吗?你别睁大眼睛不说话,咱兄弟什么交情?你会不明白?” 要不是看在好些年一同醉生梦死的情分上,温雅臣真想一拳挥向他那只硕大的酒糟鼻子。 他和叶青羽啊,在旁人眼里都那么不相衬了,那么在叶青羽心里呢?倚翠楼里,他亲眼看他往楼下张望很久,跑去问,叶青羽说没什么。飞天赌坊里,他赢遍全场志得意满,兴高采烈回过头,身边人却踪影全无。一瞬间,满腔喜悦消失殆尽,坐在喧杂吵闹的人群里,四顾怆然,孤寂横生。后来才知道,叶青羽去了银月夫人的书房。那地方,不是深厚的交情银月夫人绝不放人进门。更何况,整整一个夜晚都在那儿,做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叶青羽却告诉他没事。真的没事吗?这话其实就堵在嗓子眼,温雅臣心里空得厉害,硬是怎么也问不出口。还有和唐无惑的交往,当他不在的时候,唐无惑是不是也频繁登门拜访?除了诗词歌赋江山社稷,他们会谈别的吗?若是,那会谈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自小就被拉来同他比较的唐家大公子,允文允武,相貌堂堂,还有一个温良恭俭让的好名声。混迹欢场一事无成的温雅臣拿什么跟刚在边疆立功前途无量的唐无惑比? 温雅臣直直看着叶青羽,眸光剔透远胜桌上那一列精美饰品的所有华光。他眼中犹有柔情,嘴角却不复上挑,字字句句都是颓丧:“你和我聊天的时候,从来不会那么高兴。” 叶青羽半张开嘴,想要说话。温雅臣抬手摸了摸他散落在额前的发:“和我出门的时候,你兴致也不高。都是我迫你的。” 叶青羽眨眨眼,温雅臣的手指划过额头,停在他的眼角边:“你酒量不好,喝得不多,每次都让你瞧见我们酒后失态的样子,很那看。” 他的青羽瘦了,苍白的脸色在微弱的光线里犹显憔悴。温雅臣看着他削尖的下巴,低头把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里:“我那些朋友你也不喜欢,每次他们还取笑你。” 他的语气太温柔,柔柔婉婉附在耳边倾诉衷肠,配合着深情眉目和亲密相贴的身躯,一声声“青羽”唤得千回百转:“青羽啊,以后我不迫你了,好不好?你不用勉强自己。以后我陪你,好不好?我好好跟你念书,我可以跟你下棋。你若是喜欢,我带你出门,不去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我们去琅环阁,京城最大的书斋……” 原来,他察觉到了。说不清是讶异还是其他,叶青羽一时间只是发懵。而后,软软的、缠绵的、刻意讨好的各种话语从眼前人的嘴里说出来。这样婉转的口吻,这样深重的目光,这样患得患失无所适从又复杂难言的心境。这个温少啊,原来也有这般细致的心思。当他看着他,以为他浑然不觉的时候,却原来,那人也在以同样的心情脉脉凝望。人世最难得,无非相知,无非相惜,无非心有灵犀情谊相通。 “我不觉得勉强。”过了很久,叶青羽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心间惊涛骇浪汹涌澎湃,于是尾音不稳,稍稍带出几分颤动。不甚响亮的语调,却似有回音,在小小的房间里盘旋缭绕。 温雅臣自他颈间抬头,慢慢撑起身,自上而下凝视着他。窗外已有了三分晨光,浅灰色的光线在叶青羽脸上抹上几分淡淡光影。身下的人眸光如水,静静回望着他,不畏惧,不避让,不见半分退缩,嘴角轻扬,划开一个清晰的笑容:“因为是温雅臣,所以,我不勉强。” 喜出望外,喜不自禁,一阵狂喜,温雅臣瞪大眼睛,脑中一片混乱,而后猛然俯身压下。 不再是倚翠楼里调笑多过真情的戏弄,亦不再是平日浅尝辄止的小小玩笑,他咬着他的唇不住索取,不住吮弄,不住纠缠,不依不饶,不管不顾。舌尖撬开了牙关长驱而入,粗野狂放的姿态与平日柔情似水的温少仿佛判若两人。 无论如何闪躲都逃不开他如影随形的舌,叶青羽的惊呼全数被他堵在了嘴里,身体手脚被他死死压住。隔着单薄的衣衫,温雅臣的身体烫得惊人,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变得幽沉深邃,望进去就再出不来。散在枕上的发丝混在一处分不清究竟是谁的,亦如萦绕在鼻尖的粗重呼吸……这是要把他生吞活剥吃进肚子里呀——看着面前不停傻笑的好看面孔,叶青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头莫名升起一个古怪的想法。 第十四章 温雅臣的吻灼热迫切,带着不死不休的劲头,分开刹那又再欺上,舌头探进嘴里,恍若能一直向内滑进喉咙舔上心头。叶青羽被他吻得透不过气,随着他的掌心在身上抚过,难以言喻的酥麻自腰际蹿起,瞬间爬满整个背脊,忽冷忽热,惊得四肢百骸过电似地战栗。 “你、你别……”推拒的话语被碾压在唇间。他吻得更深,舌头掠过牙齿,一意抵上他的舌尖,舔舐、吮吸、缠绕,湿润滑腻的触感伴着潮热的呼吸,腰际一麻,叶青羽止不住又是一阵轻颤。唇瓣间牵出了银丝,相交相绕的舌头仿佛交尾的蛇。 “别什么?这样?”温雅臣的手掌趁机伸进了他的衣襟里,手心也似带着火,摸到哪里,哪里就是星火燎原。 身体被牢牢压制,双手被拉高固定在头顶,细瘦的腰际绷得又紧又直,因着温雅臣的动作而不时扭动。叶青羽皱起眉抵死挣扎,双眼迷蒙,只看得见他幽沉如墨的眸光,眼瞳深处森森一点邪火。明明看起来是个风度翩翩的斯文公子,怎么干起这种事来就这么霸道蛮横? 仿佛看透他的抱怨,温雅臣咬着他的耳垂,嗓音沙哑:“等等我若太斯文,你会抱怨的。”舌尖顺势沿着耳廓浅浅刺进耳内,一勾一卷,分明是交媾的暗示。叶青羽心中一凛,忍不住眯起眼睛,窄窄的腰身挺得更紧,鼻息间低低一声轻哼。纵然牙关紧咬,眼角却渐渐泛了红。 “呵呵……”温雅臣笑得餍足,语气柔缓,勾魂摄魄,“人前斯文就好,到了卧房里当然是怎么不斯文怎么来。”魅惑的口气伴随着四下游移的手,掌心之下,叶青羽又是一个哆嗦。 他埋首在他颈边咬啮,手掌贴着腰线,徐徐在他胸腹间来回:“青羽,你哪儿难受?我替你揉揉……” 不等叶青羽回答,手指就已夹上胸前的红珠,先以指腹压下,又用指甲轻刺,手指弹琴般逐一在乳尖上点过,轻重不一,时缓时急。画圈、弹拨、揉捏,花样尽出。 “嗯……”叶青羽涨红脸,喘息间又多几分鼻音,眼角处水汪汪一抹嫣红。 温雅臣抬头在他抿成一线的嘴角边温柔地落个吻,慢条斯理念起一句诗:“轻拢慢捻抹复挑。”声音沙沙的,眉梢飞扬,幽暗的眼中情欲萌动。 “初为霓裳后六幺。”小小的红珠耐受不住,逐渐在他的亵玩下硬挺起来。温雅臣噙着笑,俊美的面孔蒙着迷离夜色,陡然间生出几分邪肆,“真好看。” “胡闹。”叶青羽眉间蹙得更深,难耐般在枕上摇着头,闭起眼不愿再看他布满欲望的脸。 “嘈嘈切切错杂弹。”他犹念着诗,暗含情欲的声音轻柔如鬼魅,低低响在耳畔,“大珠……” 指尖轻轻一划顺着小腹下探,火热的掌心隔着亵裤,徐徐揉捏,缓缓移动。 “你!”叶青羽双目圆睁,苍白的颊边晕开一抹异样的红,惊得弹起腰,“你别动……” “小珠……”不理会他的羞恼,温雅臣低头,舌尖轻挑,刮过他敏感的乳尖,“落、玉、盘……” 全身血液都跟着他胆大妄为的手涌向了下身,脑中“轰——”的一声,刹那间一片空白:“温雅臣!嗯……啊……”连自己碰触都会面红耳赤的地方,却落在旁人手中肆意揉掐,些微的疼痛里,无限渴望与羞耻一并升起,冲击着已然昏沉的头脑。 “你你你……嗯……太……啊……”叶青羽勉强撑起身想要呵斥,目光却在撞见两人赤裸的身体时惊骇僵住。 同为男子,轩昂的性器正彼此相抵挺立,被温雅臣修长的五指满满握着,密切贴合,厮磨擦碰。粗重的呼吸里,甚至仿佛能听到taonong时所发出的黏腻水声。视线再无法移开,呻吟脱口而出。于是赶紧咬住了嘴唇不愿再出声,快感恍如波浪,一阵阵拍打喷涌,自身下澎湃至心间。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这样的愉悦太大胆赤裸,太离经叛道,太触目惊心。倒吸一口凉气,叶青羽死死盯着他手中交互摩擦的事物,保养得宜的修长手指,粗大狰狞的硬挺阳物。他的,还有自己的……半灰半明的光影里,手指间、柱身上、顶端处,隐隐几丝水光闪烁。潮热焦躁的喘息引得喉间干涩,口中也不自觉生出几分饥渴,脸上烫得几乎能烧起来。目眩神迷里,唯有以手肘半撑起身,十指蜷张,不停随着他手指的律动一下下使劲抓住身下的被褥。嘴唇咬得更紧,破碎的呻吟堵在喉头,经由鼻息间泄露少许低哼,细细婉转,在寂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粗重呼吸的夜色里越发显得情色暧昧……及至许多许多年后,京城照镜坊深处绿意盎然的小院随时光消逝无踪,成为记忆中一道泛黄模糊的剪影。那天清早,温雅臣近在咫尺的秀丽面容依旧鲜艳如许,历历在目。 “青羽、青羽、我的青羽……”耳畔的声音聒噪嘈杂扰人清梦。叶青羽被脸上的酥痒唤醒。天光乍亮,一睁眼,直对上灼灼一双桃花眼,墨瞳如水,波光潋滟。 “醒了?”温雅臣眯眼笑得满足,低头又在他颊边印一个吻,两手收拢,满满抱个满怀。 叶青羽怔怔由他抱着,努力不去想被下两人交缠偎贴的身体。视线飘忽,纳闷地看他一脸要笑不笑的诡异表情:“怎么?” 他便慢慢咧开嘴,一双闪闪烁烁的眼徐徐下弯,欺身向内,牢牢把叶青羽锁在自己和床板之间:“我想起前两天朱大耳朵他们说的事。” “嗯?”落在腰上的手又有些不安分,叶青羽伸手要拍,却被他趁机在脖子上咬一口。 “潘驴邓小闲。”他说话的语气是绵软的,沙沙带几分慵懒,手指顺着指缝插入,与叶青羽缓缓交握,“世间男子,须得潘驴邓小闲五件事,方可谓真丈夫。” 潘安般貌,邓通般财,做小伏低肯退让,自在逍遥终日闲。还有,那驴一般的……那啥……“有部书上说的。我觉得,这五件我都有。”手指叠着手指,交握、纠缠、抚摸,指腹点着手背虚虚划过,一些些酥麻一些些瘙痒。温雅臣扳过他的肩,贴在他耳朵一样样仔细详解,“你看我的脸、我们家,我待人也不错,更是从小就过的闲散日子。至于另一件……嘿嘿,昨天你瞧得都移不开眼。” 这回不用他动手,叶青羽一扭身,抓起被子堵上他的嘴:“胡说八道!” 青天白日的,说这些混账话,还要不要脸了? 春尽夏至,一场连绵足足三日的大雨过后,粉荷半开,骄阳似火。酷暑七八月,护城河两岸柳堤如烟,蝉鸣声声。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照镜坊里始终静默。长夜里,庭院间慢悠悠飘过几星萤火。紫藤花架下,温雅臣摇着纸扇,摇头晃脑诵一句“轻罗小扇扑流萤”,换得叶青羽盈盈一个回眸。 按惯例,这时节天子该移驾京郊行宫避暑。今上身体孱弱,避暑之行便悄然取消了。连带的,两位皇子也驻留宫中,日日除了听太傅讲课便是在龙榻前侍奉。家国社稷后宫不得干政,两位娘娘安安分分端坐内苑,你指桑骂槐,我杀鸡儆猴,不相上下。朝堂里临江王与高相两分天下,张良计与过桥谋,斗得难分难解。天下一切太平,京中安宁如旧。 温雅臣说到做到,果真不再强拉叶青羽出门。有时两三日,有时三四天,匆匆忙忙来照镜坊里晃一晃。叶青羽在窗前写字,他在桌下逗猫。间或温将军布置了功课,待叶青羽做完,他苦兮兮挽起袖子,哭丧着脸再誊抄一份。 叶青羽奇道:“不是有人代抄吗?” 他头也不抬,执着认真在纸上落一笔:“人家都中了武举在边疆立功了,同是将门子弟,我也该给自己挣点脸面。” 或许是心血来潮,过几天就会故态复萌,叶青羽没放在心上,抱着猫饶有兴致看窗外浓密的绿叶。午后惨白惨白的炙热阳光透过树荫缝隙,在地上落下一个个圆形的光斑。温雅臣抬眼,静静看他一阵,复又屏气凝神,垂首悬腕,一笔一划皆是慎重。 京中权贵遍地,日日唱不完的堂会天天赏不尽的娇花。据说倚翠楼里出了个才貌双全的新姑娘,会弹琴会画画,一身端雅清贵的风骨,一副温文可人的相貌。堂堂正正的官府出身,家中获了罪才无奈流落风尘。见过的人说,有些像对门飞天赌坊的银月夫人。 喝茶时,叶青羽好奇地问起:“真的像吗?”谁都知道,但凡有了佳人,温少总是头一拨捧场的贵客。 温雅臣合了扇子歪头回想片刻,连连摇头:“差远了。远远看侧脸依稀有点影子,走近一步就不成了。” 清早的晨风带着凉意,抚过头顶花架上沉沉坠下的成串花朵,几片粉紫色的花瓣悠悠然飘浮而下,正落在叶青羽肩头。 他自然而然伸过手替他拂去,手指顺着肩膀掠过,触上他的脸颊。眼对眼定定看一阵,眸光沉沉,恍如深渊:“他们说桂枝像银月,呵,我倒觉得,你比桂枝还像。” 倚翠楼的新姑娘,花名桂枝。这是温雅臣第二次拿他同银月夫人比,叶青羽任由他温热的指尖在自己的眉心流连,神色不动,平缓开口:“哪有用男子的相貌同女子相比的?传扬出去,对夫人的闺誉不好。” 他听了,脸上泛起几缕不服,起身弯腰,探过小小的竹制方几,一本正经看他波澜不兴的眼眸:“你对银月夫人很上心。” 叶青羽半眯了眼,笑容浅浅,从容反问:“温少不曾对旁人上过心?” 温雅臣的唇贴上了他的额头:“她对你也挺上心。” 蜻蜓点水般的吻,轻柔如细雨,点点洒落。叶青羽不习惯这光天化日下的亲密,偏开脸躲闪:“我和她有些投缘。” 温雅臣圈住他的背,张口含着他红透的耳垂:“你们投缘了,我怎么办?那晚就不该让朱老二看见你。” 若非他杀猪般那一嗓子,他的青羽就永远是照镜坊里的叶青羽,安安静静守着小院,平平常常写字喝茶,单单只等着他温雅臣一人的叶青羽。 那天还不是你非要拉我上街?叶青羽还想说话,他舌头一缠,结结实实堵了他的嘴。 秋伯悉心栽培的各色绿植栽在陶土盆子里,满满当当摆了一地。罗汉松,小叶榕,开得正盛的凤仙花……枝干虬结,叶片翠绿。紫藤花架上攀了葡萄藤,小小鲜绿的果子,挤挤挨挨结成串,有的底端微微泛出了紫。通身墨黑四蹄雪白的猫小心翼翼爬上棚顶,一不留神滑了脚,喵喵叫着掉下来。委委屈屈窝到主人脚边,盘起身借着绿荫打瞌睡。 温雅臣一手打扇一手揽着叶青羽,偎着身贴着脸,咬着耳朵说悄悄话,前夜张府宴上眉眼妩媚的女琴师;昨晚朱大少怀里嗓音娇翠的小花旦;今日一早跑去了水月庵,京中闺秀每月今日必定去那儿上香。一群胡作非为的公子哥买通看门的小尼姑,蹑手蹑脚溜进后院里,捅破窗户纸,看厢房里足不出户的名门千金。温少运气自比旁人强,紫竹林里撞见安阳侯家三小姐,京中众口一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若非今上圣体违和误了选秀,她能挑进宫里做娘娘。 他咬牙切齿抱怨:“没想到二姐三姐也去了,平白被那群轻浮的看见了脸。” 叶青羽心下大快,长叹一声:“报应。” 他郁郁地用扇子擦了擦鼻尖,口气低落:“大不了以后不干这混账事。”神色却是舒心的,星目朗目,不见一点颓唐。 时光静好,诸事圆满。 第十五章【修改稿】 天佑二十七年夏,侍御史严凤楼恪尽职守,奉公律己,擢升御史中丞,掌御史台,纠劾百官。 朝野哗然。自小小一个七品县丞至从六品侍御史,再到如今的五品中丞,短短不过两年,严凤楼的仕途可谓顺遂又可谓坎坷。不苟言笑的男人,在接下圣旨的那一刻,脸上也是全然的麻木。 “臣领旨。”躬身下伏,以额点地,他一丝不苟折腰,三跪九叩,恭谨至极。昔日顾明举口中那张“一定很讨丈母娘喜欢”的清秀面孔早已遍布憔悴,转瞬埋没在半新不旧的浅绯色官袍里。 文臣武官排班站列,辽阔的金銮殿内鸦雀无声,静得能清晰听见他“咚咚”的磕头声。温雅臣垂头站在队列里,目光所及就是他瘦得快要脱了形的背影,眼中忽而一阵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