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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谭主任并非当场身亡的。而是经历了反复抢救、失望与希望的横跳,最终多脏器衰竭,死于剧痛。

    他即便疼成那样了。濮素陪梁昭去医院看护的时候,母女也不肯告诉谭主任实情,仿佛骗了他,也就骗过了自己。

    最后是谭主任清楚时日无多,扽住昭昭的手,求她,放我走吧、让我走吧……

    家属为什么要对患者隐瞒病情呢?几个月前的某天,梁昭问过顾岐安这个问题,想听听医生专业角度的答案。后者想了想说,大约,是想尽这一期一会里最后一点微薄的恩义罢。

    是的,这世上每段亲情都是一期一会。

    后来,料理完父亲丧事,梁昭又卷入一宗基金平台跑路的祸端。初入社会第一桶金,听信他人撺掇全投了进去,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穷到一度不吃晚饭大半年没购物。饶是如此,至今梁女士也不知晓这桩事。

    濮素记得梁昭大学时说过,她小学哪门考了95以下就没脸回家了。父母习惯了她100分的卷子,稍微考少些,即便出口的是鼓励,那脸上微末的异样在姑娘看来都是失望。

    及格了卷子,没达标心理期许。辜负就是辜负。

    外面夜色浓也催人疲。濮素呵欠连天地丢开毛巾,原地躺倒的瞬间不禁问出口,“你当真只是不忍心流掉这孩子才急嫁给顾岐安,还是,想要摆脱或者规避过去?”灰败的一段过去。

    房间里沙沙的加湿器动静。床头柜上一株水培绣球花,零落了好几粒花瓣。

    恍惚,梁昭面上有破碎的情绪,她终究没答这个问题。

    *

    次日晚间,顾岐安在饭局上,明眼人皆看出他侧脸的不对劲了。

    同事周琎甚至不怕死地直说,“乖乖,这是良宵不如意了,遇到个狠角色,大耳光子把你刮下床了。”

    顾岐安斜眼乜他,“你有事没事?没事找个牢子坐坐。”

    “我认真的!得亏你平日里戴个口罩,不然叫导诊台那些小护士看见了,可不心疼死呀!”好皮囊与多金永远是男人的便利,招红粉也招祸。科室里目前适婚的男女分配又是僧多rou少,好些小姑娘给顾医生送秋波呢。这个老小子倒是双标原则,他再浑,也绝不会染指护士以及女同事的。

    作为他同窗过来的人,周琎知道缘故,因为他顾某人这辈子再不想搭上学医的女人。

    现在好了,搭不搭的,孩子都有了估摸着马上要进围城了。那话怎么说的,男人想“洗白”要么出家要么结婚。

    “所以,到底是谁打的?”

    顾岐安爱答不理地,由着周琎盲猜几个人名,最后在父亲上默认了。可以说从老大出走至今,父子二人关系就一直不睦。一个商人精致利己地望子成龙,一个傲骨反骨地事事对着干。顾父即便不动手,这几年冷嘲热讽也不少。

    这回,动真格打人了,想来也是气狠了。从前这逆子在外头浪荡成性,管不动倒也罢了,结果还惹出人命是非,试问你当父母的气不气!

    那一巴掌不留丝毫余地。顾父也警告老二,“你也就是个油炸猢狲的货色。别说梁家人看不起,我都不想认你。那孩子你要留,由你去罢,只是留了别往我家来。

    那梁昭什么样的底牌,才28就离婚,你也敢招惹!”

    顾岐安当场蔑笑着回,“只是这事出在我头上。换作大哥……”

    话音将落顾父又要打,丁教授连忙劝下了,让都别吵,今晚先睡觉。继而也叫老二快回家,在这边留宿,明早起床免不了又闹,

    “不管你这个毛脚女婿当不当得成。我这两天都会约梁家太太见面,那边的事就不用你cao心了。说实在的,这事也是你混蛋,劳我前前后后揩屁股。”

    “这话可不能叫你爸听见。一听见,又嫌我们这个家底子去提亲太掉价了。”

    顾岐安在玄关处幽幽回首,“他好意思贼喊捉贼地说别人油炸猢狲。也是,这个人,从来严以律人宽以待己。”

    说罢扬长而去好远,还能听到顾父在屋里骂街的动静,甚至摔了一件官窑瓷器。

    ……

    眼下,周琎不吭不响地把自己挑起的送命话题择开。顾二公子逆毛的时候,最最招不得,那嘴巴气不死你也埋汰死你。

    且他忘性差。记仇倒在其次,有些该是已经翻篇的情分、过期的明月,他或许都还放在心上。

    清酒盏盏尽间,周琎忽而发问,“那姑娘,你是发自内心喜欢的嘛?”这仿佛是所有婚前单身趴必经的真心话,也是大冒险。

    顾岐安抽一口烟再呷一口酒,“算不上喜欢,

    但起码不讨厌。”

    奇怪吧,这二者居然能“一胞双生”,只要你学会了将就;

    学会了,这世上有些事情求个圆满太难得,不如要个起码还凑合。

    *

    梁昭被母亲扫地出门的第二晚,在武康路上一处老洋房里,老主顾举办的酒会度过。

    这种局,不仅烟酒少不了,一顿下来也吃不了什么果腹的。她始终饿着肚子,身上一袭开背席地礼裙也不允许她吃太多呢。

    想着,就不由在楼梯转角处,对着窗外梧桐树自言自语,“你长慢点哈,耽误了我挣钱,回头没你好果子吃!”

    人被工作、社交充塞麻痹的时候,就像考场临近交卷还在苦算那道压轴题。唯有埋头不停计算,随便是加减还是截弯取直,只要有个答案就能得分。

    没功夫再想些有的没的。老实说,梁昭喜欢这样的自己。

    不多时,一楼地板上踢踏来阵阵脚步声。今晚宴席的东道主是梁昭五年前接触的客人,孙太太。彼时梁昭才从实习转正,确切地说,顾铮才是她们相熟的中间人。

    这回,孙太太下帖子请了多方朋友庆祝画廊开幕。她一面招呼刚来的宾客进里,一面在上楼间望见梁昭,笑言,“小梁,站在这里干嘛?”

    “吹风醒……”梁昭转身正要作答,

    被来人面貌生生堵回了答案。

    “梁总,好久不见。你看我,差点就喊顾太太了。”来者姓姜,单名芙,另一个身份则是顾铮的前秘书。

    第11章 -11-   明日香

    梁昭最后一次见到姜芙,是在一年前,周二晨会收梢后。

    后者作为被解雇员工来交割离职手续。二人匆匆照面,未着言语,打那以后就算分道扬镳了。

    这些年,公司都同步着总部的晋升出局制度,每两年一考核,彼时的梁昭已从高级咨询员跻身项目经理。但无论如何,她和坐到ceo的顾铮始终是上下属关系。

    什么意思呢,就是且不论你们之间共和着多少夫妻便利,职场上,永远公归公私归私,二人也从不把私人感情拿到公务场合,尤其梁昭。

    顾铮偶尔还趁着二人世界对她狎昵些什么。

    即便如此避嫌,梁昭也受了种种非议。在多少有心人看来,她就是进阶之路走得太顺了,顺到一个女人抢了男人的剧本,“举贤不避亲”也不能“任人唯亲”呀。试问你不是顾总家室的话,还能有今朝的好命嘛!

    对此,梁昭一般都不听不理。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她知道选择什么路就有什么代价,清白这个东西,也从来不是从他人嘴皮子里抠出来的。

    可是闭塞了耳目,潜意识里一样受荼毒,产生怀疑乃至否定。

    这些不该有的情绪像蛛网般密密地织在婚姻生活里,看着无伤大雅。其实,是比出轨还致命的症结。

    外加顾铮这个人重利轻义,典型商人本性。寻常的斡旋逢迎里,他真能直接和梁昭抢客户。有一次她不过因出差离沪三天,回来的时候,就发现长线跟踪的项目被顾铮截胡了。

    梁昭气到在地库对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连日积攒的隔阂全线崩盘。她斥责他,自私无比,小人!我两个月的心血凭什么被你轻飘飘打劫,就凭你是我丈夫?

    而顾铮还是那副市侩的嘴脸,同她诡辩。“一则你得反省,该你的我抢不走,既然抢得走就说明客户看中我画的饼了;二则你用打劫这个词,我不答应。难道这笔钱进账了你不是间接获益人?”

    梁昭咬着牙啐他,滚!

    类似这样的争执比比皆是,积重难返。甚至于,二人婚姻走到临终那天,对外解释为什么这个婚非离不可,梁昭第一反应只有,他们确实过不下去了。

    哪怕都说缝缝补补又三年。梁昭也再清楚不过,为着所谓的和好拖沓下去有多可悲、多狼狈。仿佛吵是为了和,和又为下次吵。当你们彼此面对,要靠过期的恩情来偿还当下;当那根刺长进深里,拔.出会拖得血rou淋漓……

    爱一个人的时候好像灵魂都能寸寸交融,不爱的时候,他站在你面前和一具空壳无二。

    又或者说,她觉得和好从来不难,只是难在如初。

    当然,这是她的个人“诊断”。

    二人从分居到正式离婚经过了三个月存续期。这期间外人多少议论纷纷,都说,火.药引爆总要一个导.火.索,搁婚姻里,逼得正房太太连体面都不要的还能有谁?不外乎是某个野路子女人。

    这个“野路子女人”指的就是姜芙。

    梁昭当初听说后,不置可否。诚然,姜芙确实给他们的围城生活投过弹。

    这也是最终导致她离职的原因。和梁昭一样,姜芙从实习期就开始跟着顾铮了,真正意义上的“糟糠贤内助”。在一起之前,梁昭甚至玩趣般地问顾铮,你们是不是有点什么?

    顾铮诚笃否认:这个玩笑不好笑。我和她很清白,你不信,尽管验。

    梁昭信了,事实也确实如此。二人干净得比活井水还清,梁昭那会儿还无限鄙夷自己,有这种恶俗又狭隘的眼见,和格子间那些惯会物化女人的油腻男有何差别!

    婚后,她也从头至尾不把姜芙当外人。

    殊不知有些人,何需你主人身份地不见外,她自己早就“反客为主”了。

    这事还是另一个同僚报告梁昭的,顾铮带团队出国考察那阵子,某天晚上,姜芙进了顾总的房间。究竟于公于私那也只有当事人门清了,总之,三更半夜,熟男熟女,时隔三个钟头才出来的。

    更灾难性的一个附加点,顾铮当时沾了酒。

    好意外。梁昭得知的时候,反应冷静极了。浑没有那些个捉jian套路的狰狞,只是淡淡求证顾铮:

    有,还是没有?

    她说正如当年我答应你的追求一样,“我不想从他人的流言里了解顾铮、我丈夫,

    只想听你亲口正名的自己,黑或白我都认了。”

    顾铮凝视她良久,才平静无澜地回答:

    有。

    很好。梁昭觉得这一字诀足矣,胜过1000字小作文。

    或许才不是这人太干脆利落,不会外面那些优柔寡断的男人,一哭二闹穷狡辩;而是他们过于默契,夫妻相般地默契,顾铮说个“有”她就知道下文会是什么。

    又何必明知故问下去。那该多蠢,好像你在他衬衫领口上看见一枚唇印,在他手机里翻出某条暧昧短信,你还庸人自扰地发难,“告诉我!你们背地里干了什么勾当!”

    不需要了。给他尊严也是给自己。

    花边新闻出来之后,没多久,顾铮从着职务纰漏的由头开了姜芙。

    男人解决桃色危机的手腕永远是除掉女人。他竟然还反问梁昭,对这个处理满意吗?其实那晚他们压根没发生什么,至少没发生她脑海里的那些臆测。

    梁昭只有冷笑,要说的他可能不爱听,恩客又哪里比倌人高尚?

    之所以后来,不把离婚原因归咎到姜芙身上,是确实这并非重点。

    他们之间问题太多,有她没她都会走到这步。世人总喜欢在关系破裂时找个外在原因来自洽,好比房子塌了总是地基的锅,其实,内里一砖一瓦、一螺一丝够稳固,又何惧这些有的没的。

    *

    当下,梁昭直接跳过姜芙来答孙太太,目光言语俱是,

    “楼上有点闷。我下来透透气,待会就上去。”

    孙太太:“好呀。不是玩得不快就好,我好难得请你一顿的,请大家过来,真是战战兢兢。有不中意的地方尽管提。”